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涼亭里，百無聊賴地聽著。直到聽到什么“紅顏禍水”、“妲己”、“妖姬轉(zhuǎn)世?”等字眼時，莫名想起太傅一直叮囑的話，不由?地覺得好笑。

    由?于宮宴上，百官子?女等都是坐于父母身后，或是在隔壁偏殿筵席上坐著。蕭衍身為太子?，高高坐于上方，且也不會東張西望，自然沒有注意到酈嫵。

    但他對?什么絕色美人也不感興趣。

    喝完一杯茶，蕭衍便?意興闌珊地起身，想去尋容謹(jǐn)說會兒話。

    轉(zhuǎn)過幾道廊檐，問過幾名宮人，他終于在另外一片后花園那里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容謹(jǐn)。彼時容謹(jǐn)靜靜地立于廊下，目光看著花園里的一處，神情?罕有地專注。

    蕭衍心下詫異，當(dāng)下放輕腳步，緩緩走了過去。他輕功絕頂，可以行走無聲。容謹(jǐn)又專注地看著別的地方，根本就沒注意到蕭衍的接近。

    于是，蕭衍站在容謹(jǐn)身后，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站在一棵海棠樹下的華服少女。

    弦月清冷，宮燈氤氳。立于海棠樹下的少女正?要去攀折一枝海棠花。因為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因而顯得腰細(xì)不盈一握，豐盈弧線勾人。

    雖然少女身段惑人，但是蕭衍當(dāng)時心里并無狎昵心思。

    從他十三歲起，容皇后便?也像黎貴妃給大皇子?安排曉事宮女一樣，先?后給東宮里塞了不少美人，全都被蕭衍拒絕了。

    隨著他年紀(jì)越長，容皇后也就越憂心。就算再冷性冷情?，那也不至于對?女人毫無欲望吧？甚至還暗暗派人盯著，怕太子?是不是走了歪路，有什么龍陽之好，只是也不曾見他對?男子?有什么興趣。

    后來無意中?有一回，通天觀的道長天塵子?看到蕭衍，說他滿身神性，無心紅塵男女俗事，實屬正?常。甚至還想收蕭衍為弟子?，容皇后自是不肯。哪怕只是掛名的俗家弟子?都不想要。

    本來太子?就過于清心寡欲了，若是再修道，萬一直接看開，出家了，那還得了。

    蕭衍想在及冠后選太子?妃，既是全了太傅的推薦，也是為了打消容皇后的擔(dān)憂。但他自己對?女人確實一直沒什么想法。

    此?刻也不過是看到容謹(jǐn)對?那少女過于關(guān)?注，不由?地多瞧了幾眼。

    而瞧過幾眼后，蕭衍想著或許還是不要打擾容謹(jǐn)，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時，那少女身后站著的侍女忽然開口：“小姐，這里是御花園，花草樹木皆為皇家所有，咱們還是不要摘了吧？”

    當(dāng)時酈嫵的手?勾在花枝上，其?實也只是想將花枝拉低一些，細(xì)瞧一番，并無折斷的意思。聞言也擔(dān)心自己的舉動被宮人瞧見不好，于是松開花枝，扭頭?過來。

    正?欲轉(zhuǎn)身離去的蕭衍，不經(jīng)意間?瞧清少女轉(zhuǎn)過頭?來的模樣，頓時心頭?一陣巨震，連瞳仁都微縮了一下。

    說不上來心底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只是腳下的步子?再也挪不動半分。

    少女自然是極美，甚至是極媚的。

    那一刻蕭衍的腦海里閃過的也是太傅曾經(jīng)的話，以及今夜園子?里那些紈绔子?弟們談?wù)摰脑挕Ｊ裁础暗溗?、“妖姬”、“迷人心智”等等…?/br>
    他此?刻可不是也被迷住了？

    尤其?是當(dāng)少女朝這邊望過來，忽地展開笑靨時，他更是察覺到心臟在自己的胸腔中?激烈地狂跳，連從來都少有欲念的身體，都隱隱地躁動。

    甚至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這張臉，笑起來這樣動人，哭起來是不是也非常漂亮？

    可很快蕭衍就意識到，少女的笑容，不是沖著自己來的。

    當(dāng)時少女和她的侍女發(fā)現(xiàn)了有人在，侍女慌忙將手?中?抱著的披風(fēng)給少女披上。然后，蕭衍就見到少女小跑著迎上來，朝他……朝他身側(cè)的容謹(jǐn)跑過去，笑吟吟地喊了一聲：“子?瑜哥哥?！?/br>
    這是第一次，有人忽略了堂堂尊貴的皇太子?，而先?迎向了別人。

    也是頭?一回，蕭衍對?一個女子?動了情?，以及……起了不該有的掠奪之心。

    “殿下、殿下……”酈嫵拍了拍蕭衍的肩膀?！澳慊卮鹞已健！?/br>
    蕭衍猛然從記憶中?回神，問道：“怎么了？”

    酈嫵又重復(fù)了一遍之前蕭衍出神時沒有聽進(jìn)去的話：“當(dāng)時你不是要選謝云蘭為太子?妃嗎？怎么忽地改變了主意呢？你是怎么跟她說的啊？”

    蕭衍沉默了一息，伸手?將酈嫵緩緩摟入懷中?，一時有些難以開口。

    無人知曉，二十及冠禮過完的那個晚上，太子?蕭衍生平做了第一個綺夢。

    夢中?海棠花開，春情?四溢。他與一名少女翻雨覆云，沉淪不已。乃至于他醒來之后，對?著滿床凌亂，既懷念不休，又慚愧內(nèi)疚。

    生平接受的教導(dǎo)和平日里的克己復(fù)禮，讓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想法著實有些卑劣不堪。

    他深刻自省了一番，但對?于原本打算及冠后開始選太子?妃一事，也暫時擱淺。

    接著在不久后的中?秋宮宴上，因為他不由?自主地刻意去留意，目光情?不自禁地去追逐酈嫵的身影，便?讓謝云蘭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很好笑，也很諷刺地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蕭衍對?酈嫵不同尋常感情?的，不是別人，正?是謝云蘭。

    第88章

    “這就是殿下這些日子疏遠(yuǎn)臣女的原因嗎？”那時候, 站在蕭衍身后?的謝云蘭忽然問道。

    蕭衍轉(zhuǎn)過身，眉頭微皺，沒有說話。

    謝云蘭朝遠(yuǎn)處酈嫵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后?笑了笑：“殿下喜歡酈大小姐？”

    謝云蘭的話, 好像石破天驚的一道響雷, 瞬間震醒了蕭衍。

    那一日, 蕭衍跟謝云蘭兩人徹底說開?, 并答應(yīng)了她一個承諾，兩人就此斷了私下的往來。不久后?謝云蘭迅速跟永定侯府的小侯爺韓旭定了親。

    而蕭衍, 雖然被謝云蘭點醒, 午夜夢回時，卻不確定自己對酈嫵的這份感情, 到底算不算是喜歡？

    誠然她是很?能吸引到他。

    但是蕭衍不認(rèn)為喜歡一個人竟會?如?此倉促，互相并不了解, 不過簡單一次照面，就能叫人沉淪至此。

    他覺得自己對酈嫵的那種莫名的、狂熱的想要侵占的心思, 以?及控制不住冒出的各種惡念，更恰當(dāng)?shù)刂v, 應(yīng)該稱之為“欲.望”。

    外人贊他光風(fēng)霽月, 磊落高潔。只有蕭衍自己知曉, 對著?酈嫵, 他似乎總是忍不住想要侵入、撕裂、揉碎、碾爛……許許多多陰暗心思，惡劣不堪得令他自己都心驚。覺得自己就像一頭未開?化，沒有理智的野獸。

    而從小接受的教導(dǎo)與告誡，讓蕭衍深刻知道, 人畢竟不是野獸，總不能淪為欲.望的奴隸。他身為儲君, 擔(dān)負(fù)天下重任，更不能沉湎于女色。

    他以?為自己能做到克制、忘懷。

    卻在無意?中撞見酈嫵對容謹(jǐn)傾訴情思。說不清楚那時候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是向?來引以?為傲的禮教與自制在一瞬間完全?崩塌，忍不住起了嘲弄之心。

    既是嘲諷她幼稚又妄為的感情，更是嘲諷自己為這樣?一個女子躊躇輾轉(zhuǎn)，對方卻對他沒有半分心思，一心一意?只愛慕著?一個不可能也不該愛慕的人。

    可破壞了那一刻恰到好處的氛圍，讓容謹(jǐn)再也踟躕不前后?，蕭衍自己過后?又深深反省自責(zé)。

    之后?容謹(jǐn)履行婚約，與宋家小姐成了親。酈嫵雨夜離家出走被蕭衍撿到。

    當(dāng)時蕭衍看著?孤零零站在黑夜官道上的酈嫵，心情復(fù)雜萬分。

    這個姑娘天真幼稚、肆意?妄為，還那樣?深刻地愛著?別的男人，完全?不適合成為東宮主母，他也不該去肖想。但盡管理智上什么?都知道，他卻依然沒法控制自己對她的渴望。

    甚至當(dāng)時他看著?被暴雨澆得一身透濕的少女，想到的不是對她愚蠢行為的不屑與斥責(zé)，而是思忖著?若當(dāng)時陸鑒之不在馬車?yán)?，他恨不得?dāng)場將她拖進(jìn)馬車……

    這是讓常年接受禮法教導(dǎo)的蕭衍難以?接受的，因此自請去邊關(guān)?磨礪兩年，覺得自己的心性還需要沉淀。

    可這兩年邊關(guān)?的磨礪只是讓他更能隱忍一些罷了，那些個日日夜夜，少女依然常常入夢。

    有一回酒后?，蕭衍實在忍不住向?沈慕風(fēng)模棱兩可地問：“若是一名男子，第一次見到一名女子，就控制不住對她各種肖想，從此再也難忘，這是愛還是欲？”

    當(dāng)時沈慕風(fēng)喝了一口酒，豪放地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愛什么?是欲。只知道當(dāng)初離京之前，我一眼看上一位姑娘，心里就想著?夜夜與她洞房……等我此番回京，若她還未嫁人的話，我定然要向?陛下求旨賜婚……”

    ……

    蕭衍從回憶中抽回神?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太多的話，難以?開?口，無從說起。但好像此刻也不用他說了。

    ——因為坐在他懷中的姑娘，大概是今日又是狩獵，又是被他折騰半晌，這會?兒已經(jīng)疲累犯困了，正?伏在他的肩頭，呼吸輕勻，沉沉地睡了過去。

    蕭衍忍不住笑了笑，垂首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吻了吻。

    他如?今再也不會?去糾結(jié)什么?是愛，什么?是欲。他唯一只知道地是，他想和她在一起，一輩子，甚至是每一輩子……這就夠了。

    *

    次日上午，圍場里又舉行了一場擊鞠賽。

    這一回太子沒有參與，承親王世子蕭訣出盡了風(fēng)頭，引得一群貴女們尖叫起來，不斷地給他吶喊助威。

    酈嫵與太子坐在圍場旁邊的高臺上觀看馬毬賽，自然而然目光會?落到人群中最耀眼的蕭訣身上。

    少年俊朗恣肆，意?氣?風(fēng)發(fā)，確實奪人眼目。偶爾還朝高臺上望過來一眼，四目相對間，酈嫵隨意?地笑了一笑。

    旁邊坐著?的蕭衍自是有些吃味了。

    拉住酈嫵的手，用力捏了捏。

    酈嫵側(cè)眸看向?他。

    蕭衍想起上一年秋獵后?的馬毬賽，酈嫵一直給容謹(jǐn)助威。這一年秋獵后?的馬毬賽，她看著?蕭訣出彩，著?實有些恨得牙癢癢。

    只是有些事情，他介意?，卻又不太好說出來。反復(fù)提及對手，只會?加深酈嫵對他們的印象。不知不覺地忽略和遺忘，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因而，他只是輕飄飄地問：“孤打馬毬的時候，怎么?不見你關(guān)?注孤？”

    “有啊?！贬B嫵嫣然一笑，“上一年秋獵會?上的馬毬賽，殿下最后?伏地一擊，實在太漂亮了。還有今年的萬壽節(jié)，殿下……”

    她說到這里，卻忽地停止不說了。

    蕭衍瞥見她白嫩的臉頰微微發(fā)紅，問道：“今年的萬壽節(jié)，孤怎么?了？”

    酈嫵眼皮微顫，聲?音含糊道：“今年的萬壽節(jié)，殿下也打了馬毬，也是很?好的……”

    “怎樣?好？”蕭衍追著?問。

    酈嫵垂著?眼皮，沒有吭聲?，只是臉上的紅暈漸漸地蔓延到了耳根處，甚至脖頸上……

    今年的萬壽節(jié)，因為天氣?炎熱，參與擊鞠賽的人穿的騎服衣料單薄，露著?臂膀。騎馬擊鞠時，一舉一動，將太子殿下的一副好身材顯露無遺。

    不僅那些貴婦貴女們驚聲?尖叫，連酈嫵都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甚至忍不住想起自己與他耳鬢廝.磨的那些瞬間，一時間面紅心跳……

    見酈嫵不吭聲?，蕭衍手指輕輕刮了刮她的臉蛋，戲謔笑問：“在想什么?呢？臉這么?紅?！?/br>
    酈嫵拍開?他的手，羞惱道：“反正?就是好，你別問啦，再問我就說不好了?！?/br>
    兩人成親大半年，酈嫵反而比以?前還容易害羞了。蕭衍也不好將她逗得太過，只握住她的手，唇邊帶著?淺淺笑意?。

    看完馬毬賽后?，蕭衍問：“要不要去千味居用飯？”

    “好啊。”酈嫵點頭?！叭ツ甑倪@個時候，也是在馬毬賽之后?，殿下帶著?陸鑒之穆書雅和沈星北他們，還有我，一起去千味居用晚飯呢。”

    不過那時候她是賴著?要去的，還喝了個酩酊大醉。

    “嗯?！笔捬軤孔∷氖?，起身?！斑@次不帶他們。”

    *

    酈嫵和蕭衍進(jìn)千味居的時候，謝云蘭和小侯爺韓旭恰好在千味居二樓靠欄桿的雅座那里用飯。

    謝云蘭如?今懷孕六月有余，腹部高高隆起，也正?是胃口大開?之時，總是忍不住想吃些東西，今日韓旭便?帶她來千味居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