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龐大的身體停止了最后一次起伏，他睜開的雙眼還看著遠(yuǎn)方的第五塔城的光芒，猙獰的大嘴咧開，像是在笑，又好像還想說什么，但是沒有再說任何話了。

    代表靈魂泯滅的一道隱約微光閃爍著，盈盈滅滅，最后像是死掉的螢火蟲，黯淡地消失在艾瑞爾和黎離的眼前。

    方才擋在眼前的巨龍消失不見，留在此處的只有寂靜無聲的沙石，無聲無息，像是從來都沒有什么巨龍在此盤桓過。

    而這邊沒有了遮擋，后方的景象也全部顯露在黎離和艾瑞爾的眼前。

    黯淡的地底世界中，一頭又一頭的巨龍不再飛行，而是靜靜躺在漆黑的大地上，像是沉默坍塌的大山，在這些綿延的山脈旁，小小的地精抱著他們的魔杖，如一朵朵盛開的蘑菇。

    然后山也好，蘑菇也罷，像是一個個虛幻的泡沫，在黎離的眼前炸得粉碎，一絲痕跡也沒留下。

    或許是療傷的丹藥在緩緩生效，又或許是黎離強(qiáng)悍的身體也在自行修復(fù)，她枯竭的靈力似乎也恢復(fù)了一絲。

    也就在這時，她的識海中對于整個第五塔城的感應(yīng)也終于尋了回來。

    在黎離的眼前，那一大片原本還燦爛的星海，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失，黎離完全失去了對它們的感應(yīng)。

    他們是真的徹底沒了。

    就像是她永遠(yuǎn)拼了命地奔跑，卻還是再也救不回來的那些人一樣。

    “……”

    “又……”

    所以，這次她又晚了，又沒能趕到嗎？

    那一刻，黎離站在原地，久久無言也無淚，唯獨被血浸透的衣服忽然不受控制，劇烈顫抖起來。

    第233章 第五塔城的太陽

    黎離就這樣沉默著, 艱難握著枯榮劍，一步步往前。

    朝著前方那片看不見的，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戰(zhàn)場走去。

    她后方的第五塔城的光芒幾乎連成了輝煌的一片星海, 絢爛到讓人無法直視, 仿佛又成為了她初來乍到時看到的那座恢弘繁華的萬年來第一塔城。

    而她身前, 本該是尸山血海的一條路，本該被鮮血鋪滿的道路，卻平靜得出奇。

    那些石頭和沙塵靜悄悄躺在原地，上面沾染的血也好，淚也罷，都沒有留下半點痕跡，那些龐大的山脈也好，渺小的蘑菇也罷，都在黎離的眼前化作云煙散去。

    “啪”

    “啪”

    她的耳邊仿佛聽到了泡沫炸碎的聲音, 接連不斷地響起，死死縈繞在她的耳畔。

    “黎離！”

    恢復(fù)了人形的艾瑞爾快步跟了上來, 擔(dān)憂地看著黎離，“這里的戰(zhàn)斗似乎在我們趕過來之前就結(jié)束了?！?/br>
    他看了一眼黎離, 不知道為什么, 現(xiàn)在黎離明明已經(jīng)沒有性命之憂了，但是作為曾經(jīng)和黎離朝夕相伴許久的好友, 加上艾瑞爾野獸般的直覺, 竟然覺得她的狀態(tài)比剛和神使戰(zhàn)斗完的樣子更糟糕。

    艾瑞爾的心情同樣沉重。

    他沉默了許久，才沙啞開口道：“走, 我們再去看看有沒有活口, 或許還能再救……”

    這話說出來，艾瑞爾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下去了, 先前巨龍就說了，為了能夠真正殺死神族人，在艾瑞爾和黎離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第五塔城的他們已經(jīng)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zhǔn)備，將維系著他們靈魂力量的魔法陣從內(nèi)部破壞了。

    靈魂的傷害全部都變成了不可逆的傷害，他們再也沒有了進(jìn)入沉睡慢慢修補(bǔ)靈魂的機(jī)會，更沒有重來一次的機(jī)會了。

    黎離同樣知道這個事實。

    她臉上的血污已經(jīng)被藥檀擦拭干凈了，額角到臉頰傷的那道傷痕也被他妥帖的包扎起來，現(xiàn)在她的面龐不再同先前那樣猙獰如惡煞修羅，而是恢復(fù)了平時冷漠無波的狀態(tài)，沒有絲毫情緒。

    黎離低著頭，微微失神的看著前方的一處深坑，這里的上一秒還曾有道虛影，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了。

    她眨了眨眼，很輕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艾瑞爾的話。

    然后繼續(xù)往前。

    正如艾瑞爾所言，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激戰(zhàn)的動靜，只有先前那場慘烈的戰(zhàn)斗過后留下的一些痕跡。

    第五塔城中，擁有戰(zhàn)斗實力的靈魂幾乎盡數(shù)到場，大部分參加的巨龍和地精們在戰(zhàn)斗時就消耗掉所有靈魂力量，徹底消失在這片天地間了，還有一部分人尚存一部分靈魂力量，身體半虛半實靠在一起，因為掌握了這座塔城所有靈魂，所以黎離能夠聽清那些低沉的對話。

    或許是因為全部都蘇醒了萬年的記憶，對于死亡的事實早就用了一萬年來接受，又或許是早就受夠了這樣無休止的沉睡和蘇醒循環(huán)，再或是他們本就是如此驕傲的兩個種族，驕傲到連死亡都不畏懼。

    所以漂浮在黎離耳畔的沒有痛哭流涕，沒有哀嚎和悲傷，甚至連遺言都沒有，有的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對話。

    “剛才我那一下巨龍沖擊波還不賴吧？我記得之前的幾次戰(zhàn)斗中我全部都失敗了，這次總算是完美使出來了，你沒看那會兒那個神族人被我創(chuàng)飛出去的樣子，我有多帥?！币活^巨龍四爪攤平躺在地上，看起來似乎沒有半點余力了，不過依然艱難地舉著自己的翅膀，防止不斷墜落的石頭砸下來。

    在她那對rou翼的保護(hù)下，一個地精蜷縮著身體，無力趴在坑洞邊上。

    地精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這個種族特有的理智和冷靜，一點兒看不出來剛經(jīng)歷了一場死戰(zhàn)，更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尋常的切磋，而他正在為巨龍理智復(fù)盤方才的那場戰(zhàn)斗。

    “雖然成功用出來了，但是你那時候沖撞的角度稍微出現(xiàn)了一點誤差，根據(jù)我觀測的數(shù)據(jù)顯示，如果你當(dāng)時能夠向左側(cè)傾斜大概三度的位置，就能夠避開那個神族人的反擊，不至于被祂一擊命中心臟……”

    地精的聲音一頓，她有點困難的偏過頭，看著那頭奄奄一息的巨龍，后者和平時沒有兩樣，老實巴交的注視著她，聽著來自這個渺小種族的訓(xùn)導(dǎo)，只是她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得虛無到?jīng)]有實體了，只剩下一點點隱約的光點輪廓還殘留在地精的眼前。

    于是地精的話鋒一轉(zhuǎn)。

    “但是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這是你完成得最好的一次戰(zhàn)斗?！?/br>
    巨龍舉起的翅膀也在這時消失了，地精躺在那個坑洞里，很快也沒有了氣息，頂端嘩啦墜落的沙石將這個坑洞填平。

    再遠(yuǎn)處，還有更多平淡的對話。

    “我在塔城的蘑菇大道右邊藏了好大一塊漂亮的寶石呢，是在北塔城之巔的寒冰峽谷下面刨出來的，可惜了你們沒有機(jī)會看到了……”

    “真糟糕啊，關(guān)于那道附魔的最后一個步驟，我至今沒有得到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說實話，克里斯托弗，雖然你一直堅持做蘑菇奶油濃湯，但是我個人的口味而言其實還是更喜歡喝原滋原味的蘑菇清湯……”

    “萬幸，總算能做完這場噩夢了，從活人的世界研究到了死人的世界，接下來的我們得進(jìn)入更深層次的，有關(guān)于死后亡靈世界的研究領(lǐng)域了，聽起來真是讓人期待啊?！?/br>
    “我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答案不是有關(guān)于那道魔法陣的最后一道魔紋究竟該畫在什么位置，而是科林斯那小子上次講了一半的故事……真該死啊，最后那個主角到底成功復(fù)仇沒有？”

    “哈哈哈……”

    那些零碎的喜怒哀樂就這樣在黎離的身邊飛掠而過。

    她握著枯榮劍越走越快，前方本該成為無限阻礙的那些尸體消失的速度很快，這一大片戰(zhàn)場變成了一塊平坦而又荒涼的平地，逐漸的，空氣中也沒有了聲音，只有遠(yuǎn)處那扇被開啟的類似于門的巨大裂縫的另一邊，時不時傳來沉悶又凄厲的魔獸嘶吼聲，那些畜生似乎意識到了門內(nèi)能夠威脅到它們的存在已經(jīng)消失了，所以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這里面的場景，垂涎欲滴。

    艾瑞爾緊緊跟在黎離身后，背上的雙刀已經(jīng)被他取了下來緊握在手中了，他俊朗的臉龐上滿是戒備和警惕，隨時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zhǔn)備。

    就在這時，后方突然傳來一陣異動。

    艾瑞爾目光一凜，飛快地拔出雙刀，腳步一轉(zhuǎn)擋在了黎離的前方，以戰(zhàn)斗姿態(tài)牢牢將她護(hù)住。

    但是在看清黑暗中飛速靠近的那道淡青色光點后，艾瑞爾的戒備才緩緩松了下來。

    “是西壬。”

    來者的確是西壬，他身后的那對翅膀揮動得極快，以優(yōu)雅的姿態(tài)靈敏下滑，很快便帶著一陣輕靈的微風(fēng)降落在了黎離和艾瑞爾的跟前。

    艾瑞爾皺眉，也沒有和艾瑞爾嗆聲，而是沉聲問道：“那邊怎么樣了？”

    西壬一落地，便低低地罵了一嗓子：“淦，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塔城那邊好像消停了一些了，但是我們救出來的那些人都變得怪怪的，一個個的都像是中邪似的擱那兒發(fā)呆，而且藥檀和科林斯也沒法給他們療傷……我們就想著先過來看看?！?/br>
    頓了頓，西壬抬起頭環(huán)視周圍，眼中滿是愕然。

    “真是怪了，剛剛飛過來的時候我明明看到這邊好像躺了好幾頭巨龍……怎么這一落地反而一頭都沒見到了？怎么，他們已經(jīng)打完了走了嗎？”

    西壬的話音剛落，艾瑞爾和黎離還沒能解釋現(xiàn)在的情況，那邊，一輛古怪的魔法道具車便以飛快的速度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著這邊沖撞而來。

    魔法車這次沒有再撞石頭上，而是以一個漂亮的轉(zhuǎn)輪回旋，穩(wěn)穩(wěn)停在了黎離的正前方。

    科林斯先沖下車，這次倒沒有先吹噓自己的車技或是剛才干了什么事，而是手忙腳亂的沖到黎離的身邊。

    “姐！”

    很快，藥檀也帶著維克多走了下來，后者臉色臭臭的，對于自己被一個小白臉?biāo)巹煉冻值倪@件事明顯覺得很丟人，但奈何先前被喂了毒藥，現(xiàn)在不老實跟著也不敢。

    維克多先冷著臉開口了：“第五塔城里面似乎有點不對勁，我們剛剛明明把人都救出來了，但是他們卻還是消失不見了。”

    他的聲音頓了頓，而后篤定補(bǔ)充道：“我親眼看到好幾個人消失在我面前了，應(yīng)該不是隱形魔法，因為我連他們的半點氣息都感應(yīng)不到?！?/br>
    “對啊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科林斯不安的張望著，他剛剛cao縱著魔法車過來的路上，像是驚鴻瞥過了兩道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回過頭去張望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任何人，更感覺不到一丁點熟悉的氣息。

    小胖子心中覺得很不對勁。

    他壓低了聲音，不安詢問：“是那兩個神使的殘魂在搞鬼嗎？”

    黎離緩緩抬起頭，輕輕搖了搖，聲音冷靜得有些可怕：“沒有，那兩個神使也死了?！?/br>
    她已經(jīng)感應(yīng)不到之前出現(xiàn)的那兩個神使的氣息了，看樣子真的是徹底消失了。

    若換成平日，聽到神使死了這等好事，科林斯高低得整活歡呼兩句，但是此刻他也下意識覺得不對勁，所以沒有多問。

    維克多皺眉還想說什么，但是邊上的藥檀投來一道平靜的眼神，他便立馬沉默了，老實跟在最后方。

    “走吧?！?/br>
    黎離轉(zhuǎn)身，帶頭走在最前方。

    在她身后，艾瑞爾壓低聲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低聲告訴給了另外幾個好友。

    “他們似乎選擇了和神使同歸于盡……”

    “靈魂力量耗盡，已經(jīng)無法再次選擇沉睡……”

    “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

    一瞬間，原本重聚的歡快心情突然被打碎，此刻縈繞在眾人身邊的只有沉重和陰霾。

    一行人一路走過去，看到了太多地精和巨龍，里面甚至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

    那頭年輕的，體型較小，曾經(jīng)在角斗場中替艾瑞爾與西壬治療過，還在第五塔城出現(xiàn)混亂的時候?qū)⑺麄冴P(guān)在角斗場中保護(hù)，脾氣溫和得罕見的綠色巨龍，她像是睡著了，蜷縮在黑暗中，很快，連帶著她掉落在身下的那些翠綠色鱗甲和鮮紅的龍血，全都消失不見。

    西壬和艾瑞爾的身體猛的一僵，嘴唇顫抖了一下，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水系魔法師工會中，科林斯叫大舅的那個矮胖地精，他還緊緊抱著懷中的魔杖，頂端的魔法石已經(jīng)被擊碎了，他似乎看到了科林斯，最后在虛影消散之前，對他咧嘴一笑。

    小胖子渾身顫抖著，不知不覺眼淚已經(jīng)染濕了整張面頰，荊棘玫瑰魔杖深深支撐在沙地上，才勉強(qiáng)讓自己不癱軟在地。

    甚至還有他們最熟悉的，總是嚷著要重振藥劑師工會的辛吉德，他的手里握著好幾管藥劑，然后藥劑也好藥劑師也罷，都化作微光消弭于天地間。

    年輕的醫(yī)修站在原地，突然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