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天要登基 第147節(jié)
事情雖然過去了很久,但昔年種種,猶在眼前。 那時他被打了個半死,五花大綁捆著,跪不直,幾乎是整個人趴伏在太極殿的地磚上。 先帝的嘆息聲傳入他耳中,他聲音輕飄飄的說著臣有罪。 身邊是群臣此起彼伏的聲音,要先帝重責他,要先帝殺了他,自然也有為他求情的,求先帝看在他一片深情的份兒上,網(wǎng)開一面,也求先帝看在榮祿公主矯詔一事的惡劣上,對他,對白家,從輕發(fā)落。 從小到大,他順風順水,我行我素,那時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 后來先帝說,趙榮祿矯詔在先,本就是罪無可赦的殺頭之罪。 他明白了先帝的維護,亦不愿叫先帝為難,彼時以為關(guān)氏身死,便一心求死。 再后來,他去朝,改白為玉,跪在太極殿上,同云南白氏一族,斷絕關(guān)系。 整個案子,從事發(fā)到結(jié)束,因先帝的左右為難,拖延了足足有一個月,連他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才終于有了結(jié)論。 卻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到底知不知道趙榮祿是矯詔下旨! 他側(cè)目,十四歲的少女用最真摯的眼神,以及最冷漠的語氣,問出了一個令他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問題。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在趙盈的又一次催問下,玉堂琴沉聲開口:“我知道她是矯詔下旨,怒急之下,才會持劍闖入公主府?!?/br> 趙盈掩在袖口下的一直攥緊的拳頭,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驀然松開了。 她眼角漸次染上笑意,玉堂琴卻瞇起眼來:“你笑什么?” “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當年的事情,只怕是有人一手策劃,目的就是要你離開朝堂,甚至是要你死。 但是于朝堂之上,先帝左右為難,畢竟你殺了榮祿姑母是事實。 彼時就算你說了,先帝為你動用一切力量,查證你所言不虛,是有人將榮祿姑母矯詔之事告知你,也仍然不能改變你誅殺當朝公主的事實! 所以你選擇三緘其口,自請去朝!” 玉堂琴面色越發(fā)陰寒:“趙盈,事情過去了二十四年,你現(xiàn)在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樣的所謂真相?” 他話音落下時又哂笑,自嘲的意味更濃郁一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br> 換做旁人或許不知,可他是玉堂琴,就算當年暫時被蒙蔽了雙眼,糊里糊涂落入他人彀中,二十四年過去,他也一定早就想明白了真相! 趙盈剛聚攏的一絲笑意破裂開:“你知道,但你不愿說,或者是不愿同趙家子孫說。 如果我沒抓到許宗,不知關(guān)氏尚在人世,這個秘密,先生或許能保守一輩子,但現(xiàn)在,先生覺得這個秘密還能藏在陰暗的深淵中嗎?” 第147章 馴服 陰暗的深淵,趙盈總是能夠一針見血。 玉堂琴何許人也,他何嘗不知許宗絕非善類。 只是事情到了今天,誰對誰錯,誰是誰非,他已經(jīng)不想再管了。 “當年——” 他幽幽吐口,兩個字便叫屋中一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他目光掃過趙盈時,話鋒一轉(zhuǎn),話音一沉:“當年的事情究竟如何,二十四年后你再來追究,意義是什么?” 意義嗎? 趙盈擰眉,長久沉默。 “毫無意義的事情,做來干什么呢?”玉堂琴哂笑,“你也并非為尋求真相而來,更不是要還誰以公道?!?/br> 她當然不是。 她最終的目的,不過是要玉堂琴隨她回京。 光明正大的,隨她回京。 她要世人皆知,隱居避世二十四年的玉堂琴,甘心在她趙盈麾下效力。 是了,這便是世人常說的造勢。 “二十四年后,探究真相的確毫無意義,但先生難道不想有朝一日還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嗎?” 趙盈抿唇:“這二十多年,你不是真心想要隱居的,你是為了關(guān)氏,或者我該稱她玉夫人?” 稱謂都不重要。 關(guān)氏沒死,玉堂琴和許宗把她藏了二十多年,她肯定早就是玉堂琴的人了。 那小胖子說不定和她還大有關(guān)系,玉堂琴才會那樣縱著。 “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便很好,遠離俗世紅塵,就是遠離了紛爭麻煩?!?/br> 冥頑不靈。 這個詞在趙盈腦海中一閃而過。 宋懷雍也止不住的皺眉:“可眼下是紛爭麻煩找上門,這不是我們帶給先生的困擾,是二十四年前許宗就埋下的禍根。 先生固然是想帶著夫人躲個清凈,可惜天不遂人愿?!?/br> 又是長久的沉默。 這屋中過分靜謐,掉下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當年趙榮祿矯詔傳旨至云南,賜下毒酒一杯,要她赴死,許宗說,她有今日,都是因與我青梅竹馬的情分,死前自毀了容貌,只說等到了地下,叫誰也認不出她,來生也再不攪到我們這高門紛爭中,投胎轉(zhuǎn)生做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兒,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輩子,然后用她身邊的婢女,替換了她?!?/br> 玉堂琴也不知是一時想通了,還是知道今日橫豎躲不過去,深呼吸過后,坦然將二十四年前關(guān)氏是如何活下來的說與他們聽。 趙盈當然曉得昔年必是貍貓換太子,關(guān)氏沒死,就一定另有人代她赴死,只是沒想到許宗連這樣的說辭都想得出。 聽起來荒唐荒謬,可仔細想想,又并沒有哪里不對。 關(guān)氏遭此劫難的確是因玉堂琴,來生不愿再同他們這樣的人認識糾纏也是正常。 她好好一個女孩兒,待字閨中,天降橫禍,招來一杯毒酒,自然是心灰意冷,絕望無助的。 二十多歲的許宗,道行便已經(jīng)夠深。 “先生就沒有一刻曾覺得,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被人設(shè)計好的,包括許宗在內(nèi)嗎?” 趙盈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生怕一錯眼,錯過他臉上的表情變化。 玉堂琴笑著,笑卻不達眼底,眼中是冰涼荒蕪的一片:“趙盈,這天下只有你聰明嗎?” 他不答反問,答案卻不言而喻。 趙盈突然就放松了下來:“可是你卻什么都不想追究了,是非對錯,你既得關(guān)氏,就什么也不想管了。 更有甚者,這二十四年來,你助紂為虐,幫扶許宗,明知許宗骨子里非良善之輩,他心底惡念偏執(zhí),你卻仍舊一路相助。 這就是懷瑾握瑜,霞姿月韻的玉堂琴?” 玉堂琴卻也不惱。 事情是他做的,幫扶許宗是事實,助紂為虐也是事實,什么高風亮節(jié),什么名望口碑,他早都不在乎了。 從當年為許宗謀劃第一件事情開始,他就沒有回頭路了。 “你想知道真相嗎?可真相就是,我從不曾在先帝面前吐口,關(guān)氏便是我青梅竹馬心愛之人,此生非她不可的就是關(guān)氏女,趙榮祿卻知道了?!彼麢M眉冷目,連心也墜入冰窖中,整個人再沒了一絲溫度,“但我殺了她,她死了,死無對證,很多事情,從根源上是什么人挑起的這件事,再也無從查起。 少年人意氣風發(fā),年輕的時候,誰沒有莽撞糊涂過? 趙榮祿也不過是他人手中一把刀,傷了我,更傷了她自己。 但我仍然覺得她死有余辜。 趙盈,你這樣聰慧,看得透嗎?” “榮祿姑母仗著先帝寵愛肆意妄為,所以經(jīng)不得別人三言兩語煽動挑撥,便真敢矯詔下旨毒殺關(guān)氏。至于你,出生高門,二十多年沒吃過苦,沒受過罪,就連科舉入朝,都是順風順水。” 趙盈平心靜氣的說,聲線穩(wěn)穩(wěn)地:“都是寒窗苦讀,你卻能連中三元;都是先帝欽點,翰林院苦熬,你卻只用了數(shù)月而已;殿試中榜,翰林院熬資歷,旁人要外放去做縣官,一步一步爬回京,甚至可能一輩子進不了京,你卻搖身一變,入部高升,將來等著你的,自是出將入相,位極人臣。 你就是太順遂了,才敢不知天高地厚的闖入公主府,誅殺榮祿姑母?!?/br> 不知天高地厚,她說得對。 當年那樁事,換作任何人,都不敢,也斷不會那般行事。 他本可以入宮面圣,清寧殿告御狀去。 明知趙榮祿是矯詔,明知先帝信重他,先帝仁圣之君,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給關(guān)家一個交代。 可他沒有。 背后策劃此事的人,算準了趙榮祿,也算準了他。 心思陰毒,叫人心驚。 而這樣的人,現(xiàn)如今,怕仍立于朝堂之上。 趙盈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才這樣急著來見玉堂琴。 “先生當年在朝中,與何人交惡呢?” “與我交惡的未必陰毒害我,與我交好之人也不見得背地多干凈。”玉堂琴仍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你今天上山,帶了這么多人來,無非還是想要請我出山。 可其實你大可不必,也并不是真的需要我?!?/br> 他目光一一掃過屋中眾人:“勛貴高門你得了廣寧侯世子與宋家嫡子扶持,朝廷新貴之中你又有嫡親的表哥,來揚州府這么些天,沈明仁對你行事一概不管,一概不問,無論他是不是真心追隨你,至少目前他是肯維護你的。 你設(shè)立司隸院是燕王力薦,連刑部嚴崇之也幫你說話。 放眼朝堂,你不缺人用。 你非要我出山,一則怕我來日為你兄長們所用,二則不過是想替自己造勢。 我今天可以答應你,絕不為你兄長出山,你可放心離去嗎?” 他還是不肯松口。 但已經(jīng)做了讓步。 她再步步緊逼,未免顯得過分。 但趙盈知道,此事今日不成,她永遠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