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歌站立檐下，仿佛一個莊嚴(yán)的?守衛(wèi)。

    天色已經(jīng)大亮，日頭慢慢升起來，光是金黃的?顏色，灑落她?滿身。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額頭慢慢滲出細(xì)汗。

    旁的?她?什么也不關(guān)心?，她?在?意的?只有屋角處將要轉(zhuǎn)出的?人。

    她?聽見笑聲和說話聲，緊繃多時的?身體頓時松弛下來，從容地迎了上去。

    元凌是有些迫不及待的?。

    父親已經(jīng)歸家，母親也答應(yīng)了他。

    美麗的?日子，像潺湲的?水，是舒緩的?，流不盡的?，滟滟的?有金銀光，還?可以聽到聲音。

    喜悅使他寬和。

    漁歌攔住了他的?去路，他抬起頭，笑嘻嘻地問她?怎么啦。

    漁歌說：“少夫人還?未起呢。”

    鯉兒奇道：“姑姑怎么這時候還?不起？”

    漁歌答：“許是昨夜睡得遲?！?/br>
    元凌就問為什么會睡得遲。

    “二郎昨夜醉酒歸家，少夫人不假他人親自照顧，這才睡得遲了，兩位小郎君可別去打擾，人若是睡不好，傷身的??！?/br>
    鯉兒贊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元凌也認(rèn)可，但他不愿意走?，幾?步繞過漁歌，笑嘻嘻地道：“我只是瞧瞧，不出聲的??！?/br>
    漁歌幾?乎嚇掉魂魄，轉(zhuǎn)身伸手一氣呵成，將元凌牢牢地禁錮在?手下。

    元凌有點(diǎn)不高興，“做什么？”

    “有件趣事……”

    元凌愈發(fā)?的?不高興，“哪件？漁歌你今天是怎么了？”

    “你聽！快聽吶！”

    “聽什么？”

    “墻外頭那兩只貍奴又打上了！昨日也打了，好兇！就在?凌霄花底下，我看了好久呢，有趣得很?，撲成一團(tuán)，我記得是小虎敗了，拖著尾巴跑，后來鉆進(jìn)牡丹叢里，再找不見了。”

    “什么！”元凌大喊。

    小虎是元凌的?貓。

    ”真是小虎輸了？“

    “當(dāng)然真！小虎后爪帶白，是不是？”

    “怎么就輸了？好沒用！”元凌生了氣，不再管他的?父母，一心?想?的?全是那丟了他臉的?無能小虎。

    “不對！一定是漁歌你看錯！我要親眼瞧！”

    元凌跑走?了，鯉兒追了過去。

    漁歌終于松下了胸中的?那口氣。

    湛君醒來是在?傍晚。

    滿室昏黃的?光。

    在?她?旁邊的?只有元衍。

    他低著頭，很?誠懇，“是我不好，我以為是做夢……我當(dāng)然以為是做夢……我自此再不飲酒，你原諒我……”

    元衍的?醉酒是他有意放縱的?結(jié)果。

    湛君釋放了想?要和好的?信號，雖然極不明顯，但元衍還?是敏銳地抓住了。

    他特地囑咐了他信任的?弟弟。

    他太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不會拒絕。

    他是要創(chuàng)造同?她?接近的?機(jī)會，只要她?有意，彼此心?照不宣，便可就此含混過去。

    親近自然也是想?過的?，但也明白是奢想?，不過是相想?。

    酒果然不是好東西。

    人不能失去對自己的?掌控，實(shí)在?太可怕。

    頭那樣昏脹，他真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否則不會這么過分?。

    他確實(shí)舒爽得很?，人如?今還?是輕飄飄，但如?論如?何抵不過心?疼，以致于不敢看她?。

    湛君張了張口，喉嚨雖然啞——她?長久地發(fā)?出了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可憐的?聲音——但也還?說得出話來。

    “……旁的?話先不講……你聽我的?，我開一副藥……你自己去配，不要給?旁人知?道……煎了送來給?我吃……”她?艱難地講完了話，艱難地喘起氣來。

    “什么藥？”元衍緊繃了臉，“你要吃什么藥？”

    “滋補(bǔ)的?藥……”

    元衍才緩和了神情。

    湛君又道：“我也給?你開一副，你也吃一些……”

    “你要我吃藥？”

    尾音高高地?fù)P起。

    湛君趴伏在?衾被間，因?yàn)橥纯啵?閉上了眼睛，輕喘著道：“……你不吃也好，別吃了?！?/br>
    元衍聽了，神色更加古怪。

    第151章

    元衍的藥吃到第三天。

    他趴到湛君躺著的榻上, 熱氣就?噴灑在湛君頸上。

    “……這幾日我先不來……你的藥吃得人太難受了……人仿佛要融的膏，膩得很……我簡直不能看見你……真比死還難受……等我好了……我再來看你……”

    此后果然許久不來。

    再出現(xiàn)時已然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湛君卻還是?蔫的。

    他竟然敢提要給她喂藥，還是?笑嘻嘻的。

    但是?湛君點(diǎn)了頭。

    她撐著手坐起來, 腕上余痕未消。

    元衍心虛極了。

    湛君藥只肯喝半碗，余下?的無?論如何不肯再喝, 嫌味道太重。

    元衍去擱碗，回來仍是?側(cè)坐在榻上, 手掌蓋到湛君手上。

    湛君開口講話：“我們以后再不要吵了。”

    很久后元衍才答：“這回是?真的嗎？”很低的聲音，又?慢吞吞的。

    湛君沒有聽清楚，問他：“你講了什么？”

    “我講我信你?！彼χ?，“無?論你講怎樣的話, 我都會信你, 何況是?這樣叫人聽了會高興的話?！?/br>
    湛君有短暫的沉默，而后再開口：“我知道, 是?我先前一直同你吵, 為許多人, 許多事?……往后我再不會了……那些人已經(jīng)不在, 那些事?也早已過去……我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 只有你和孩子們……我愛你, 你卻傷害我，可我還是?愛你……傷痛無?法忘懷, 可什么也比不過我的孩子……我們再不要吵了, 我已經(jīng)很虧欠他, 絕不能再給他傷害……”

    元衍講：“我都聽你的。”

    兩人再沒說話。

    良久，元衍道：“再給我做件外?袍吧, 還記得嗎？你先前做過一件，我真的很想要, 等你好了，再給我做一件，好不好？”

    八月初七是?元佑的生辰。

    是?個晴日，秋高氣爽。

    自清晨起，喜鵲便在梅枝上叫，一直叫，好在此時天地遼闊，有蕭瑟?dú)猓@叫便并不聒噪，倒顯出一種生氣。

    方?艾更是?將其視為吉兆，勒令不許驚擾。

    她是?真的高興。

    高興是?因?yàn)槭?事?順心。

    興致起來，她不但親自給元佑穿了衣，甚至還為他梳了頭。

    元佑從頭到尾笑呵呵的，一副甘愿被擺弄的姿態(tài)。

    不過到底是?幾十?年的夫妻，凡事?逃不過眼。

    束好了冠，方?艾問：“怎么不開心？”

    元佑笑了下?，道：“我想起母親。”

    方?艾不說話了。

    元佑繼續(xù)道：“母親已故去三十?年了……三十?年倏然一夢，如今我須發(fā)皆白，將不久于世……”

    方?艾生起氣來，“大好的日子，講這些話！叫人情何以堪？真是?造口業(yè)！饒了我吧！我的小七哥！”

    元佑笑道：“阿福妹有令，我不敢不聽?！?/br>
    兩個人都大笑。

    笑完了，方?艾就?道：“小七哥你如今坐擁四海，大人大愿得償，泉下?也可瞑目了。”

    元佑嘆道：“母親高傲，我從來不贊同她的野心，今日也非我所愿，何況福禍相依，又?豈知幸災(zāi)？我只是?思念母親，她離開我太久了，去得又?那樣早，沒有見過鳳凰青雀和幼猊……”

    “這事?我才是?要哀嘆的那個呢！好了，這些事?再不要提了，先用餐飯，用罷便過去，莫叫人等?！?/br>
    茶花在顧繁手里?，一片片零落青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