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發(fā)作，潮女蹭一下?挺起?上半身，鮮艷的嘴唇顫著對(duì)手機(jī)話筒說：“爸，我好想回?家?！?/br>
    微信發(fā)語音條標(biāo)志性的咻聲而過。

    姚芝芝也拿起?手機(jī)。

    姚芝芝：【別?哭了】

    潮女以為是老爸回?的消息，剛擺出哭的表情，看到文字又忽然截停。她悄悄看了眼冷心冷面的姚組長。

    潮女：【我就是想家了，組長你不想嗎】

    姚芝芝：【我打小是孤兒，腦子里?沒那些兒女情長的東西】

    潮女：【我不哭了，特殊996時(shí)期，請(qǐng)您不要?咒自己】

    姚芝芝：【?！?/br>
    姚芝芝往個(gè)人主頁右上角摁，刪除聯(lián)系人幾個(gè)紅字在眼前擺著，有惡魔在她耳邊蠱惑，點(diǎn)?吧，點(diǎn)?吧。

    最后，她忍住情緒。

    【是很慘，也是真的】

    潮女在組長面前不敢做評(píng)，坐回?辦公?椅，延長甲開始輕輕敲鍵盤。

    林覓進(jìn)去的時(shí)候，切身體會(huì)到什么是21世紀(jì)的社畜。編劇們的脖頸或歪或斜或駝，手指第一個(gè)關(guān)節(jié)皆是豎得直挺挺，像懷表里?繃緊的發(fā)條，而他?們對(duì)此毫無感覺。

    姚芝芝高度專注盯著電腦，眼角多出一抹身影，她先掃向?qū)Ψ筋i上的工作牌。

    【錄音組 林覓】

    發(fā)條松懈下?來，懷表秒針急促的跳動(dòng)?停止，涌進(jìn)鼻腔的氣流漸漸平緩。

    姚芝芝深吸一口氣，轉(zhuǎn)眸問：“你來了？”

    林覓提著兩杯奶茶進(jìn)來：“看來你們組也忙得不可開交，我來得不巧。”

    姚芝芝點(diǎn)?擊保存，從工位退下?來，說不礙事?。

    林覓說：“秦姝和鄭云彬違約離開劇組，代替他?們的配音演員要?從第一集 重配，這?些天錄音組也忙得合不上眼?！?/br>
    姚芝芝詫異：“這?么不厚道？那娘倆不承認(rèn)母子關(guān)系，卷鋪蓋走人的頻率倒比誰都整齊，落下?一堆爛攤子給你們組收拾。”

    兩人一前一后出門，并排坐在建筑前的臺(tái)階上。姚芝芝點(diǎn)?了根煙抽上，吐氣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老煙槍。

    林覓托頜看著她笑：“給我也來一根醒醒腦？”

    “得了吧，”姚芝芝夾著煙也笑，“你家那位知道我?guī)哪?，不得殺了我?！?/br>
    “話說在前面，我們兩個(gè)現(xiàn)在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我還沒說是誰呢?！?/br>
    “……”林覓看著前方沙丘，目光卻放得很遙遠(yuǎn)。

    林覓說：“那天晚上，我被綁架了。”

    姚芝芝似乎不意外，垂眸：“還好你逃出來了?！?/br>
    林覓說，你知道嗎，我醒來的時(shí)候躺在一間見不到光的小黑屋，手腳被繩索綁著，不能發(fā)聲。后來見到的第一縷光是一個(gè)瘦男人開門給的，那人后面還跟著一群男的。光照進(jìn)來，我看到一款老式攝像機(jī)在面前擺在面前，應(yīng)該是05到12年間的dv機(jī)，拍人像很好看，可是我一點(diǎn)?兒也不想被拍。

    香煙舉到頭頂，姚芝芝的下?巴托在沒夾煙的那只?臂肘上，瞇著眼，里?面是一片幽幽深湖的浮萍。

    她轉(zhuǎn)過頭來，那張臉換上了純凈的無辜笑容。林覓記得她大學(xué)時(shí)最喜歡用這?個(gè)表情交友。王京被捕，時(shí)檸上門逼問，她也是這?樣糊弄所有。

    隱忍到現(xiàn)在，女人額頭上青筋凸顯。

    下?秒，那根煙搖搖晃晃落地，煙身剩了一大半，林覓掐著姚芝芝肩膀頂?shù)綁ι稀?/br>
    四年，這?四年好像一切都平息了，林覓卻并不好過。白娉幾次心跳驟停，醫(yī)生說病人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林氏集團(tuán)重振旗鼓的另一面，林靖書常年在辦公?室坐著，一兩天不睡覺是常態(tài)，身體健康每況愈下?。

    林覓憑一人之力在配音界獲得如此聲譽(yù)，背地里?勾心斗角的戲碼不知看過多少，她見過太多前輩和晚輩在這?趟渾水里?沉溺，表面和和氣氣，私下?撕破臉的不知多少。大家在踏入社會(huì)后多少會(huì)落俗，她也是，但這?不代表她能容忍被人隨意玩弄于股掌之間。

    林覓手勁很大，眼里?似是淬了冰渣子般盯著她：“本來想再忍幾個(gè)月，媽的…我不干了。”

    姚芝芝見女人有些失控的模樣，忽地定在那里?，后背被墻壁沙礫磨得生疼。

    她嘴縫涂膠，始終沉默不語。

    林覓只?覺心中苦感交雜，真切體會(huì)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折磨，一想到劇組人多眼雜，又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理智歸位，往后站直身，舌尖頂著后牙暗罵一句。

    臨近入冬，大雁與風(fēng)聲伴奏著兩人的沉默。

    抬眼看著陽光久違地遮罩在關(guān)中城門上，林覓屈膝半蹲，撿起?地上那根靜靜焚燒的香煙，纖細(xì)蒼白的手指夾著，嵌入唇瓣。

    煙霧傾斜，她咳了聲。

    適時(shí)潮女推門出來：“組長，我有個(gè)劇情點(diǎn)?不明白，想問……”

    看到姚芝芝臉上死敗的神情，她微微一愣，嘴里?剩下?半截句子，硬是卡在嗓子里?說不出來。

    “……我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解決?！背迸臒o聲息離開了。

    林覓平視前方，略略失神。

    不知過去多久，姚芝芝抽走女人手里?的煙，眸子閃著一點(diǎn)?晶亮。

    她主動(dòng)?打破這?亙古沉默：“抱歉，你問我多少次，我都無可奉告…建議你去省監(jiān)獄問問鄔牧生?！?/br>
    林覓緩緩?fù)鲁鲎炖?那口白煙。

    姚芝芝垂眼，等了會(huì)兒，女人并沒有說話。

    原本塵封的記憶，接著落日?余暉，再次復(fù)蘇。林覓胸腔緩慢起?伏一下?，身體里?麻得沒有半點(diǎn)?知覺。真正讓人痛苦的，不是說提出分別?離開的那一刻，而是在之后的尋常生活里?，處處看到從前的影子。

    林覓剛站起?來，眼前快速閃過黑點(diǎn)?，密密麻麻，她聽見大腦轟然一聲開始缺氧。

    整個(gè)人往短階下?栽。

    姚芝芝瞳孔縮小，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

    感受著下?方勁風(fēng)的律動(dòng)?，林覓突然覺得，如果頭骨撞上臺(tái)階的一只?角，生命到此終結(jié)，未來需不需要?費(fèi)盡心思鼓起?勇氣，似乎也顯得沒那么重要?了。

    視野里?，天空緩緩鋪展開橘子紅的漸變燒云，光線慢慢變淡，光明即將消失。

    她閉上眼，脊背后是衣料摩挲的觸感。

    還活著。

    裴斯宇把女人身子掰直，一瞬不眨。

    落日?在他?蒼白的臉上鍍了層金色，明明一臉淡然，那雙眼睛卻給人感覺在笑。

    “meimei，差點(diǎn)?親眼看你在我面前噶了。”

    許是剛才顛晃的干系，林覓視野還在旋轉(zhuǎn)，她心有余悸地跌坐回?臺(tái)階，唇瓣開始打抖。

    姚芝芝從屋里?拿了瓶礦泉水出來，遞給林覓：“緩緩?！?/br>
    說著，她抬眸望向平地上的男人，眼里?灌滿滂沱的絕望，四目對(duì)視之前，睫毛顫著掩去所有情緒。再抬起?時(shí)，與平素?zé)o二。

    她聲音無起?伏：“你的工作牌呢，是我們劇組的人嗎？”

    裴斯宇好整以暇：“怎么，才救了你們劇組的王牌配音員，你要?趕我走？”

    小插曲就這?么過了。

    姚芝芝最后看了身畔林覓一眼，沒說什么，徑直走入辦公?室。

    屋里?是加班加點(diǎn)?的編劇組，屋外是前任相見大眼瞪小眼。

    林覓恍然想起?，這?似乎是她知道裴斯宇在劇組以來，兩人頭一回?打照面。

    她把腳尖的石子踢下?臺(tái)階，轱轆滾到男人面前：“劇組比公?司好玩？”

    裴斯宇繼承了裴老旗下?的電商公?司，上市十年內(nèi)部經(jīng)?營成熟，他?得空就去公?司里?遛兩圈，閑了就做一些喜歡的事?。林覓不知道這?人怎么又對(duì)劇組生活有了興趣，白天基本見不到人影，總是在日?落后的熱鬧時(shí)分出現(xiàn)，讓人聯(lián)想到潮濕古堡里?的體弱吸血鬼。

    男人過來坐她身邊：“看人加班累死累活，我還一身輕松四處閑逛，放你身上不覺得好玩？”

    林覓失笑：“有道理?！?/br>
    她視線下?挪，裴小二爺難得沒有穿一身五顏六色的西裝，香草灰綠廓形夾克，搭配藍(lán)白豎紋襯衫，少年感撲面而來。不說誰能猜到這?是即將奔三的男人。

    這?時(shí)，裴斯宇頭頸湊近：“喏，你都有黑眼圈了?！?/br>
    他?指一指林覓眼下?的部位，指腹輕輕蹭過女人臉頰，有意無意地。

    “你今天是不是沒有化妝？”

    “嗯。”

    這?幕落到晚上返回?劇組視察的鄔北眼里?，十分礙眼。

    他?身后跟著場(chǎng)務(wù)幾個(gè)領(lǐng)導(dǎo)，官位小的那位負(fù)責(zé)散煙，接過一支點(diǎn)?燃，冷眼看著他?以前擁有的姑娘和其他?男人在臺(tái)階上咬耳朵。

    這?勢(shì)頭像恨不得當(dāng)場(chǎng)抱著對(duì)方啃。

    林覓工作期間穿得素，今兒未施粉黛，那張凈白的小臉說還在讀書都有人信。

    不知是否有意為之，裴斯宇這?身穿得很年輕，他?臉上也看不出快三十的痕跡，兩人旁若無人地親密交耳，有校園那種同?齡情侶的相配感，不顯得油膩，反而十分賞心悅目。

    鄔北瞇著眼睛，低眼看自己一身純黑西裝。

    瞧著就是步入職場(chǎng)多年的精明人士。

    過了五分鐘，林覓放長目光，終于發(fā)現(xiàn)那群領(lǐng)導(dǎo)的存在，當(dāng)看見那張臉色發(fā)沉的熟面孔之后，眸底不覺劃過驚喜。

    她用口型問他?怎么回?西北了。

    卻見鄔北冷漠地別?開眼，和領(lǐng)導(dǎo)們站在一塊吞云吐霧，不再望女人。

    林覓也不是傻子，低眸算著和裴斯宇之間的距離，落在外界眼里?的確曖昧。

    裴斯宇眉尾稍抬：“趕巧了?！?/br>
    林覓回?眸，沒吭聲。

    裴斯宇看熱鬧不嫌事?大，饒有興致地托腮看兩人反應(yīng)，似乎想起?什么，他?也不怕火上澆油：“你們住一塊了是不，命里?有同?居劫？”

    這?話林覓依舊沒有回?應(yīng)，舔了舔嘴唇，輕聲咀嚼他?說的最后三字。

    可能她也認(rèn)同?這?說法，模樣異常認(rèn)真：“不該提的別?提?！?/br>
    裴斯宇荒唐地嚯了聲：“學(xué)會(huì)威脅你裴哥哥了，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