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 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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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臣聽她言語隱藏的悲觀,不禁輕聲問:“你是怎么想的,告訴我?!?/br> 明微真的思考起來,卻突然不知從何說起,有一個混亂的自我在盲目地奔走,迷霧中不辨東西。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泵魑⒌驼Z:“你相信的那些感情和真心或許真的存在,但太容易弄臟了。我見過曾經(jīng)相愛的人走向背叛,見過很多的謊言、勢利,浸yin其中,自己也戴上玩世不恭的面具,面具戴久了好像忘掉自己到底是誰,這讓我覺得很恐懼?!?/br> 邵臣默然凝神。 “我和我表姐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對社會上很多的世俗觀念都不認同,她選擇進入道門,避開一些紛爭和紛擾,但是也進入另一種約束和規(guī)范。而我沒有躲避的地方。我不知道為什么而活。你說為自己嗎?可我根本就不喜歡我自己。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別人可以輕而易舉過得那么充實那么快樂。以前我試過跟幾個關(guān)系不錯的同學聊,可她們卻像受到冒犯似的,讓我不要無病呻吟,她們說,明微你知足吧,世界上有的是吃不起飯上不起學的人,你已經(jīng)夠幸運了,我們一畢業(yè)就得面臨就業(yè)問題,焦慮競爭,焦慮婚戀,焦慮首付,而你已經(jīng)擁有那么多,就算不工作也沒關(guān)系吧,愿意養(yǎng)你的人那么多,你那些困擾跟我們的現(xiàn)實困境比起來算什么……” 明微停了會兒:“接著有段時間我陷入很大的迷茫,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無病呻吟,當我覺得痛苦的時候,立刻會自責,認為自己沒資格痛苦……你明白那種混亂嗎?” 邵臣呼吸延長,低聲回答:“我明白,但是,這個世界就是庸俗和高尚的結(jié)合體,既是娼寮也是圣殿,它不會改變,你要活著就得自己找樂子……” 明微問:“樂子在哪兒?” 邵臣說:“俗世的樂趣多不勝數(shù),美酒美食美景,可愛的小動物,漂亮的衣服,旅行冒險,去看山川河流,異域風情,結(jié)交新朋友,體驗其它民族如何生活……這些不都是樂趣么?” 明微點頭:“對,同時也要忍受它陰暗的部分,人人像騾子一樣不停工作賺錢,忍受層出不窮的社會新聞:殺人、強.jian、暴力……忍受孤獨和麻木,忍受他們把勢利眼當做識時務(wù),把勇敢和真誠踩在腳下沾沾自喜……然后眼看自己成為其中的一員?!?/br> 邵臣覺得心驚:“明微,你想要的那種烏托邦是不存在的,活在世上必須有一定的忍耐和妥協(xié),否則會付出很大的代價?!?/br> 明微不語。她私心里想,付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確定自己是誰,以及到底要什么??上F(xiàn)在也沒想清楚。 “好了你快睡吧?!泵魑⑽孀∩鄢嫉难劬Γ骸皠e費神陪我聊天了?!?/br> 第33章 ==================== 邵臣熟睡后, 明微仍無困意,輕手輕腳下床,走到落地窗前, 望著滿目翠林,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她想出去走走。 披上邵臣的外套,來到院子,看見戚老板回來了。 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丟下書包向廚房跑去,虎頭虎腦, 曬得黢黑。 戚老板一下認出明微, 笑著點點頭:“是你呀。” 他又收拾桌子擺茶具,明微走上前,跟上次一樣自顧自地落座。 “這次來住宿?” “嗯, ”明微點點頭:“跟我男友一起。” 戚老板眼神亮了下,笑問:“邵臣小哥呀?你那天偷看的人?” 明微有點不好意思,也不知自己當天是個什么狀態(tài), 落在別人眼中大概有些癡傻吧。 “喝茶么?” 她搖頭:“老曼峨就算了?!碧?。 “沒有,只是普通綠茶。” “行?!?/br> 明微看他煮開水,洗蓋碗和杯子, 從有銹跡的鐵罐里拿出茶葉,并不講究精細和程序,隨性自在。 她嘗試開口:“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但可能有些冒昧?!?/br> 戚老板聞言詫異,但仍笑著:“說來聽聽,我不容易翻臉?!?/br> 明微十指交叉,抿了抿嘴:“你太太去世以后, 聽說你曾經(jīng)想過出家是嗎?” 戚老板垂眼看著燒滾的水,拎起鐵壺, 手燙了下,才想起拿毛巾抱住把柄。開水倒進茶碗。 “為什么會問這個?” “我想知道,失去愛人,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戚老板搖頭笑笑:“你還真不怕得罪人?!?/br> 明微沒有笑,認真看著他。 “當時……”他擺弄杯子:“不知道怎么才能緩解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難以承受,我控制不了自殘行為,去精神病院住了半個月,后來把頭給剃光了,準備到佛寺出家,不是都說佛家六根清凈么,以為當了和尚修行就能消滅煩惱,可沒想到人家根本不收我。” 明微臉色蒼白:“后來呢?” “后來我meimei把我兒子帶來,痛罵了我一頓,當時我兒子才五歲?!?/br> “所以是責任把你拉回現(xiàn)實生活的?!?/br> 戚老板長嘆一聲,頗為自嘲:“是啊,孩子還得養(yǎng),日子還得過。” 明微低頭沒有接話。 戚老板知道邵臣的情況,心里一種壓抑的感覺卷土重來,忍不住給她忠告:“我們能做的就是過好當下,盡情盡興地陪伴對方,那些控制不了的就別多想了?!?/br> 明微抿茶,兩盞過后天色漸沉,民宿的燈籠亮起來。 一轉(zhuǎn)眼,卻見邵臣不知何時出來,立在廊檐下,仰頭望著油紙燈籠,房屋一角之外是碧城色的天。他像夜幕下清瘦筆直的一棵樹。 明微看得失神。 那燈籠是竹編紙糊的,繪著花鳥走獸,古樸幽靜。 邵臣抬手顛了顛底部,一只蛾子從里面逃了出來。 明微的心隨那只蛾子扇動翅膀,繞過他的手,翩然起伏。 他……前世一定也在這樣的涼夜里放走過一只撲火的飛蛾。 不知何故,明微生出這樣的想法。 晚飯過后,在庭院的躺椅上看星星。邵臣到一旁接電話,與互助群的管理員做簡單的交接。 明微問戚老板:“山里有螢火蟲嗎?” “以前夏天很多,這兩年少了?!?/br> 她沒說話。戚老板順著目光望去,笑說:“你們兩個都一樣,不在身邊,視線就一直跟著。” 明微有點沒好意思,略笑了笑。 邵臣打完電話,遠遠望了眼院子,沒有過去,而是徑直回到房間,大步走進浴室,猛地嘔吐起來。 頭痛欲裂。從傍晚起一直不太舒服,他吞了兩片止痛藥,昏沉沉地,嗜睡的感覺又來了。 邵臣不想承認,自己正在變得衰弱。 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病來如山倒,他真擔心自己一覺之后就變成了一具骷髏,那畫面應(yīng)該也挺可笑的。 邵臣想到床上歇一歇。 明微回房時,見他已經(jīng)睡著了。于是她也早早洗漱休息。 不知沉睡多久,被邵臣叫醒,她揉揉眼睛,茫然地瞧他:“怎么了?” “不是要看日出嗎?”他看上去精神不錯:“該走了?!?/br> 明微迷迷糊糊支起身:“還以為你起不來呢。” 邵臣笑:“我什么時候賴床過?” 他把她從被窩里撈出來,抱到浴室盥洗臺前,免得她貪戀被窩又倒下去。 天黑著,四下靜極了。 “現(xiàn)在幾點?” “五點半。”邵臣說:“我們慢慢上去,應(yīng)該剛好?!?/br> 明微嘴里塞著牙膏:“我來竹青山住過那么多回,以前也想看日出,但每次都起不來?!?/br> 邵臣穿戴整齊:“那你看云海是什么時候?” “傍晚?!?/br> 他將她的衣褲鞋襪準備妥當,明微出來換上,兩個人乘著夜色啟程。先到前臺,拿上戚老板交代的車鑰匙,打開院門出去。 走到那輛摩托車前,他們看了眼對方,忍不住就笑了。好在夜色深深,明微得以掩飾臉頰的紅暈。 “上來。” “哦。” 頭頂是漫天繁星,四下漆黑,一盞搖晃的車燈穿行在山林間,似明似滅。蕭瑟秋風撲簌簌吹個滿面。明微覺得神清氣爽。 途中遇到夜爬的游客,不知從徒步線走了多久,哀聲載道,男女幾人相互調(diào)侃埋怨。 到山頂,更是熱鬧,觀云臺的好位置早已架起大炮相機,夜晚觀星的發(fā)燒友收拾著昂貴的天文望遠鏡,還有一些上來露營的,在空地散落著七八頂帳篷。 邵臣停好摩托車,找個位置,從背包里拿出兩張折疊椅。 山風吹得很冷,明微像考拉似的抱住他的胳膊,半個人貼在他身上。 “萬一餓了怎么辦?”她擔憂。 “待會兒下山回民宿吃早飯?!?/br> “現(xiàn)在餓了呢?”她嘀咕。 邵臣從背包里拿出一盒酸奶,一盒三明治。 明微打趣:“你是機器貓嗎?” 他問:“還想要什么?” 明微把三明治送到他嘴邊,他搖頭:“我不餓,你吃吧?!?/br> 她抿著吸管喝酸奶,想了想,笑說:“今晚沒有月亮,你可以變出來么?” 邵臣聽完想了想,低頭翻找背包。 明微眼睛發(fā)亮,驚訝地瞧著,看他怎么把月亮找出來。 邵臣拿出一支手電筒,打開,射向不遠處一座小山丘,調(diào)整鏡筒聚焦,一束小小的圓光映在漆黑的山丘上,倒是有點兒月亮的意思。 明微噗嗤失笑:“你也會這種哄人的把戲。” 邵臣往后靠著椅背,仰頭望向夜空,手電筒沖著頂上晃了晃,再強的光也被黑暗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