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飛馳，穿過城門，穿過繁華的街，停在誠意伯府門前。

    常樂看眼朱標(biāo)，他來尋誠意伯劉基？

    那個后人將其比作諸葛武侯，助朱元璋一統(tǒng)江山的軍師劉伯溫。

    劉伯溫于至正二十年，也就是十三年前被朱元璋“請”至軍中，其人善謀，屢立奇功。

    但開?國時，只得了個誠意伯的爵位，不是國公，不是侯爵，只是個“伯”。

    原因，大概是朱元璋不喜歡這個比他還要聰明的下屬。

    后又因與韓國公、左丞相李善長結(jié)仇，黨爭失敗，不得不辭官回鄉(xiāng)。

    洪武六年七月，胡惟庸經(jīng)李善長推薦為右丞相，他指使?黨羽狀告劉基，指責(zé)劉基占了什么王氣?之?地。

    因為劉基已無官位，朱元璋這個神?人，竟想出了扣除他退休金的好辦法！

    劉基既無奈又絕望，權(quán)衡之?后，決定返還京都。

    這會，他剛回到京都。

    誠意伯府滿是蕭瑟，連個通報的小廝都沒有。

    朱標(biāo)循著記憶，找到正院，院內(nèi)傳來幾聲老邁的咳嗽聲。

    有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仆從捧著藥碗，邊搖頭，邊嘆著氣?出來。

    見到兩個年輕人，他滿臉的意外，“兩位是來找我們家老爺?”

    朱標(biāo)含著笑道?，“煩請老伯通報?！?/br>
    那老仆蹣跚回了屋，沒過一會，劉基從屋里著急忙慌出來，伏跪在地，“老臣參見太子殿下?！?/br>
    朱標(biāo)親手扶起他，“您老快快請起?！?/br>
    院中寒風(fēng)凌冽，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一行人轉(zhuǎn)道?至花廳。

    劉基一前一后拉開?兩張椅子，道?，“寒舍簡陋，還請?zhí)?、太子妃?dān)待?！?/br>
    未曾越雷池一步，始終立在朱標(biāo)身后的常樂：“......”

    她今兒個喬裝出宮，走過船廠、炮廠，還是第一次被認(rèn)出來。

    劉基邊拎起茶壺倒水，邊道?，“娘娘幼時，老臣曾有幸見過一面??！?/br>
    常樂移步入座，她同劉基見過的那一面?，那得有八、九年了，福樂酒樓開?業(yè)那會。

    青田先生劉伯溫，不愧是能與諸葛亮同時被提起的人，眼光有夠毒辣。

    朱標(biāo)端起熱茶輕啜，“先生，一路車馬勞頓，委實是辛苦了?！?/br>
    劉基連連擺手，“京師繁華，遠勝青田，老臣惟愿伴于皇上、殿下身側(cè)，安度晚年?！?/br>
    朱標(biāo)略略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常樂飛速掠過劉基蒼老的面?頰，他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我主動回到皇帝的眼皮子底，我很老實，請皇帝放我一條生路?！?/br>
    倒是與史書?記載的一樣，只是不知?道?原歷史里，朱標(biāo)有沒有過上門探望。

    且原歷史里，朱元璋可沒有因為他回到京師，就饒他一命。

    半晌，朱標(biāo)抬眸，“標(biāo)愿盡我所能......”

    他太了解自家老爹，此時此刻，他給不出準(zhǔn)話。

    劉基起身，跪地拜謝，“多?謝太子！”

    ·

    翌日?早朝結(jié)束，皇家父子一前一后，自奉天殿回乾清宮。

    朱元璋雙手背后，似閑聊道?，“昨日?休沐，標(biāo)兒出宮玩了？”

    朱標(biāo)微微躬身，“兒子去?了船廠，炮廠......”

    微頓片刻，他看眼老爹的背影，接著道?，“也順路去?探望了劉先生?！?/br>
    朱元璋步伐未停，輕描淡寫發(fā)了聲，“哦？”

    老爹語意未明，朱標(biāo)謹(jǐn)慎措辭，“先生熟知?天文，歷法，尤精象緯之?學(xué)（算卦），兒子向?其討教?出海東征遇風(fēng)暴的應(yīng)對之?法?！?/br>
    聞言，朱元璋似是來了興致，他回頭看眼兒子，“劉先生如何說？”

    朱標(biāo)略作停頓，似是回憶，后道?，“先生言，六、七、八月，乃風(fēng)暴盛行之?時，改為春季出征即可。”

    朱元璋：“劉先生乃奇才??！?/br>
    他語氣?里，有點陰陽怪氣?，朱標(biāo)默默閉嘴。

    過了一會，朱元璋又問?，“標(biāo)兒的意思是，年后東討倭寇？”

    如今已是十一月，年后回春，不過兩三月而已。

    朱標(biāo)搖了搖頭，“我軍所制海船，所訓(xùn)海員，皆未成型，年后出征，實乃倉促，不若先于沿海地區(qū)布置衛(wèi)所，先于近海巡行捕捉倭寇?！?/br>
    乾清宮內(nèi)擺著炭盆，父子兩人由宮人伺候著脫了披風(fēng)。

    朱標(biāo)立在殿中央，繼續(xù)道?，“如此既可以實戰(zhàn)訓(xùn)練海軍，也可進一步熟悉倭國之?人，以備來日?東征?！?/br>
    朱元璋皺眉思索片刻，也沒發(fā)表意見，只道?，“東征之?事，稍后再議，標(biāo)兒先看今日?的奏折吧?！?/br>
    朱標(biāo)拱手應(yīng)是，卻沒立即回到自個位置，仍然立在殿中，似是還有話說。

    朱元璋卻是一反常態(tài)沒問?原因，殿內(nèi)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

    朱標(biāo)抬眸，看著端坐御案的父皇，道?，“兒子想求您給個恩典......”

    朱元璋曲起手指，敲擊桌面?，一聲接著一聲。

    朱標(biāo)垂首，“劉先生年事已高，請您允兒子攜太醫(yī)為其診治。”

    朱元璋似乎很驚訝，“劉基病了？”

    朱標(biāo)：“劉先生形銷骨立，已然百病纏身?！?/br>
    倘若爹同意太醫(yī)前往，一來表示他愿意許劉基壽終正寢，二來仍不可罷休的胡惟庸等人，也能忌憚三分。

    可朱元璋輕嘆了聲，卻道?，“朝堂諸事繁忙，朕抽不出開?身，不如讓右丞相胡惟庸代為探視吧?！?/br>
    朱標(biāo)：“......”

    胡惟庸去?，確定是探視，而不是催命？

    第42章

    乾清宮一時之間, 鴉雀無?聲。

    朱元璋顧自展開奏折，是不想再談的意思。

    朱標(biāo)躊躇片刻，仍欲再言, “爹......”

    朱元璋稍抬手阻止，他看眼兒子，似閑話家常道，“年?后，老二、老三成親，你可別被他們捷足先登了?！?/br>
    成親，捷足先登, 所指太過明?顯。

    朱標(biāo)眉峰微蹙，眼簾微垂，其間冷色一閃而過。

    兩相選擇，劉先生, 對不起，只能請您自求多福！

    洪武七年?, 正?月初一。

    一年?一度的奉天殿宴請結(jié)束, 朱標(biāo)趁亂帶著常樂, 兩人?喬裝后自東華門出了宮。

    東華門外，護城河邊, 是朱標(biāo)送給常樂的新婚禮物，秘密基地。

    春節(jié)假期, 基地?zé)o?人?, 唯有白雪層層疊疊。

    常樂瞧著他酡紅的俊臉，“你不回春和宮歇著, 帶我來這兒干嘛？”

    朱標(biāo)把兩人?的披風(fēng)掛起，走?到桌邊燃起爐火煮茶, “我約了戴先生?！?/br>
    常樂移步到他對面的圈椅，微微皺眉，“戴思恭？”

    他背著人?偷偷摸摸出宮，偷偷摸摸約戴思恭，這是要偷偷摸摸......

    茶壺嘴泛起咕嚕咕嚕的熱氣，屋內(nèi)多添了些許溫度。

    朱標(biāo)起身，坐到常樂旁邊的圈椅，“樂兒，我以為任何的問題，積極解決是唯一，也?是最佳途徑?！?/br>
    常樂點頭?，再點點頭?。

    朱標(biāo)拉過她纖細柔軟的手，握于掌心，“你我久未有子，如果是身體的原因，那我們一起尋醫(yī)問藥，如果身體無?礙，那我多多努力?！?/br>
    常樂一時無?言，百感?交集，她從前哪能想到，自個還有為產(chǎn)育之事煩憂的時候。

    朱標(biāo)似乎什么都沒?在怕的，還有心情調(diào)戲她，“太子妃容色姝麗，為子嗣努力什么的都是借口，我只是情難自控而已！”

    他咧著嘴笑，露出八顆亮晶晶的牙齒，露出極少顯于人?前的青春飛揚。

    他這會不是高坐明?堂的一國太子，他只是個對妻子滿含愛意的丈夫。

    常樂垂眸，扯了扯嘴角，試圖勾勒抹笑。

    “篤篤篤”三道敲門聲有節(jié)奏的響起。

    朱標(biāo)摸摸自家太子妃蓬松的發(fā)頂，親自去開了門。

    門開，風(fēng)雪夾雜，沿著縫隙狂涌而來。

    戴思恭白衣白袍白兜帽，與積雪覆蓋的白茫茫天地幾乎融為一體。

    他也?是為這次密會做足了準(zhǔn)備，還好這時候還沒?有無?孔不入的錦衣衛(wèi)。

    戴思恭自醫(yī)箱里拿出脈診，“兩位，誰先？”

    常樂愣在原地，兩位？

    朱標(biāo)朝她安撫似的一笑，率先伸出手腕置于脈診，“戴先生，先給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