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叩響門環(huán)，“錚錚錚”。

    又是一陣無人應(yīng)答。

    風(fēng)雪比那夜小，可落了幾日，雪都埋腳脖子了，身上寒涼。

    許襄君眸子轉(zhuǎn)沉，在這樣的風(fēng)雪天玩這套。

    許襄君站門前，鬼魅淺笑：“嬤嬤，辛苦勞您原路回含元殿，告知陛下上辰宮奴仆欺主。本宮敲門而不得入，將本宮晾在宮門外，意圖任憑風(fēng)雪戕害本宮性命。全都——賜死。”

    聲音不高不低，剛能越過院墻。

    席嬤嬤心頭一震，兩眼驟然驚恐地看向門前。

    門前一少女腮凝新荔，鼻膩鵝脂，面向溫柔沉靜，觀之可親。

    可方才浸了雪的那嗓冷言厲語，可是出自她之口？席嬤嬤怎得也不信，未來得及細(xì)瞧。

    殿門打開，一位紅衣婢女現(xiàn)身正門居中，捏著禮、抬著頭顱朝她屈身裊裊一拜。

    竟是個(gè)半禮。

    不等許襄君喚平身，她自顧自起身：“奴婢青素，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此迎襄嬪入宮，日后上辰宮便由青素照顧... ...”

    此話將方才闔門之舉抹擦，全然只字未提。

    視線從青素肩上擦過，院中雪地里跪了一排人。

    許襄君一眼瞧見跪在末尾魚池邊的黎至，他半截袍子落水里，棉衣吃水，水痕已浸到膝蓋上了。

    可見他跪得有多久。

    青素一聲襄嬪，引得黎至急忙忙出于本能想解惑。

    一抬頭，四目相撞，黎至目光犯僵，肩頸索索震顫。

    大憾下包雜紛亂滾涌無數(shù)的情愫，如紛紛飄落的雪，每一片都輕盈無比，卻將他壓得呼吸盡抽。

    眼見他臉色慘白速度，許襄君心口一澀，著緊調(diào)轉(zhuǎn)目光。

    急速兩步抬腳將青素踹倒，一聲“啊”，她狼狽跌進(jìn)雪地里滾了兩身白。

    席嬤嬤進(jìn)來看見，直直兩眼發(fā)昏膝下酥軟。

    這是皇后娘娘親派的人，許襄君怎這般無顧及，豈知這是在打皇后的臉。

    院中因這響動(dòng)靜得更是嚇人，偌大院子除了風(fēng)雪聲，落針可聞。

    青素目眥欲裂，指著許襄君，嚷叫：“襄嬪，我乃是皇后娘娘親派來教習(xí)規(guī)矩、跟掌管上辰宮諸多雜務(wù)，你可知你此刻在打誰的臉！”

    青素掙著起身：“我要告訴皇后娘娘去，襄嬪不承接國母教習(xí)心意，漠視作踐宮規(guī)。”

    染白的紅妝錯(cuò)肩瞬間，許襄君風(fēng)輕云淡抬手揪住她頭發(fā)，旋即狠狠將人扔地上，眉眼厭厭。

    青素‘啊’地跌又跌回雪里。

    許襄君站在她眼前，指腹一勾，艷麗的裙擺已被雪潤濕了層。

    “是嗎？你可知陛下今夜就要來上辰宮讓本宮侍奉，你如此戕害本宮性命，將本宮仍在門外拒不開宮門，又是奉了誰的旨意做給誰看？若本宮病重不能服侍，皇后娘娘知道你這等狐假虎威之輩，以她之名罔顧圣命嗎？”

    她佝頸，生生將青素壓得顫抖，臉色青白混著，嘴角僵得要吐不吐，儼然被許襄君氣勢攝住。

    許襄君輕笑，蔑瞧青素模樣。

    胸口起促：“就你這本事還能讓娘娘選你來打壓我，當(dāng)真我年歲小便任人拿捏不成?！?/br>
    著實(shí)笑話。

    知道黎至身子禁不住，她直起腰，下顎朝那邊：“都起身吧。”

    目光一直停在黎至身上，生怕他動(dòng)作慢了再凍壞。

    她發(fā)號施令，那排宮女太監(jiān)竟然無一人敢動(dòng)，頭還垂得愈發(fā)低。

    皇后娘娘果然勢重，人不在依舊能讓她吃癟，看盡眼色。

    許襄君斜睨黎至，慢慢從胸間笑出口氣。

    垂眸，青素仰著下顎，眼中極其不屑、傲視，像在直白同她宣戰(zhàn)：看，怎樣，你終究在宮中無權(quán)。

    席嬤嬤也瞧出難，知曉這是皇后娘娘故意拿她敲打，正泄憤。

    與年齡相仿的皇子妃不做，偏要與她爭帝寵。

    許襄君家族背后勢力雄厚，多好的皇權(quán)助力，全沒了，這是怨怪。

    且陛下又將她放置在含元偏殿七天七夜，若不是幾位高妃冒雪跪求說此不合宮制，怕是榮寵更要潑天，這是宮中幾十年來無人有過的。

    許襄君伸出指腹揉了揉太陽xue，虛瞧眼黎至。

    顰眉搖頭：“真讓人煩，作死非送本宮手上。”她再次壓低頸子，與青素眼對眼：“莫怨本宮，只怪你蠢笨如豬。”

    許襄君伸手從青素額角撫至下顎，清涼的指尖猶如冰蛇攀爬在臉上，青素嚇得本能想躲。

    許襄君突然甩開手，她耳朵被耳環(huán)扯戴了下。

    青素捂著‘呃’了聲，正要厲聲詢問襄嬪怎動(dòng)用私刑。

    眸一抬，許襄君手背出現(xiàn)一道劃痕，血花登著翻出傷口，順著脂瓷肌膚滴進(jìn)雪白絮地里。

    許襄君松眉垂目，冷然道：“來人，青素刺傷本宮，妄圖謀害，押下去?！?/br>
    青素瞬時(shí)傻了，沒搞明白什么情況，急匆匆解釋：“不是，不是我，明明是你自己劃上我耳環(huán)，故而帶傷?！?/br>
    她疾忙指向許襄君，像身后眾人解釋，妄圖拉攏人證。

    許襄君瞧見她急赤白臉，嫣然一笑。

    輕輕捏住她指尖：“你一奴婢敢指我？還揚(yáng)言冤枉本宮害你？你是誰，竟值得本宮撒謊不成。對宮妃如此大不敬，還依仗皇后娘娘的勢，你切莫將國母拖累牽辱了去，你這樣的還是拖下去杖殺吧。”

    杖殺？

    她進(jìn)門不過一刻鐘，便要杖殺皇后娘娘送來的管事... ...席嬤嬤直接頭暈犯昏，人慌急扶住一旁的樹，才堪堪站穩(wěn)。

    青素嚇得臉色紅紫，沒料想許襄君一個(gè)十五的小女子竟能狠成這樣，嚇得抽回手指。

    許襄君適時(shí)‘哎喲’一聲，捏緊食指期間用拇指指甲深深一摁，又掐出道紅痕。

    她‘撲哧’一笑，展現(xiàn)給青素看：“你竟敢又傷我？你仗著從皇后娘娘身邊來的就將本宮一再無視、幾度戕害？”

    許襄君目光意義掃過院中宮女太監(jiān)，俏聲：“那今晚陛下來了，我定要好好哭告一番你們惡奴欺主，一個(gè)也跑不掉！我上辰宮勢薄權(quán)輕留不住你們，讓陛下賜你們新去處吧?！?/br>
    這話一出，后面開始紛雜磕頭，慢慢有人呼：“求襄嬪娘娘開恩?！?/br>
    他們縱能退回原來職所，日后襄嬪一旦勢起，自然有人借著由頭將他們這些人提道襄嬪眼下‘立功’，折殺辱罵成什么樣子全憑襄嬪心意。

    這道門好出，可出去了無所依大抵就是死路一條。

    主子退回與調(diào)職日后境遇大大不同。

    一人起了頭，這樣的聲音多起來。

    青素緩慢得臉色愈發(fā)精彩。

    許襄君眉色舒展，站直勾唇笑起來。

    只有黎至跪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

    許襄君斂笑移開視線，真不想讓黎至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但她非得這樣才能在深宮里活下去，好好護(hù)著他。

    許襄君沉了沉嗓子，“今日本宮這些傷是要給陛下一個(gè)交代的，你們看看是誰出來頂罪?！?/br>
    她巧妙停頓，又給諸位出了其他主意：“或是你們?nèi)继媲嗨匮诓m，看皇后娘娘日后陳不陳你們這道情。還是說留在此處讓本宮照拂你們，日后六宮自有你們立足之處？”

    這話說完，她扶著頭，作疲憊狀。

    “嬤嬤，本宮在含元殿修養(yǎng)身子多日，現(xiàn)下站久累了，回房休息會兒?！?/br>
    身形娉婷一歪，席嬤嬤幾步走至她身邊將人扶住。

    院中一陣無聲抉擇，眾人還在搖擺。

    許襄君覺得上句話不夠，同嬤嬤輕輕說了句：“叫御醫(yī)，囑咐帶些止血笑消腫去疤的藥膏來，本宮是伺候陛下的玉體，可不能留痕污了陛下的眼，不然就連本宮也討不著好要吃罪?！?/br>
    說著手往下垂，正巧在凈白雪地里又掀開兩朵血花，刺目惹眼。

    嬤嬤心思極其復(fù)雜，應(yīng)了聲“嗯”。

    這樣生冷無情的許襄君，十五年來她也是頭遭見著。

    這話一處，眾人堆里一位年紀(jì)較大的婢子突然跪行到她身后，叩首請問：“襄嬪娘娘，青素姑姑以下犯上、戕害主子該如何處理?！?/br>
    許襄君回頭，青素滿臉驚恐都忘記求饒。

    許是事情發(fā)生的太快，她根本來不及作想。

    許襄君看著青素，一字一字緩頓說：“皇后娘娘送來的人也不好過度處理，我瞧門前梅花清香，便賜她落英滿身吧?！?/br>
    眼前婢子叩頭：“是?！比缓笃鹕沓笳f：“來人，將罪人青素姑姑綁到梅花樹上。”

    見真有人起身，青素遙聲喊叫：“白衡，你敢！”

    這名叫白衡再朝許襄君叩頭，清聲：“奴婢接的是襄嬪娘娘的旨，有何不敢?！?/br>
    起身，招手準(zhǔn)備押按青素。

    許襄君滿意，瞧著這位青襖宮婢脊背：“以后上辰宮便由你管事，白衡是吧，本宮記住了，日后貼身伺候?！?/br>
    白衡謝恩，然后聽命去押人。

    青素抵不住幾人押按，高聲叫喊：“我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看誰敢動(dòng)我！你們誰敢！”

    許襄君漠視身后吵鬧，路過黎至?xí)r頓住步子：“你幫我去殿里燃香，不然本宮休息不好，起身?！?/br>
    黎至動(dòng)也不是，不動(dòng)也不是，肩背急促抖動(dòng)著。

    許襄君用腳尖頂頂他膝頭：“叫你沒聽見？去寢殿給本宮燃香。”

    許襄君知道他，只好佝下頸子，用著較軟的聲兒，輕輕喚道：“黎至，你再不進(jìn)來，我就當(dāng)眾抱你，我們一起以穢.亂.宮.闈之罪被處死好不好？”

    這聲音雖俏麗，卻嵌著認(rèn)真，一點(diǎn)玩鬧都沒有。

    黎至咬緊牙，嗓子里全全出不了氣息。

    埋得頭最終抬動(dòng)，干澀道：“奴才遵旨?！?/br>
    許襄君聽得心口犯惡心，壓幾分厭惡在眉上：“那就趕緊滾... ...”許襄君連忙掐住情緒，將‘滾’字消音，該換溫聲，“進(jìn)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