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瑤提著檀木食匣，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抬手撫了撫掩鬢，方才開開心心往后院走。

    寢房的燈亮著，朦朧的絹窗有簇人影閃過，側(cè)顏的弧度深邃犀利，刀削一般深刻。

    姬瑤只瞟一眼，只覺小心臟砰砰直跳，深吸幾口氣，佯作無事的推門而入。

    “瑨郎？”

    她朝內(nèi)室喊了一聲，視線末梢并未發(fā)現(xiàn)秦瑨。

    正納悶，一雙手突然從她身后探出，出其不意的擁住她……

    姬瑤嚇的一顫，小臉被身后人的大掌包住，輕輕一掰，迫使她微微扭頭。

    炙燙的碾軋?jiān)谝豢桃u來，含著清冽的酒香，讓姬瑤熏然如醉，細(xì)嫩的指頭情不自禁攥緊了食匣的手柄。

    姬瑤月事剛過，和秦瑨已有幾天沒有接觸過了。

    好不容易得到一些慰藉，姬瑤半邊骨子登時酥了。

    待秦瑨意猶未盡的松開她，她踅身而對，面含春水，連嗓音都比尋常更嬌柔了幾分：“你喝酒了？”

    秦瑨低聲道：“來的早了，小酌一杯，不礙事?！?/br>
    他今晚似乎心情很好，微微上揚(yáng)的唇角，彎起的眼眸，流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

    姬瑤被他感染，舉起手中食匣，甜甜笑起來：“正好，你有酒，我有點(diǎn)心，可是我今天親自做的，你快嘗嘗?！?/br>
    秦瑨面露驚詫：“你會做點(diǎn)心？”

    “嗯，你還不知道吧？”姬瑤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牽著秦瑨來到內(nèi)室圓案前，打開食匣，把里面的點(diǎn)心一盤盤端出來，“快嘗嘗怎么樣?！?/br>
    一盤盤點(diǎn)心，裝在精致的描金骨瓷盤中，有豆糕，棗花酥，還有叫不出名的稀奇物件。

    秦瑨尋脧一圈，贊道：“看起來不錯?！?/br>
    “那你快嘗嘗?！?/br>
    在姬瑤的催促下，秦瑨隨手拎了一塊棗花酥放嘴里，嚼了幾下，眉峰難以控制的皺起來。

    “怎么樣？”姬瑤滿眼都是期待：“好吃嗎？”

    秦瑨這輩子吃過很多難吃的東西，上到別人扔掉的餿物，下到沙場半生不熟的膳食，但沒有一個能敵得過他現(xiàn)在抓著的棗花糕，味道齁甜齁甜，甜到發(fā)苦，后味還有些咸，精準(zhǔn)踩在他的雷點(diǎn)上……

    “好不好吃嘛？”

    姬瑤不耐煩的催促聲傳來，秦瑨睨著她亮晶晶的眼眸，咕咚一聲全咽下去，扯出笑道：“好吃……”

    “那你就多吃點(diǎn)?！?/br>
    姬瑤忐忑不安的心終于平靜來，把一盤盤點(diǎn)心朝秦瑨推了推，親近拿起豆糕，抵在他嘴邊，“啊……”

    秦瑨額角跳了跳，機(jī)械的張開嘴巴。

    果不其然，等待他的依舊是難以言說的奇怪味道。

    就這樣，一個興致盎然的投喂，一個有苦難言的吃。

    直到點(diǎn)心下了一半，秦瑨撐不住了，大掌攥著姬瑤還想作亂的手，佯作無意的撫揉起來，話鋒一轉(zhuǎn)道：“瑤瑤，沈林的事，你可聽說了？”

    這招倒是管用，姬瑤的注意力即刻就被轉(zhuǎn)移，清湛如泓的眼眸看向秦瑨，柔聲道：“聽說了，我今日找你就是為了這事?！?/br>
    “嗯，說來聽聽?！?/br>
    秦瑨洗耳恭聽，不經(jīng)意間用手肘把點(diǎn)心往外推了推。

    姬瑤并未察覺，正色道：“我倒是沒想到，沈林生在那么窮鄉(xiāng)僻也的地方，還能高中探花郎，想來還是有些能力的。不過這地方來的讀書人就是清高，也不跟達(dá)官顯貴交際，只等制舉還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我不想讓他才華埋沒，不如你出面幫幫他，給他弄個一官半職？”

    姬瑤說的，秦瑨正有此意。

    從莫嶺村剿匪和春闈舞弊案來看，沈林不但飽讀詩書，還多了讀書人少有的魄力，敢作敢當(dāng)，不畏強(qiáng)權(quán)，的確是一根可栽培的好苗子。

    “瑤瑤都開口了，我自當(dāng)恭敬不如從命了。”

    秦瑨把姬瑤的手覆在唇畔，輕輕一啜，復(fù)又將她拉入懷中，勾起她裙襴系帶。

    羅紗垂墜，露出一片艷麗景致，繚綾半透的篼衣明晃晃的，惹的秦瑨心火燎原。

    抬眸看向姬瑤時，秦瑨眸色深沉，幾分癡纏，幾分怨念：“哪來的？”

    話音落地，室內(nèi)彌散著一股捻酸氣息。

    姬瑤俏眼凝著秦瑨，嫣紅的唇勾起一抹嫵然笑意。

    “我讓尚衣局剛做的。”她拉住他的手，緩慢覆在自己心口上，“給你看的……”

    *

    翌日天氣晴朗，朝庭休沐，翰林院無需再去。

    沈林依舊起了個大早，準(zhǔn)備到曲江邊逛一逛，穿上半新不舊的衣衫，戴好幞帽，這廂剛走出門，卻被一位面若冠玉的年輕郎君堵住了去路。

    沈林滿腹狐疑，沈三置之不理，只問：“沈林？”

    眼見這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沈林心頭疑惑更甚：“在下正是，你是……”

    “宣平侯有請?！?/br>
    沈三答非所問，側(cè)身讓開道路，伸手一比。

    沈林盯著他，整個人都懵了。

    宣平侯？

    威名遠(yuǎn)播的宣平侯？有請他？

    這是走了什么鴻運(yùn)？

    沈林回過神來，雀躍不已，二話沒說，跟著沈林上了馬車。

    此時此刻的長安，人煙阜盛，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賣聲不斷，偶有鮮衣怒馬的年輕人飛馳而過，為這座城平添了一絲狂妄恣肆的氣息。

    馬車載著沈林停在曲江畔，艷陽之下水面波光粼粼，?？恐蛔龑赢嬼场?/br>
    這艘畫舫與尋常不同，冷冷清清，上面的人似乎都被遣散了。

    沈三帶著沈林登上畫舫，來到三樓天字房，對著緊閉的門扉，恭順道：“侯爺，人帶到了?！?/br>
    “進(jìn)來?！?/br>
    低沉的官腔，攜著成年男子固有的穩(wěn)重成熟，聽起來似有幾分熟悉。

    沈林一時想不起來，推門而入時心若擂鼓。

    甫一瞟到窗前站著的如玉郎君時，沈林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窺伺，上前作揖道：“小生沈林，拜見宣平侯?！?/br>
    “沈林，好久不見?！?/br>
    依舊是熟悉的聲線，沈林這次對上號了，忙不迭抬起頭，眼眸倏然睜大，驚喜萬分道：“秦大哥？怎么是你！”

    他萬萬沒想到，在山林中偶遇的魁梧郎君竟然是當(dāng)朝赫赫有名的宣平侯！

    幫他這么多次，他竟絲毫都沒有察覺。

    他只知他姓秦，卻從未問過真名，簡直慚愧！

    眼瞧沈林激動的難以自持，秦瑨撩袍坐在圓案上，趕緊示意他坐下說話：“榮國公找過你了吧，怎么沒答應(yīng)他？”

    沈林坐在秦瑨對面，訕訕一笑：“我一介草民，家世輕薄，若跟世家為伍，難免淪為棋子……”

    “想的倒是周到?！鼻噩捗佳坶g掠過幾分欣賞之意，執(zhí)起茶壺，為沈林斟上一盅茶：“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你要知道，沒有人脈，你在大明宮許是寸步難行?！?/br>
    沈林受寵若驚的接過茶盅，鼓足勇氣道出心有所想：“我斗膽……想跟著侯爺……”

    他說這話，并非一時興起。

    早在莫嶺村的時候，他刻苦讀書，只因有兩個夙愿，一是能一睹女皇風(fēng)采，二是為了和寒門黨魁宣平侯同朝為官。

    自他中舉后便一直期待能見到宣平侯，等來的卻是榮國公，他以為宣平侯不屑交結(jié)自己這個貧寒之地來的探花郎，沒想到今日卻見到了，還給他這么大的驚喜……

    沈林越想越興奮，捏著茶盅的手瑟瑟發(fā)抖。

    秦瑨執(zhí)起茶盅啜了一口，抬眸看向他，嗓音渾厚有力：“我今日叫你前來正有此意，但我也要與你說明白，我在朝中雖有些威望，但和世家勢如水火，明里暗里都是較量，我很難向你保證不把你當(dāng)作棋子?！?/br>
    他背著光，周正深邃的面容隱有幾分晦暗，身穿的鴉青常服低調(diào)奢華，圓領(lǐng)寬袖，襯出他姣好的身型。

    以前沈林只以為他是個家境殷實(shí)的長安商賈，如今才察覺出他威嚴(yán)矜高的氣質(zhì)。

    沈林不由捏緊茶盅，直到指甲有些泛白，鏗鏘有力道：“我出身卑微，自是知曉百姓不易，寒門多為眾發(fā)聲，這是我一直欽佩的地方，如今一腳踏入朝廷，若只想自保，將來是沒機(jī)會替百姓發(fā)聲的。我并非害怕成為棋子，而是想當(dāng)一顆有用的棋子，一馬當(dāng)先，舍身求法，沈林愿意跟隨侯爺！”

    秦瑨沒有說話，眸光犀利，仔細(xì)端詳著沈林。

    他在他眼中看到了初入朝庭的熱忱，還看到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樸實(shí)無華，心懷天下，這是寒門固有的理念。

    “說的好?！鼻噩挐M意的笑笑，“中書省尚有空缺之位，我會為你舉薦的?！?/br>
    中書省是離皇帝最近的地方，若能起點(diǎn)在此，未來可謂是光明無量。

    沈林感動至極，起身行大禮：“多謝侯爺！”

    秦瑨不以為然：“謝我倒不至于，只是有位故人，說你鴻鵠之志，非要讓我?guī)蛶湍?。?/br>
    “故人？”沈林納罕：“敢問侯爺，這位是故人誰？”

    他生來一遭都是窮親戚，這輩子認(rèn)識最大的官就是宣平侯，還有誰能指使的動他？

    秦瑨看出沈林的困惑，側(cè)頭瞥向內(nèi)室，聲色變得極其溫柔：“過來吧?！?/br>
    話音落地，一只纖弱白皙的柔荑輕輕撥開垂墜的幔帳，露出一道倩麗多姿的身影。

    女郎身著月白大繡螺紋上襦，胸束織金緞提長裙，細(xì)長的脖頸頸線優(yōu)美，其上是一張金尊玉貴的面靨，眼顰秋水，唇如艷瓣，烏發(fā)如云堆砌，一朵艷麗牡丹點(diǎn)綴其上，畫龍點(diǎn)睛，更為嬌俏。

    如此貌美的女郎讓沈林一時晃了眼，直到她對著他笑，熟悉的倨傲氣息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小……小娘子？”

    眼見沈林暈頭轉(zhuǎn)向，秦瑨站起身，嘆道：“還不快見過陛下。”

    “陛……陛下？！”

    沈林瞪圓了眼睛，舌橋不下。

    姬瑤看出他的難以置信，行至秦瑨身邊坐下，微挑眉稍道：“怎么，朕不能是陛下嗎？”

    沈林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