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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成歡在線閱讀 - 成歡 第83節(jié)

成歡 第83節(jié)

    夜晚天上有明亮的月,白云顯露出它的形狀。

    車輪在地上輾轉。

    姜掩知道湛君沒有睡,于是同她?講話。

    “湛君,不要那個孩子,你才能真正同他斷得干凈,如果你抱走他養(yǎng),有了感情,你這輩子怕是都要同他夾纏不清,他用心險惡,我是為你好?!?/br>
    “我知道的……”湛君帶著哭腔,“我什么都聽先生的,往后我再不會不聽先生的話了……先生,我先前那些話都不是真心,全是騙你的,我知道你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只?是我當時沒有辦法……我說那些話是想?叫你生我的氣?,想?著你至多傷心這一陣,然后把我這個沒心肝的人忘掉,這樣我就還可以想?我并沒有傷害你太多……”

    “你不必同我道歉,湛君,我為你死是應當?shù)??!?/br>
    “先生……”

    “湛君,我來時就想?,倘若我不能帶你走,我便死在那里。”

    “先生……”

    湛君哀哭起來。

    在湛君看不到的地上,姜掩神色落寞。

    他望著頭頂亙古不變的明月。

    明月灑落銀輝,照亮他臉上的溝壑。

    十九年前,也是這樣的月光。

    那時他還算年輕。

    “湛君你肯定是不知道了,我卻?記得很清楚,我?guī)汶x開都城的那天晚上,天上懸的就是這樣的月,那時你一直哭,是餓了,我到一個村莊里,挨家?挨戶的敲門,找哺乳的婦人……”

    “那時你跟著我,受了很多的苦……要是你先前說想?下山的時候我?guī)е闳?就好了……?!?/br>
    湛君忽然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將頭探出了車外,看天上的月。

    今晚的月是皎潔的盤,勾掛在楊樹的枝頭,樹巔有烏鴉的巢。

    第98章

    湛君向西方遠望。

    天是幽深的藍色, 圓月將要沉沒。

    她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皎潔月亮,臉上好?似又刮過濕漉漉的夜風,一顆大而飽滿的淚珠忽地自眼中滑落。

    鯉兒一向醒的早, 欞色才分,他如往常一般坐起, 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后開始揉他惺忪的眼,才揉了兩下, 忽地停下來,看著陰影里的人,軟軟地喊了一聲姑姑。

    湛君已然在榻邊不知坐了多久,見著鯉兒醒來, 晦暗里她淺淺笑了下, 抬起手揉了揉鯉兒的發(fā)頂:“鯉兒,姑姑有樁事求你去做?!?/br>
    日已三竿, 湛君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 提起兩個早收拾出來的大而重的竹箱, 一路跌撞著走到門前, 將兩個箱子輕且穩(wěn)當?shù)財R下, 直起身捏了捏兩邊酸疼的手臂, 抬手拉開了門。

    元衍正靠在院中一棵柿樹下抱臂站著,聞聲偏轉過頭。

    兩人一時目光相接。

    湛君不期見著他, 呆愣了下, 隨即似被?火燒燎了一般, 慌急低首,兩手一攏, “咣當”一聲將門關了個嚴實?。

    這?如臨大敵的模樣實?在是?有些?丟臉。

    湛君很是?著惱。

    鯉兒不是?講他不在?

    情人加了一個“舊”字,又是?那樣一個收場, 此生實?在沒有再會的必要。

    見了面說什么好??

    并沒有什么好?講。

    五年了,一切早該是?陳跡。

    這?般不淡然,倒屬實?是?她不對了。

    思及此,湛君長呼一口氣,從容打開了門。

    元衍仍站在樹下,姿態(tài)不改,聽見聲響后仍是?望來平靜的一眼。

    是?的,他們合該如此波瀾不驚。

    湛君重整了旗鼓,提起竹箱艱難往門外去?。

    元衍只是?看著。

    經(jīng)過枇杷樹的時候,湛君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

    理?應如此。

    她要見元凌,得叫他知道才是?。

    這?是?他應當?shù)玫降淖鹬亍?/br>
    先前那想?法委實?欠妥,徒然顯得她心虛。

    于是?湛君把竹箱放下,轉過臉問他:“我有些?東西想?給他,能叫我見他嗎?”

    元衍不說話,只是?上下將湛君整個打量了,而后略點了下頭——很有些?紆尊降貴的意味。

    湛君在這?一刻忽然由衷地感激他。

    他是?真的變了。

    不知是?歷經(jīng)了些?什么,當初身上豐沛到幾欲噴薄而出的盛氣現(xiàn)下竟是?全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水的沉靜,像足了一塊溫玉。

    這?樣的他不會再叫人感到害怕,湛君一時感慨萬千。

    也許從今往后他于自己而言僅僅只是?一個認識的人,旁的什么都?沒有。

    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歡樂也沒有痛苦。

    他給予的一切在這?一刻褪盡顏色,只余下不重要的黑白,而且最終會化為飛灰,隨著長風遠逝。

    這?樣很好?。

    正合她所求。

    湛君是?很平靜的,一種奇異的心平氣和吞沒了她。

    元衍一直看著她的臉,忽然問:“你哭什么?”

    湛君一驚,伸手在臉上摸,果然摸到了一片濕意。

    她把沾到了水漬的手指拿到眼前看,然后發(fā)覺自己竟然在顫抖。

    這?使她感到了詫異和疑惑。

    為什么?

    她也不知道。

    明明是?她自己的眼淚。

    好?在并不重要。

    沉默了一會兒,她看著他,很真心地問:“長久不見,你,還好?么?”她話說得緩慢,每隔一兩個字就頓一頓。

    元衍卻和她不一樣。

    “尚可?!彼麕缀跤行?迫不及待,很利落地講,然后又把她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遍,目光最后鎖在她臉上,定?定?看了會兒,開始笑,道:“你想?來是?很好?的,瞧著更美了些??!?/br>
    湛君確實?是?有些?變化的。

    畢竟已經(jīng)五年過去?了。

    湛君二十四歲的臉,缺少了年少時的天真,添了些?郁悒,雙眉似蹙非蹙,眼里總是?氤氳著霧氣,嬌柔惹人憐惜。

    那些?還不曾遠去?的過往終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

    這?恰恰證明她其實?過得并不怎么好?。

    可是?元衍笑著說:“你就是?要過得好?,因為只有這?樣才算對得起我,你說是?不是??”

    這?句話講完,他好?像突然失去?了同她交談的興趣,轉眼冷了臉色,大踏步往屋中去?,嘴里喊:“鹓雛,有人探你,出來見客。”

    聽到最后一個字,湛君的臉霎時白了。

    元凌早醒了,不過此刻仍在榻上待著。元衍不許他下榻。

    他其實?沒什么大礙,只是?兩只腳都?叫荊棘刮破了許多地方,有幾處傷的很深,疼得厲害,他又不是?個安生性子,好?動得很,元衍怕他弄裂了傷口,于是?嚴令他不準亂動,只叫他老?實?在榻上養(yǎng)傷,等?都?養(yǎng)齊全了再下地。

    元凌心里很不情愿。若是?往常,只要他不愿意,那就誰也管不了他,但他剛經(jīng)歷過昨日的驚險,此時十分依賴他的父親,于是?真的做起了乖孩子,叫他如何就如何。

    知道是?為了他好?,可這?也實?在無趣,手邊沒一件供他玩樂的東西,況且這?輩子還沒住過這?樣簡陋的屋子,器物?又是?這?般粗劣,最重要的是?他都?這?樣了父親還不在他身邊陪著。

    元小郎君并著腿坐在榻上,低著頭,覺到了深深的委屈,想?著待會父親回來,一定?要狠狠哭給他看,而且只嚎還不行?,還要有許多的眼淚,全擦到他衣裳上去?。

    計劃已定?,左右無事,元凌便?著手醞釀哭意。

    他常???,卻很少有眼淚,因為都?是?假哭。

    哭是?他的一種手段,他知道他可以?借此得到任何想?到的東西,無論多過分都?可以?,長輩們一定?會滿足他。

    因為這?明目張膽的偏愛,他很有些?傲慢在身上,所以?當他得知自己竟暗中被?人嘲笑可憐的時候,他直覺不可思議。

    笑話,他怎么會可憐?

    可是?是?真的。

    原來他真的很可憐。

    沒人在他面前提過他的母親,依稀記得自己曾經(jīng)是?問過的,母親去?了哪里?為什么旁人都?有而他沒有?沒人能告訴他答案。后來他長大了一點,變得聰明,遂從旁人諱莫如深的態(tài)度里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母親應當是?死?了,他們怕他傷心,所以?才不提,只是?實?在多慮,母親難道是?什么不可或缺的東西嗎?沒有母親并不耽誤他快樂。

    可是?同樣是?沒有母親,“母親死?了”和“母親沒死?只是?不要他”兩者之間卻有極大的差別,好?似天與地。

    他怎么會這?么可憐?

    沒有母親的愛,有旁人的愛也是?好?的,然而旁人對他的愛是?出于對他的憐憫,這?并未使他覺得寬慰,反而叫他覺得自己愈發(fā)可憐了。

    他真可憐。

    想?到這?,哭意不需要醞釀,眼淚不多時便?爬滿了兩邊臉。

    元衍進了門,見著這?么一副景象,一時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