希澤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好友被送回來的那一幕。

    尤利西斯的胸口全是血，他那張總是嚴肅板正的臉失去了所有血色，而他總是赤誠的眼睛卻永遠閉上了。

    那時候的尤利西斯還活著，木茜也拼命想要破壞禁魔魔法陣拯救他。

    可到最后，希澤等到的，只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親人的離去。

    他還記得那年的冬夜，尤利西斯陪著自己回了家，也見證了糾纏無數(shù)年的可怕噩夢。

    但是尤利西斯不知道的是，在他跑去東塔城的教會尋求人幫忙的時候，年幼的希澤跪在家人破碎的尸體旁，腦子里只是執(zhí)著地祈求著。

    偉大的光明神啊，

    如果你能聽到你卑微信徒的聲音，

    如果我是你在人間的后裔，

    那么可否給予我一絲憐憫？

    讓這場噩夢蘇醒，

    讓漆黑的長夜變?yōu)楣饷鞯陌讜儯?/br>
    讓墜落的雪花回到云端，

    讓冰冷的尸體變回溫暖？

    還是孩子的他一遍一遍地祈求著，哭聲在他的嗓子里變得越來越破碎，然后，在希澤快要昏死過去前，奇跡發(fā)生了。

    時光倒退了。

    他懷中，唯一完整的是meimei的尸體，之前已經(jīng)冰冷僵硬的嬰兒重新變得柔軟溫?zé)帷?/br>
    然而那也只是余溫。

    任憑希澤如何拼命，他也無法將時間倒退回meimei活著的時候。

    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meimei的胸膛上，那非常熟悉的，被逆轉(zhuǎn)聚集起來那一絲光明魔法氣息。

    唯一幸運的是，這一次的希澤救回了尤利西斯。

    他的力量遠比那個冬夜強大了，他甚至拼命將尤利西斯的身體恢復(fù)到?jīng)]有經(jīng)過改造前的狀態(tài)。

    然而也正因如此，希澤爆發(fā)出的過于強大的力量讓本就在他身上留下了魔法烙印的教皇察覺到了，從那時開始，希澤的偽裝徹底失去了作用。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么了。

    “我那次動用了所有的力量，以至于沒有辦法和之前一樣逆轉(zhuǎn)自己身上的時間，所以克洛西馬上來了?！?/br>
    黎離注視著希澤，卻沒有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后悔。

    “這不像是魔法。”

    “這的確不是魔法。”希澤點點頭，“這是比魔法更高層次的東西，而且據(jù)我了解的消息來看，哪怕在神明的國度，這也是非常稀少且強大的力量，有位曾經(jīng)同樣掌握了這種高層次力量的前輩告訴我，他管這叫做……”

    “法則?！?/br>
    黎離皺眉：“所以你接下來很可能被直接帶走圈養(yǎng)到神明的國度？還有你說的那個前輩的是誰？”

    希澤對他口中的前輩避而不談，只回答了另外一個問題：“不出意外的話，兩天后神使就會來帶我走了，至于你們，即是用來掩蓋他真實目的的幌子，也是被送上去挑選的一群漂亮豬玀?！?/br>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且開了一個玩笑：“萬一你們這群豬玀里也有像我這樣會說話的呢？這次他們可不會再讓你們像我一樣藏那么多年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會這么坦誠地告訴你們一切？”

    都是待宰的豬玀，總該想辦法互相幫襯著咯。

    黎離壓根笑不出來。

    伊露恩女王口中透露的消息也好，希澤說的事情也罷，全部集合在一起似乎隱約透露出了真相……

    修真界和魔法界，都是被那些所謂神明圈養(yǎng)起來的存在，而黎離的師父，也是希澤口中被帶去宰殺的肥豬玀！

    深深吸了一口氣后，黎離直接開口：“多謝你告訴我們這些事，所以我們該怎么幫你？”

    希澤卻并沒有提什么要求。

    他只是看著黎離，然后輕聲道。

    “如果可以，就勞煩你替我收尸吧?！?/br>
    第127章 教皇

    收尸二字出來時, 黎離掀開眼瞄了希澤一樣。

    她淡漠地應(yīng)對：“說人話?！?/br>
    雖然接觸得不多，但是能身在仇人身邊還隱忍這么久，希澤這家伙可不是如他模樣一般孱弱的消極少年, 要是他這次真的打算就這樣等死, 也不至于

    希澤的眼睛彎成一輪藍色的弦月, 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真是和科林斯最開始形容的一樣，是個非常冷酷利落的jiejie啊。”

    黎離不置可否。

    玩笑過后，希澤正色，從自己的空間戒指中取出一本書，看起來非常尋常，里面繪制著不少光明教廷的建筑和景物。從上面的筆觸來看，這應(yīng)當(dāng)是希澤自己畫下來的圖案。

    黎離看似面無表情，實則心中開始犯嘀咕。

    不是，希澤這家伙送畫來給自己看什么?。侩y不成是從科林斯那兒聽說她畫的玩意兒有點潦草, 想要炫耀攀比一下？也不至于啊……他畫的也不過就那樣。

    正在心中亂琢磨的時候，黎離翻書的動作突然一頓。

    此刻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 不再是這兩日看到的教廷或是西塔城景致，而是一副真正的畫。

    這幅畫的背景看起來非常眼熟, 赫然是一片被迷霧包圍的深淵, 只不過這道深淵看起來和現(xiàn)在的深淵相比就小太多了，倒像是大地的一條裂痕, 而且周圍也并不似現(xiàn)在的深淵那樣被無數(shù)猙獰的魔獸包圍, 只有寥寥幾只。

    甚至，從深淵之中爬出來的, 也不是魔獸, 而是一個人類。

    一個身著臟污的衣袍，一頭散亂黑發(fā), 如惡鬼般狼狽的人類背影。

    在他的對面，是一個看不清面容，被光明又燦爛的金光包圍著的神圣身影，如神祇般宏偉且震撼，正無情地抬手按住那個螻蟻般的人類。

    黎離的手指按在書冊上開始不自覺地用力，指節(jié)越來越用力，到最后整個指腹都快變成了白色。

    她忍了忍，最后還是按捺住了情緒，沒有將這本書捏成碎片。

    “這就是……你當(dāng)初說的壁畫？”

    “沒錯?！?/br>
    希澤輕輕地點了點頭，解釋道：“他們一直盯著我，所以我只能假作繪制畫本，將這幅壁畫藏在其他畫作中復(fù)刻下來，細節(jié)可能有誤差，但是大體是差不多的?！?/br>
    “這幅壁畫和其他壁畫一樣，都是記載著光明傳說中的一幕，據(jù)說都是曾有人親眼見證過后繪制下來的。教會對這幅畫的解釋是，有黑發(fā)黑眼的種族背叛了這個大陸的其他種族，想要投靠深淵的那些魔獸，然后神使奉光明神之令，降臨于此，將其誅殺?！?/br>
    “從那以后，教會中就補充了有關(guān)黑發(fā)黑眼的人是背叛者的內(nèi)容。”

    “我看到你們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幅畫中的人，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們認識的人？”

    黎離的目光就沒有從這幅畫上移開過，她靜靜地注視著畫上的每一個細節(jié)，最后只能沉默下來。

    雖然這幅畫其他地方很模糊，但是希澤卻似乎知道黎離他們想看什么，所以盡可能地還原了那個黑發(fā)人身上的每處細節(jié)，甚至連那身破爛衣衫上袖口的不起眼紋飾都重現(xiàn)出來了。

    因此，黎離和藥檀一眼便認出了這人的身份。

    的確是修真界的修士。

    只是因為只有一個背影，連他的武器都沒有畫出來，所以黎離也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哪位前輩，又為何會從深淵底下爬出來。

    “難道深淵下面是我們的世界？”藥檀沉吟片刻問道。

    黎離搖了搖頭，目光卻逐漸堅定起來：“不太可能，但是這次回去，或許我們真該探一探深淵底了?！?/br>
    在黎離看完這幅畫后，希澤又將畫本收了回去。

    看到黎離和藥檀凝重低沉的表情，他溫聲安慰道：“你們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雖然知道神使們是在圈養(yǎng)囚禁我們，但是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想要帶那些強者去神明國度做什么，我所說的宰殺豬玀也只是個比喻?；蛟S，你們要找的那個人或許還活著。”

    黎離沉默地點點頭。

    雖然師父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她既然知曉他在那狗屁神使手中受罪，就要想辦法將他帶回家。

    就算師父化作了一抔黃土，她也要將他揚在天劍宗的土地上。

    這時，藥檀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古怪地開口道。

    “既然神使似乎非常厭惡我們，甚至都親自追殺到這個世界了，那……兩天后神使降臨以后，我倆會不會直接被弄死？”

    黎離的臉色也隨之凝重起來。

    神使這個名頭一聽就很厲害，想來起碼該有飛升后的力量吧？現(xiàn)在的黎離只恢復(fù)到了元嬰期實力，憑借著她變態(tài)的劍術(shù)和戰(zhàn)斗直覺能勉強和化神期實力的一戰(zhàn)，但真要到了飛升以上……

    黎離覺得，自己就算變成大師兄話本子里的主角，好像也打不過。

    好在希澤很快給了兩人一粒定心丸：“放心，神使并不算是真正的神明，畢竟，沒有哪個村子會派最強大的勇士去養(yǎng)豬玀獸對吧？”

    還真的在天劍城中養(yǎng)過豬的黎離：“……你覺得自己的比喻很幽默嗎？”

    希澤：“總之，不用太擔(dān)心，這一次你們可以去的，而且或許我們也需要你們的幫忙?！?/br>
    “你們？”

    黎離皺眉，捕捉到希澤話中的關(guān)鍵詞，沉聲詢問道：“希澤，你在這次神使降臨后到底準(zhǔn)備做什么？而且，你還有同伴嗎？”

    “不算同伴，只算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暫時結(jié)盟的盟友而已?！毕蓽匮越忉屩?。

    在他這句話說完后，外面突然響起了神圣的樂聲，那是西塔城的唱詩班在開始吟唱起贊歌了。

    希澤往外面看了一眼，很快站起身來：“我該走了，還是剛才拜托的事，到時候如果我真的成了尸體，你們記得幫我收尸。”

    藥檀警告：“不要開這種晦氣的玩笑。”

    “這次不是開玩笑?！?/br>
    希澤對著兩人笑了笑，然后腳步一頓，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從空間戒指中取出厚厚的一疊書。

    凜冽的冬夜中，他將那些書冊輕輕放下，用整個晚上最誠懇的態(tài)度，微笑著發(fā)出最后的一個請求。

    “這是西塔城最新出的珍藏版光明傳說，就拜托你們把它們帶到尤利西斯手中吧?！?/br>
    做完最后這件事后，少年便重新扣上【迷霧面具】。

    在外面的神圣光輝中，那張蒼白美好的面龐逐漸在黑暗中消失，重新化作了陌生的面孔。

    他對著黎離和藥檀輕輕頷首致意，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