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還是天家公主，就沒人想刺殺她了？”宋子安白了他一眼，“主要是太過興師動眾，要是我有證據(jù)，倒無所謂，我沒證據(jù)，這又不是我管轄之內(nèi)，我上什么折子？

    早前聽說朝廷派欽差往揚州府查案，我想著既是你們來，倒不妨借此機(jī)會，調(diào)查一番。

    要是我多心，自然是好的，但要真的有這樣的事，查清楚了，把這些官商勾結(jié)的東西一網(wǎng)打盡?！?/br>
    他冷嗤道：“前兩淮都轉(zhuǎn)運使就栽在這上頭，六年前兩淮私鹽案那樣大的動靜，大小官員七十余人，無一幸免，他們還敢興風(fēng)作浪，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br>
    自古都是這樣的，到什么時候也不會變了這道理。

    他們出身顯赫，富貴無極，自幼便揮金如土，當(dāng)然不在乎。

    趙盈沒急著問他許家金礦的事，思忖須臾，倒先問了一通看起來無關(guān)緊要的話：“你在揚州府六年，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許家私開金礦，又跟章樂清瓜分利益所得的？”

    她語氣太嚴(yán)肅正經(jīng)了，宋子安一愣：“我是你司隸院的犯人嗎？”

    他可真是——

    趙盈壓了壓火氣：“小舅舅是來跟我打嘴仗，還是來跟我說許家金礦案的？”

    她說案，心里十有八九就已經(jīng)信了他所言，宋子安收斂起吊兒郎當(dāng)?shù)哪樱骸按蟾庞袃扇炅??！?/br>
    他粗略的想了想：“許家是在四年多之前接手了礦石開采這樣事的，原本就是章樂清向朝廷舉薦。

    起初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且這是揚州政務(wù)，跟我這個兩淮都轉(zhuǎn)運使沒有關(guān)系。

    而且許宗又的確口碑不錯。

    我在揚州府六年，親眼見過他設(shè)善堂，開粥棚，給窮苦百姓診病發(fā)藥，確實是積德行善之家，仁善寬厚之輩，就連他們家的宴，我也去過幾次?！?/br>
    這些趙盈真不知道。

    許宗也只是小人物，前世她上位時，早就沒有這么一號人了。

    哪怕是章樂清在天化四年卷入科舉舞弊案，也沒有人揪出他曾和許家官商勾結(jié)，私開朝廷金礦的事。

    所以許宗是靠著他的口碑和名聲，勾結(jié)上章樂清，由章樂清這個揚州知府上折奏請，為他爭取到這個資格，而揚州府這些人，也就心服口服了唄？

    說到底還是許宗會做人。

    積德行善，卻又不得罪人。

    不管是城中百姓，還是有頭有臉的富貴之家，許宗都混得開，如魚得水，才能保證他得到開礦資格而不被人眼紅妒忌。

    此人頗有道行，城府極深。

    如此看來，什么寵妾滅妻，內(nèi)宅中事拎不清，果然都是他披起來的外衣罷了。

    “這兩三年的時間里，小舅舅跟誰都沒提過這件事嗎？跟家里也沒有？”

    宋子安當(dāng)然搖頭：“都說了沒證據(jù)，我大哥是個急脾氣的人，聽了這樣的事，還不拉著我去面圣嗎？

    到了御前說不清楚，皇上當(dāng)然是寧可信其有，我說出口，他也多半且先信著，照樣少不了派人調(diào)查。

    你也入朝了，這點道理不明白嗎？

    章樂清一四品知府，能有多大的能力，多深厚的背景？

    開采礦業(yè)本歸戶部管轄，戶部也年年清點，怎么我懷疑的事，兩三年過去，戶部就沒人懷疑呢？”

    說白了還是得罪人，不曉得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原來人人都會明哲保身，宋子安也未能免俗。

    第137章 陰謀

    大齊礦業(yè)發(fā)展最好的屬廣東一代，從開采挖掘到冶煉，技術(shù)十分成熟。

    朝廷每年用于礦產(chǎn)開采的專銀，也有一大半都撥到了廣東去。

    揚州有礦，但是現(xiàn)在開采挖掘的不多。

    據(jù)趙盈所知道的，朝廷每年從揚州府所得礦石的產(chǎn)量，應(yīng)該是金礦兩座，鐵礦四座，錫礦和銀礦各一座，總共加起來也就這八座礦而已。

    畢竟江南為魚米之鄉(xiāng)，又多產(chǎn)絲綢茶葉，并不靠著礦石發(fā)展。

    宋子安所說許家私開的金礦，則必然不是朝廷記錄在冊的那兩座。

    戶部雖然不會在各地專門派駐官員管理礦石開采，但是各地的礦產(chǎn)均記錄在冊，一年應(yīng)產(chǎn)出多少的量，那也是有定額的。

    趙盈一行是從別院的后門處的府，沒有驚動沈明仁，也巧了薛閑亭先前騙沈明仁說什么要去宋府拜訪宋子安，倒不怕沈明仁起什么疑心了。

    馬車行的不算快，趙盈心里有事，從出府上車就開始走神。

    她托腮靠在黑檀三足幾上，宋樂儀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反應(yīng)，索性也就不再打擾她想事兒。

    可是等到馬車出了城門，走的方向就不大對勁了。

    宋樂儀撩開小簾子往外看，越看臉色越難看。

    眼熟，太眼熟了。

    官道越來越遠(yuǎn)，直到看不清楚。

    “元元，你看這條路?！?/br>
    她轉(zhuǎn)頭去看趙盈，沉聲道。

    趙盈不知何時回過神來，顯然也早發(fā)現(xiàn)了這條路她們曾走過，此時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宋子安說帶她來看一看，她大概就明白他為什么有這樣的懷疑。

    趙盈知道他不是個故弄玄虛的人，再三想來，選擇跟他出門。

    臨出門之前去叫上的宋樂儀。

    起先她的打算是不驚動宋子安。

    誠如宋子安所說，兩淮轉(zhuǎn)運使司不歸揚州地方管轄，她提調(diào)揚州卻管不著宋子安，頂多到了揚州府后打個照面，吃頓飯，官場上不會有什么交集往來。

    但是眼下宋子安找上門來，且看他那個架勢，為許家或許私開金礦一事，他少不了要登門。

    既然是這樣，就沒必要藏著掖著，這才去叫上了宋樂儀一道。

    趙盈也是到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除了修的九曲十八彎的那條路可以上山之外，西南方向還有一條曲折山路，也可以上山。

    他們的馬車是在那日她所停之處轉(zhuǎn)彎的。

    馬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下來的時候，趙盈和宋樂儀兩個人對視了一回，才下了車。

    果然薛閑亭神色也古怪，不過當(dāng)著宋子安的面?zhèn)窝b的還不錯。

    宋子安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游移幾番，嘖聲道：“你們是有事兒瞞著我吧？”

    他看都看出來了，矢口否認(rèn)就太假了點，趙盈干脆沒理會他這茬：“所以小舅舅說值得懷疑的地方，就在此處？”

    “這條路可以直接進(jìn)山，我六年前出缺上任來揚州府，初時轉(zhuǎn)運司衙門里一團(tuán)亂麻，我騰不出手，大概過了半年多，閑下來，才有心情看看江南風(fēng)光，四處走走?！?/br>
    宋子安往山上方向看：“那時候城中百姓是可以進(jìn)山的。

    揚州百姓不靠山吃飯，但也有獵戶和藥農(nóng)，要打獵采藥，得進(jìn)深山里去。

    這座山叫妙清山，從前是最福澤深厚的一座山了，揚州百姓都管它叫仙山。”

    趙盈一面聽，一面想，所以玉堂琴在半山腰上的那三間茅草屋同此處是兩碼事。

    這條路可以直接進(jìn)山，又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他的茅草屋。

    但是他要隱居，那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更合適，為什么要選這里？

    “聽小舅舅的意思，以前城中百姓經(jīng)常進(jìn)山??？”

    “這座山里有獵物，有草藥，便是人參靈芝也采出來過，還有些家里窮，賺的銀子不夠一家人吃食，也進(jìn)山去挖東西，或是筍干，或是野蘑菇，能救活一大家子人?！?/br>
    他慢悠悠繼續(xù)說：“不然你以為老百姓為什么管它叫仙山？”

    物阜民豐是不錯的，這地方人杰地靈，說不得隨便一座山就渾身都是寶，資源相當(dāng)?shù)呢S富，從野味到名貴藥材，打出來的獵物還能扒了皮毛拿去賣，總之是真能養(yǎng)活人。

    但是現(xiàn)在——

    宋樂儀狐疑朝著山腳下方向望去。

    他們的馬車停的稍微遠(yuǎn)一些，并沒有完全靠近山腳。

    她遠(yuǎn)遠(yuǎn)望去，此處山腳下設(shè)有個類似于茶寮的寮棚子，五六個青年壯漢聚坐在一起說話喝茶，時不時往他們馬車方向看過來一眼。

    宋樂儀擰眉：“那是些什么人？山腳下怎么會有個茶寮呢？”

    “那不是茶寮。”宋子安沉了臉色，陰沉道，“我知道此時便就是從兩年多之前起了。

    有那么一日，城里的獵戶要進(jìn)山去打獵，到了山腳下被這伙人給攔住了去路。

    他是個急脾氣的人，身上有有些功夫，手腳也靈活，相爭不下就打了起來。

    起初也沒當(dāng)回事，自認(rèn)倒霉而已，想著隔天再進(jìn)山也行，不急在這一日就算了。

    可打從那天起，他就再沒能進(jìn)山打過獵?！?/br>
    封山。

    趙盈腦海中立時蹦出這么兩個字。

    朝廷有時是會下封山令的，這就跟海禁是一個道理，或是鬧山匪賊寇，或是山里有什么秘密的。

    宣宗朝時封山令多達(dá)二十三條，幾乎全國各地都有山頭被官府封起來，更有甚者派重兵把守，不許百姓出入上山。

    那是在山里造兵器，這事兒趙盈知道。

    可是揚州府沒有封山令。

    揚州知府衙門也沒這個權(quán)力封山。

    昭寧帝的天下是四海升平的，早沒了戰(zhàn)火紛紜。

    既是八方來朝，自是兵力鼎盛，不需要封山造兵器。

    是以昭寧帝登基快二十年，封山令是一條也沒下過，就連開采礦石的山里，也至多將礦產(chǎn)圈起來，派兵駐守，尋常百姓也不會靠近，但別的地方該打獵打獵，該采藥采藥，官民互不相擾。

    “這些人守在此處，不讓百姓進(jìn)山，官府也不管？”

    宋子安好似譏笑了一聲，但是聲音太輕了，誰也沒聽清。

    等到側(cè)目去看他面上表情，又發(fā)現(xiàn)他面無表情，連眼角都沒抽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