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陸鶴原真正想?說的。

    他并不是想?要拯救自己的兒子。

    在他看來，他的兒子早就無可救藥。

    他也沒興趣在陸家展開一場道德論戰(zhàn)。

    道德上占盡優(yōu)勢的人往往是掌握了話語權開始表演的人。

    他只希望自己的孫子能夠明白他們每個人都卑劣不堪毫不正確，他想?要成長?，必須要從別的地方獲取給養(yǎng)。

    陸序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看著?暴怒又無可發(fā)泄的父親，看著?吃著?包子眼?睛里?卻偏執(zhí)凜冽的爺爺，看著?驚慌的叔叔和堂弟，還有輕輕皺著?眉頭的二?嬸。

    他點了點頭：

    “爺爺，我懂了。”

    說完，他笑了：

    “謝謝您?！?/br>
    ……

    大年三十，凌城又下起了雪。

    街上的店十家關了七八家，還開著?的除了搞年禮的商店和超市，也就剩下網(wǎng)吧了。

    一家網(wǎng)吧的厚門簾子突然?掀開，站在前臺的小哥看著?走進來的老太?太?不禁一哆嗦。

    “老太?太?，這大過年的，就別來網(wǎng)吧抓人了，您說說您孩子長?啥樣兒我給您帶出來？”

    走進來的老太?太?穿了件淺藍色的羽絨服，花白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她沒接話，往旁邊一讓，一個穿著?米色羽絨服的人從她身后鉆進了網(wǎng)吧。

    “老板，開兩?個機器?！?/br>
    后面進來這人解開了脖子上灰色的圍巾，摘掉了羽絨服的帽子，露出了一頭黑色的短發(fā)。

    她就是盛羅。

    至于那個老太?太?，當?然?就是她姥姥。

    過年了，盛羅打算給自己的一些朋友發(fā)個電子賀卡，但是家里?沒有電腦，也沒有智能手機，盛羅只能來網(wǎng)吧上網(wǎng)。

    她知道自己未成年，于是……

    “姥姥，掏身份證?！?/br>
    陪著?外孫女來網(wǎng)吧的羅老太?太?從衣服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

    “開一個機器就行了……”羅老太?太?一臉防備地看著?煙氣繚繞的網(wǎng)吧大廳。

    報紙新聞的各種宣傳之?下，像她這個年紀的老人早就把網(wǎng)吧這種地方等同于刀山火海。

    盛羅哄她：“沒事兒，姥姥，咱們多花兩?塊錢您能把您上次沒看著?結局的那個電視劇給看全?嘍。”

    羅老太?太?想?了想?，還是不反對了。

    上午的時候網(wǎng)吧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包了夜到現(xiàn)在的，一個個唇紫眼?烏，有幾個凌城一中的男生看見了盛羅和一個老太?太?進來，立刻都清醒了。

    盛羅找了個還算清靜的角落，打開了兩?臺電腦刷卡上網(wǎng)。

    她上次用電腦還是學校上計算機課的時候，先給老太?太?找出她想?看的劇，盛羅試圖告訴她怎么用鼠標，沒想?到她姥姥有點兒生澀地推著?鼠標晃了晃，就盯住了屏幕上的白點。

    “別管我，這windows把dos給換了我好歹是知道的?！?/br>
    看自己姥姥敲鍵盤的樣子，盛羅摸了摸鼻子。

    行吧，她姥姥要是直接給她寫幾行代?碼出來她也不會驚訝。

    這可是她姥姥！

    盛羅打開了自己的電子郵箱，先看見了別人發(fā)給自己的新年賀卡，還有她班上同學邀請她加入人人網(wǎng)的鏈接。

    揀著?要緊的郵件回了，盛羅挑選了一張還算好看的電子賀卡群發(fā)了一圈兒。

    隨手翻到收件箱的第二?頁，盛羅愣了下。

    有一封郵件來自她很熟悉的郵箱地址。

    “姥姥，mercy給我發(fā)了郵件，跟我說她又回了深圳，我把你的電話號發(fā)給她好不好？”

    “嗯?！币呀?jīng)摸出老花鏡戴上的老太?太?點了點頭，仍然?全?神貫注地……刷論壇。

    盛羅努力讓自己不要去看自己姥姥電腦屏幕上的“南海建島可行性”的回帖內(nèi)容，轉回去給mercy回郵件。

    “你跟莫西說，她既然?已經(jīng)回國了，有空就來咱們凌城玩兒，她是你的師父，還照顧過你，咱們得好好謝她?！?/br>
    “好嘞！”盛羅點點頭，臉上帶著?笑。

    幾分鐘后，她發(fā)過去的郵件就得到了回復。

    “姥姥，莫西說她感謝您的邀請，她正好想?來東北體驗下北方過冬的氣氛，她想?正月十五的時候來玩兩?天。”

    “好！”羅老太?太?點點頭，敲鍵盤的動作有些生疏卻又堅定，一看就是正在論壇上縱橫捭闔揮斥方遒。

    盛羅回完了郵件，又跟自己那位中文水平只比方卓也稍好一點的師父聊了幾句，就算是完成了這次上網(wǎng)的任務，總共用時四十分鐘。

    半個小時候，她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姥姥依然?在敲敲打打，只能無聊地在網(wǎng)上搜一點自己想?看的內(nèi)容。

    又過了一個小時，盛羅看完了去年江蘇高考的數(shù)學卷子，就看見自己姥姥已經(jīng)把袖子都擼了起來。

    盛羅：……

    眼?看屏幕上彈出提醒，她們還有五分鐘就要再交一個小時費用了，盛羅站起身，從自己兜里?掏出了錢。

    她不光續(xù)了網(wǎng)費，還買了一瓶水。

    沒辦法?，她怕自己姥姥上火。

    一直到了中午十一點，羅月女士終于在論戰(zhàn)中大獲全?勝，她意猶未盡地回味著?“敵方”潰逃時的狼狽，一轉頭，看見自己的外孫女把胳膊肘撐在電腦桌上支著?腦袋看著?她。

    老太?太?淡定地關掉了電腦。

    人嘛，總有忍不住的時候。

    “哎呀，我忘了看那個劇的結局?！?/br>
    走出網(wǎng)吧的時候，老太?太?突然?想?起來自己忘了“干正事兒”。

    “沒事兒，我看了，我講給你聽。”

    盛羅挽著?自己姥姥的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往回走。

    遠處傳來了爆竹聲，老太?太?聽了，的臉上露出了笑：

    “西西啊，這一年過得不錯?！?/br>
    “嗯。”

    看看自己脖子上灰色的羊絨圍巾，女孩兒點了點頭。

    ……

    大年三十晚上兩?位老人的手機加上家里?的電話就沒停過，什么老戰(zhàn)友、老同事……

    偶爾插了兩?個打給盛羅的電話，就是回了鄉(xiāng)下老家過年張慧慧和遠在北京的蘇曉荷。

    爆竹聲里?電視孜孜不倦地播放著?春晚。

    盛羅一邊看著?一邊吃著?豬蹄凍、醬牛rou、麻辣蝦、燉肘子、燉大鵝、油潑鯉魚、紅燒排骨、夫妻肺片、蒜拍黃瓜……還惦記著?一會兒要下鍋當?年夜飯的餃子。

    芹菜牛rou的！

    里?面還包了錢！

    還有幾分鐘到十二?點的時候，盛羅抱起了家里?的電話。

    陸香香、雞蛋同桌、小虎崽、小狼崽……她今年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她想?給她們打電話說聲“新年好”。

    還有一分鐘十二?點。

    盛羅被懷里?的電話聲嚇了一跳。

    “喂？”

    “盛羅?！彪娫捓?傳來了少年熟悉的嗓音。

    盛羅笑了。

    “陸香香！過年好！我先說了！”

    “過年好。”電話對面的陸序頓了頓，“盛羅，你到陽臺上看看。”

    電話線不夠長?，盛羅把電話放在沙發(fā)上，抻著?話筒的線到了陽臺。

    她跨著?弓步，舉著?電話，探著?頭。

    看見了樓下的雪地里?，站著?一個人。

    “盛羅！我要當?新一年第一個祝福你的人！”

    一片雪花飄飄搖搖，它在天空中的時候還是舊年。

    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卻已經(jīng)是萬物更?新。

    站在雪里?的那個人對盛羅舉起了手里?的煙花棒，亮晶晶的小星星從他的手里?飛濺出來。

    照亮了他的笑容。

    “盛羅！”陸序大聲說，“你特?別好！”

    我喜歡你。

    新一年的光與雪，都藏著?他的密語。

    第72章

    樓下到處都是鞭炮聲, 噼里啪啦，崩開的?炮仗落在了雪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