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的湛藍眸子?耐心地注視著她，看她神色慎重?地分析著。

    “那日?，玉凌煙并非是想?真的滅了妖族，只是來試探妖族的布防……試探清楚，便可將布防圖畫出，交給陸離，卻?被我強行插了一腳，險些喪命于?妖界?！?/br>
    “今次，他拿人族動刀子?，卻?故意命幻妖變幻出妖獸的模樣，又?刻意放走了這些人，就是為了讓他們把妖族屠城之事散播出去，如此一來，妖族與人族的仇怨便又?深一層?！?/br>
    “可他偏偏挑了邊陲小鎮(zhèn)，是因為神仙本就受人族供奉敬仰，若是拿富庶州府開?刀，反倒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挑選這種?苦寒之地，只因這其中之人本就對他們沒?多大用途……”

    她越說越寒心，最后越發(fā)篤定：

    “陸離要幻妖禍亂人間，鬧得越大，知者越多，便可以借六界之名，合各界之力，共同討伐妖界，穩(wěn)穩(wěn)置勢力不弱的江山月于?死地?！?/br>
    江陵點點頭。

    “是啊，這便是我為什么要給他錢財?shù)脑??！?/br>
    謝扶玉陡然?醒悟：“哦！我知道了！難怪你提醒他們往富庶的地方去……是因為幻妖作亂的下一個地點，便是另一個窮苦的鎮(zhèn)子?？”

    他露出贊許之色，又?指了指地上的尸首，猶豫幾番，終是坦誠道：

    “若他們當真將此事栽贓給妖族，散播得人盡皆知，對于?天山雪林來說，便是一場浩劫。只有這樣……死人會閉嘴，拿錢的那個人，自然?也會閉嘴，因為他一旦說了，便解釋不清這些銀錢的來源，反倒是給自己?添麻煩?！?/br>
    謝扶玉靜靜聽完，心中有些感慨：

    “能殺人兵不血刃，狐貍，我難得見你這般?！?/br>
    她一向覺得他如同一只時刻跟隨著自己?的影子?，可如今細細想?來，他卻?從來不是影子?。

    他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他自己?的考量，而她，就是他經(jīng)過萬千考量后，堅定選擇的答案。

    他反握住她的手：“阿姐是在怪我嗎？”

    她搖搖頭：“立場不同罷了，我怪你做什么？是神族舍棄他們在先。”

    說著，她抬起眼?，凝著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不過，狐貍，這也是我從不肯全聽全信師長的原因?！?/br>
    她難得認真地與他剖白自己?。

    “我始終覺得，若總把他人當成信仰，便是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他人的手上，若是他憐惜你，你便是他閑來無事時逗弄的跟寵，若是她利用你，你便是他手中不分是非的一把刀。所以，我一向覺得，眾生平等，無分貴賤。受辱時當不屈，遇災時當不餒。不向豺狼虎豹獻媚，若一定需要尋求一個信仰，不如只視自己?為神明?！?/br>
    他的目光始終專注在她身上，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與她說悄悄話。

    “可我偏偏視你為神明?！?/br>
    “你……”

    她正要氣鼓鼓地反駁，卻?見他把她往懷中一帶，草木夾雜著雪氣頓時席卷了她的嗅覺。

    她的發(fā)絲被風吹起，像是平日?里在撓他的下巴。

    他閉上眼?睛，抵著她的發(fā)頂?shù)溃?/br>
    “阿姐就是我的信仰，我心甘情?愿地把命運交在你手上，你視我為閑來無事逗弄的跟寵也罷，視我為你手中可以利用的刀也罷，我都心甘情?愿。只因我相?信阿姐，心悅阿姐，所以，你別總是習慣自己?攬下一切，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落日?的余溫透過樹葉灑下來，照得她臉頰有些熱，她環(huán)著他的腰，下意識地揪了揪自己?的手指，心虛道：

    “你都知道了啊?！?/br>
    “我猜到了?！彼谅暤?，“在我知道你帶走了宮流徵后，我便開?始思考幻妖會去往何處，有它在的地方，你必然?會出現(xiàn)?！?/br>
    “那你說，它之后會去哪兒？”

    “開?山鎮(zhèn)?！?/br>
    第73章 終曲（二）我命由我

    江陵幻化出狐貍原身, 站在謝扶玉面前。

    “上來。”

    “可我覺得御劍更符合劍修形象……”

    她下意識辯駁，可還未等她說完，狐尾便纏上她的腰, 將?她放在背上，旋即騰空而起。

    “你！你現(xiàn)在倒是越發(fā)熟練了！”她惱道。

    “以?后還能更?熟練?！?/br>
    以?后……

    她環(huán)著狐貍的脖子，緊緊貼著柔軟蓬松的皮毛，輕輕一笑。

    真是一個極美的詞。

    狐貍帶著她穿過?盤旋在天上的鴉群，卻見一只巨鳥朝他們飛來。

    隔著紛飛的黑鴉與云霧，她看不真切, 卻警惕起來：

    “狐貍小心！這不是人間的鳥兒！更?像是靈獸！”

    “是啾啾?！?/br>
    在翻涌的霧氣里，妖獸的視覺遠比她要敏銳，隔著老遠, 便?看清了?來者。

    “啾啾？”

    謝扶玉眸中劃過?一絲愕然, 道,

    “那不是金燦燦的鳥兒嗎？”

    說話?間, 啾啾飛至她身?前，一雙鳥爪勾住她的肩頭，瞬間變幻成?普通人家的雞崽大小，望著她身?下的狐貍，怕得抖了?三?抖。

    她撫了?撫它的毛, 安慰道：

    “別?怕, 他不會傷你?！?/br>
    啾啾半信半疑, 微微松開一只鳥爪, 努力抬到她面前，她這才?看見它的爪子上正系著厚厚一疊符紙。

    難怪要現(xiàn)出原形飛……

    以?它如今的小身?板, 拖著如此厚重的一疊符紙，怕是會被迫從天上墜下去。

    她趕忙幫它取下來, 隨手翻翻，卻見都是七劍閣慣用的朱砂符紙，可其中卻夾雜了?一張用血寫出的“救”。

    符上的字跡十?分凌亂，一眼便?知是求救者在黑暗中匆忙留下的。

    “嘶……等等……”

    她倒吸一口涼氣，瞳孔微縮。

    七劍閣門內(nèi)，長老各司其職，白師兄所在的門系，便?是修符，掌管整個劍閣的用符事項，而那時，白師兄恰好留在金玉山莊養(yǎng)傷。

    金燦燦的鳥兒，白師兄的符……

    樁樁件件都在告訴著謝扶玉，金玉山莊出事了?。

    她偏頭看著啾啾。

    “你始終安靜蹲著，狐貍跑的方向，恰好是你想讓我去的地方，對不對？”

    “啾！”啾啾鳴叫一聲回應。

    看來，開山鎮(zhèn)的情形要比預想的復雜許多。

    她眉心凝得越發(fā)緊，對江陵道：

    “狐貍，再快些?！?/br>
    “抓穩(wěn)。”

    話?音剛落，他便?帶著一人一鳥躍出數(shù)十?丈，連啾啾都被風刮掉了?幾尾羽毛。

    將?至小鎮(zhèn)，眼前的濃霧越發(fā)地多，他們行在半空，卻自覺有隱隱金光落下來，謝扶玉這才?發(fā)覺，開山鎮(zhèn)恰好位于天門之下。

    如此，陸離只消坐鎮(zhèn)天門，放任幻妖在下作亂便?是。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謝扶玉還是明白的，她當即做了?決斷。

    “狐貍，去天宮！”

    狐貍聞聲向上方調(diào)轉(zhuǎn)而去，奔襲帶來的風呼嘯響徹在她耳旁，她將?身?子壓得更?低了?些，透過?層層疊疊的霧靄，終于看清了?高?聳的天門，同時也看清了?覆在上面一層透明泛著金光的結(jié)界。

    她沒有猶豫，當即凝起靈力，召出七星劍，在狐貍落地的同時，一劍蓄力，試圖將?結(jié)界狠狠劈開！

    只聽“啪”地一聲，結(jié)界瞬時裂開一條縫隙。

    里面距離最近的天宮中人忙凝起靈力，試圖修補，江陵幻出人身?，抬指一劃，靈力朝眾人散去，將?那些正注入結(jié)界的靈力凝結(jié)成?冰，謝扶玉再一劍下去，靈力竟然被悉數(shù)劈碎！

    沒有靈力續(xù)起的結(jié)界很快崩塌破裂。

    只聽“轟”地一聲，謝扶玉意想中的事情卻并未發(fā)生，反倒感受到一股強勁的靈力波動，身?后本在掉落的碎片紛紛折返而起，重新凝成?了?新的結(jié)界，將?界外的黑云暗霧隔絕。

    江陵一抬眼，便?見漫天金光沖著謝扶玉而來。

    金光的源頭不是旁人，正是站在天門石階上俯瞰眾生的陸離。

    她輕挽劍花，身?形詭譎，足尖輕點幾下，飛快地閃避了?金色法雨，一邊朝陸離方向刺去，一邊回身?同江陵喊道：

    “狐貍，去找燦燦和師兄！”

    陸離一動不動，站在天門前，就這樣看著她飛速襲來。

    可就在她的劍將?要沒入他胸膛時，卻撲了?個空。

    七星劍氣凜冽，一時難收，在地上炸出一串火星。

    她堪堪撐住，回頭看去，卻見陸離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另一端。

    他是如何躲開的？

    她微微瞇了?瞇眼睛，沒能多想，便?見陸離手中的金色法光再次如雨而至，她抬劍悉數(shù)格擋，可成?效甚微。

    眼見法光越發(fā)地密，她的劍只得舞得越發(fā)地快。

    金燦燦和白玉璟被江陵剛帶出來，便?瞧見她疲于應對之景。

    比起她，陸離便?顯得從容許多。

    “小謝道友，你為人處世不夠圓滑。我曾給過?你榮華的機會，你卻不愿把握，如今我本打算放你一命，你卻還不愿珍惜，竟挑釁至天門來?！?/br>
    細密法光下，她正拼力抵擋，轉(zhuǎn)頭卻見金燦燦悄瞇瞇地繞到了?陸離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