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柏一瞬間有點哭笑不得，隨之而來的是風卷殘云般的難過。其實這算什么？左右互搏，自己吃自己的醋么。但郁柏又覺得他能理解這心情，現(xiàn)在大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詹星是詹星，茶梨是茶梨。

    即使詹星回來后還清楚記得漫畫里發(fā)生的沒一件事，他也不可能是茶梨。

    郁柏決定快刀斬亂麻，過于柔和的性格已經(jīng)讓他得到過無法挽回的教訓。

    “詹星，”郁柏認真地說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是我對你，從來就沒有過那種感情?！?/br>
    詹星坐在置于地面的床墊上，自下而上地看著郁柏，道：“你現(xiàn)在分得清楚我是誰了？你在漫畫里可是個分不清楚的糊涂蛋呢?！?/br>
    他的眼神讓郁柏幾乎招架不住。這不是詹星的眼神，也不是詹星的語氣。

    “……”郁柏的心跳如戰(zhàn)前鼓點，說道，“我好像又有點糊涂了，你到底是誰？”

    “我是……”對方想了想，宣布道，“我是來三次元旅游的有錢紙片人?！?/br>
    第65章

    在穿漫機構中醒來的“詹星”, 不是真正的漫畫家詹星，而是諾亞城的茶梨警官。

    他來到了三維世界，在沉睡于休眠倉的詹星身體中醒來, 但他沒有一絲一毫屬于詹星的記憶。

    “三次元也不過如此，”茶梨cosplay了半天漫畫家, 終于可以發(fā)表游客視角的評價了，不太滿意地說，“這一路看過來, 除了人超多，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br>
    “……”郁柏從門邊慢慢走過來, 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步伐如有千斤重。

    他來到茶梨面前, 屈膝蹲下，平行注視著“詹星”，再度確認這眼神，是茶梨, 是他原以為這一生再也沒機會見到的茶梨。

    茶梨與他互相看著彼此, 兩個人分明都有很多話在胸中翻江倒海, 一時半刻又都找不到出口。

    郁柏終于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道：“你……你最好不是在逗我玩, 我會很傷心?！?/br>
    “剛才是在逗你玩，已經(jīng)逗完了，我現(xiàn)在很認真?！辈枥嬲f,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其實我在……在過來的路上, 還有點擔心我睜開眼睛后，會變成一個漫畫家, 不是說漫畫家沒有做警察好，只是我不想變成另一個人?！?/br>
    這下郁柏無比確認這就是茶梨，這是茶梨的思維方式，是茶梨會說的話。

    郁柏想哭又想笑，心情極度復雜，最終只是說：“嗯，我知道，我都知道?！?/br>
    茶梨抬手，小心地摸了摸郁柏的臉，說：“你看起來，有點不一樣?！?/br>
    漫畫里二十歲的郁柏和漫畫外二十五歲的模樣，當然還是有那么一點區(qū)別。

    但是茶梨很快又說：“仔細看還是一樣的?！?/br>
    “你是……”郁柏幾乎一動不敢動，恍若是在做夢，道，“是怎么來的？”

    茶梨當即收回手，豎起一根手指，神秘道：“這就說來話長了！”

    他把自己夜闖特殊生物研究所，找到了搭檔，與一群笨蛋警衛(wèi)對峙，又和對方進行談判等等……一系列冒險行動講了一遍。

    最后，“我接受邀請，成為了一名穿梭次元的志愿者。”

    “……”郁柏震驚道，“你就這樣同意了？這很危險！”

    茶梨說：“我不怕危險。”

    研究所所長和一眾研究員在確定送他過來之前，也再次清楚地把危險性一一告知，有可能會失敗，有可能會像前一位志愿者那樣身受重傷，更有可能他既來不到三次元，也回不了諾亞城，他會迷失在次元之間，永遠地消失。

    “我已經(jīng)和每個人都道過別了?！辈枥娴溃拔覟榭蒲蝎I身的交換條件，是他們讓我搭檔回了家?！?/br>
    他在諾亞城的每一個牽掛，都已經(jīng)得到了妥善安置，署長健康，搭檔平安，高中生可以在父親陪伴下長大，而他最為放不下的警官職責，也可以放心地托付給積極工作的警署同僚們。

    至于諾亞城的穩(wěn)定，經(jīng)由署長一事，他無條件相信漫畫外的郁柏，已經(jīng)找到了最好的辦法。

    他做好了穿梭失敗的準備，坦然地面對未知的風險。

    郁柏不久前也曾做出過類似的準備，他知道這有多艱難，說：“為什么要做這么危險的事？”

    茶梨說：“我不想告訴你?！?/br>
    郁柏卻對答案心知肚明，仔細打量著茶梨，說：“好，平平安安到了，這就很好。”

    茶梨又說：“可是我真的很想你?！?/br>
    他很平靜，只是靜靜看著郁柏。

    郁柏根本平靜不下來，已經(jīng)落下淚來，他心情起伏巨大，想要抱住茶梨，手臂都已經(jīng)抬了起來，顧及到這是詹星的身體，又覺得不應該如此。

    茶梨從床墊上起身，單膝著地，傾身過來，主動抱住了郁柏。

    “創(chuàng)造出諾亞城的漫畫家，”茶梨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不會小氣到連一個擁抱都不允許?！?/br>
    郁柏心里微動，這才抬起手臂，輕輕環(huán)住了茶梨。

    這擁抱的意味，更多是重逢的喜悅，與盡在不言中的重歸于好。

    “詹星的腿有點麻了，”片刻后，茶梨忽道，“他一定很少鍛煉身體?！?/br>
    郁柏：“……”

    他扶茶梨坐回到柔軟的床墊上，此時再看這四周環(huán)境，更覺得尷尬，有種戀人第一次做客，看到自己家徒四壁的窘迫。

    “但是你品位不錯，”茶梨真心地說道，“壁布、地板和吊燈，搭配得很好看?！?/br>
    郁柏只好笑了笑，說：“家具其實也選好了配套的款式，可惜一分錢也沒了，買不起?！?/br>
    茶梨安慰他說：“剛才我說我是有錢紙片人，是吹牛的，我也沒有錢，這趟是窮游。如果你沒錢給我買飯吃，可以給我一個碗，我自己去討飯吃，說不定還能給你也討兩口?！?/br>
    “……”郁柏哭笑不得，沒有了錢，也沒到這步田地，不至于紙片人老婆飯都沒得吃?？墒窍氲讲枥娑酥胱谖骱呉槐菊?jīng)地討飯，又覺得有點怪可愛的。

    相比起吃飯問題，他更擔心茶梨的次元之旅。

    “研究所到底要你做什么？”郁柏道。

    茶梨也記起了此行的目的，說：“科學家們想知道諾亞城在三維世界里是什么樣。我沒有提起你是個穿漫者的事，因為他們的儀器也沒有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有人穿漫進來，你沒有被監(jiān)測到?！?/br>
    郁柏說：“那他們和你約定……怎么回去了嗎？”

    茶梨說：“次元門會在每天固定的時間段打開，等我完成任務以后，就可以想辦法回去?！?/br>
    郁柏沒有明白要怎么回去，說：“像我們穿梭于諾亞和奈落那樣？”

    “不一樣，”茶梨解釋道，“諾亞和奈落都是二維世界，我們當時能在兩地之間以自己的形態(tài)穿梭，是因為這兩個地方都是漫畫世界，我們和嵐君一樣都是紙片人，同一性世界的穿梭，穿越者才能保持原本的形態(tài)。我來三維世界，不能以我本來的模樣過來，研究員原本預估的情況，是我會以一個紙片人的形態(tài)過來……我忘了他原話怎么說的，簡單說，就是我在穿過次元門的一瞬間，會被啪！壓成一個扁的小人?！?/br>
    郁柏：“……”

    茶梨道：“研究員并不知道我有可能是漫畫家的原型，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我怕他們會把我解剖?？傊沂窃诼嫾业纳眢w里醒來，那這應該說明我就是他吧？等我要回去的時候，只要從他身體脫離出來，應該就可以了?！?/br>
    “……”郁柏陷入了沉思。

    按照諾亞城研究者的穿漫理論，郁柏自己起初能穿進漫畫里的諾亞城，先決條件也是因為那邊本來就有一個“郁柏”？如果沒有這個“郁柏”，是否他就無法穿漫成功？

    而茶梨能從漫畫世界來到現(xiàn)實世界的原因，是因為茶梨本質(zhì)上是漫畫家詹星？但是這點，似乎又要畫一個問號，如果他就是詹星，為什么他穿過來后絲毫沒有獲得詹星的記憶？

    “可能是因為他原本的記憶，在他穿過次元壁的時候已經(jīng)徹底丟失了，找不回來了?！辈枥娴?。

    他對自己沒有繼承漫畫家的記憶，并不感到遺憾，除了主觀上并不想成為一個記憶亂七八糟的分裂人，同時也是因為：“詹星既然丟掉這一切，當然是因為他再也不想做漫畫家詹星了，不能因為他才十九歲，就否定他要告別過去的決心?！?/br>
    郁柏還是有點難以接受這個觀點，但這讓他意識到，他對于詹星的了解和理解，大有可能遠遠不如生活在詹星世界中的茶梨。這似乎是一種很微妙的聯(lián)系。

    其實茶梨現(xiàn)在根本不想去想回去的事，也不想談與他們倆無關的人和事。

    他只是很想念郁柏，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時間久久地停在這一刻。

    他問郁柏：“你要回去上班嗎？”

    郁柏沒有回答，而是說：“我不想和你分開?！?/br>
    茶梨說：“你也很想我嗎？”

    這簡直是廢話。郁柏笑起來，說：“沒有，不是每一秒都在想你?！?/br>
    茶梨一下子開心起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過郁柏的笑容了，上一次就像幾生幾世之前。

    “那可不可以不去上班？”茶梨道，“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你走以后發(fā)生了不少事，我每一件都想和你分享，我弟弟有一米六五了，署長胖了八公斤……啊，你哥哥，郁松秘書長他真的好帥?。　?/br>
    郁柏：“……”

    旋即茶梨又想起現(xiàn)實問題，說：“你現(xiàn)在這么窮了，還是要上班賺錢的吧？”

    郁柏想了想，說：“我?guī)阋黄鹑スぷ魇?，正好你可以看看我們的漫畫。你想去嗎？?/br>
    “可以嗎？”茶梨當然想去，道，“不會被人認出來，把我按在那里讓我畫畫吧？我可什么也不會畫?！?/br>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郁柏給茶梨喬裝一番，戴了一頂棒球帽，又戴了副平光鏡和口罩。

    兩人站在穿衣鏡，茶梨有個新發(fā)現(xiàn)，兩人對比之下：“詹星好像有點矮，他是不是沒有我高？”

    “你們一樣，他也有一米八，是我太高了?！庇舭氐?，“他好像以為我是一米八五，其實我一米八七?！?/br>
    茶梨抬頭看了看郁柏，感覺三次元的郁柏好像比漫畫里更帥一些，漫畫里郁柏是個二十歲的精致美男，這里的郁柏有一種不太好形容的氣質(zhì)，是紙片人沒有的。

    “走咯?！庇舭赝崎_門，說，“帶你玩去?！?/br>
    茶梨上前握了他的手，他有點沒防備，當場一愣。

    茶梨馬上想起來，三次元恐同?。∷Ψ砰_，小聲說：“被人看到，是會舉著火把來燒我們嗎？”

    郁柏：“……”

    他只是不習慣和“詹星”牽手而已。

    漫畫工作室的辦公地點離郁柏的住處不是太遠。

    他帶著茶梨進寫字樓，來到漫畫工作室所在的一整層，從前臺開始，一路陸續(xù)遇到幾位同事，眾人看到郁柏帶了“朋友”來，也沒有細問，友好地打了聲招呼，工作室的氛圍很舒適。

    茶梨感覺到了，只是不敢說話，只是安靜跟著郁柏，他聽到別人都叫郁柏“老大”。

    郁柏悄悄與他解釋，工作室現(xiàn)在的法人代表和話事人都已經(jīng)換了別人，現(xiàn)在實際上的新boss是位業(yè)內(nèi)大佬，還有很多其他工作，這間小工作室對人家來說只是眾多業(yè)務中的一個。郁柏休了“長假”回來后，同事們還給面子認他而已，他現(xiàn)在也只是項目負責人，話語權大大削弱。

    “哦?！辈枥嫠贫嵌?。

    兩人來到漫畫家工作區(qū)域，有幾間開放式的辦公室，經(jīng)過其中一間，里面一位披著小熊空調(diào)毯的年輕女孩，正在被架起來的數(shù)位板上奮力畫畫畫。

    郁柏叫她：“七花老師?！彼钦残菑那暗闹?，現(xiàn)在也是在獨立連載的新人漫畫家。

    茶梨也跟著郁柏叫：“七花老師好。”

    七花畫得手眼都冒金星，迷茫地“嗯”了聲，問郁柏：“這是誰？”

    郁柏說：“我朋友，我?guī)麃硗?。?/br>
    七花的注意力沒有在茶梨身上多做停留，突然崩潰地伸出一只手，朝著郁柏做垂死掙扎狀，道：“老大！我這周真的要跳檔了，畫不出來！根本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