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12節(jié)
“我上樓睡覺了,哥哥晚安。” 住進“公主城堡”的第一晚,大概是因為床太軟,或者因為她造孽太深,夏鳶蝶幾乎是一夜沒合眼。 凌晨四五點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夏鳶蝶更睡不著,干脆起身,推開房間的窗后,伴著拂入屋內的早晨的涼爽,她坐到房間里的書桌前。 桌上攤開了一只本子,第一頁上小字寫著一行行: [一條睡裙] [一套洗漱用品] [一只新書包] ………… 上面記著的都是她房間里,游家提前為她準備的東西。 這個本子應該叫作債務本吧。 夏鳶蝶安靜想著,將本子合上,收到一旁,然后她拿出昨晚做好的知識點查漏筆記,在臺燈下無聲翻看起來。 直到凌晨五點半,伴著打開的窗戶外低沉又有質感的轎車發(fā)動機聲歇停,幾句“游先生”傳入了窗內。 夏鳶蝶的筆尖停在練習本上。 聽起來,似乎是游先生出差回來了。作為被資助對象,不管是出于禮節(jié)還是道德感,她好像都應該主動下樓去打個招呼,表示感謝。 桌前。 少女安靜地垂下眼睫,從椅里起身。 游懷瑾確實是剛結束了一個并購項目,從國外出差回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在這個“家”里待的時間比在飛機上都短,也是聽別墅里專職司機提起,游懷瑾才想起還有一個資助的小姑娘要來坤城上學。 也是巧。 這邊兩人聊起夏鳶蝶還沒幾句,小姑娘就自己主動從二樓下來了—— “游叔叔好,”女孩停在屏風旁,似乎有些靦腆地不安著,“我剛剛在樓上聽見了發(fā)動機的聲音,就想下來跟您問好……沒有打擾到您吧?” “當然沒有,來,快過來坐?!?/br> 游懷瑾很擅長記人識面,這本來也是他當年能只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倚仗能力之一,和夏鳶蝶對視沒幾秒,他就想起了這個當時在西部山區(qū)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里,辦慈善捐贈項目時見到的小姑娘。 成績優(yōu)異,品德也好,只是家里很窮,還父母早亡,是個比他當初出身還可憐得多的孩子。 “謝謝叔叔,”夏鳶蝶走到沙發(fā)旁,幾乎只貼著邊角坐下,看著有些拘謹地低著頭,沉悶的黑框眼鏡快從她細挺白皙的鼻梁上跌下來了。 但小姑娘嘴角抿著赧然的笑:“我,我很高興能再見到您。” 游懷瑾被她逗笑了:“能見到你來坤城上學,叔叔也很高興?!?/br> 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王阿姨,”游懷瑾示意路過的幫傭,“給鳶蝶也把早餐提前準備上來吧,她今早和我一塊用餐?!?/br> “好的,先生?!?/br> “……” 早餐期間的閑聊,幾乎要耗費夏鳶蝶全部的心力應對。 昨晚她本來就沒睡好,這番折騰,越到后面越讓她感到精疲力盡,但還一點都不能顯露出來。 好在臨近餐末,話題終于在“游烈”身上有了收尾的跡象。 談到自己的獨生子,意氣風發(fā)的游叔叔神色就變得無奈許多:“……再這樣放肆下去,我真不知道他以為會怎么樣。還是你這孩子省心,游烈要是有你一半聽話懂事,那我就在家里燒高香了?!?/br> 夏鳶蝶謹慎著語氣:“游烈他,應該挺好的。在學校里,很多同學都,嗯,和他相處得很融洽?!?/br> “真的嗎?” 游懷瑾似乎才想起來,“哦,我差點忘了,你和游烈現(xiàn)在在同一個班級了?” “是的?!?/br> “太好了,我本來就擔心他在學校里太過放肆,那些老師還不敢跟我說清,既然有你在,那我就放心多了。” 夏鳶蝶拿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顫,但轉瞬就被她按在杯沿上。 她安靜抬眼,神色不解:“游叔叔是指?” “你就做叔叔在阿烈班里的眼睛吧?”游懷瑾帶著玩笑語氣,和藹說道,“他在學校里有什么事情,不管是成績起伏,還是個人紀律,朋友,情感之類的方面——有什么狀況,你都可以跟叔叔講,好嗎?” 黑框眼鏡下,少女微微茫然地睜大了眼:“我可以嗎?” “當然。叔叔相信你?!?/br> “好,”女孩靦腆地笑起來,“我會做好游叔叔的眼睛,將看到的和游烈有關的一切都告訴您,請您放心?!?/br> “哈哈,好,叔叔當然放心?!?/br> “……” 這場漫長的早餐,終于在游懷瑾的一通國外來的項目電話的打斷后,得以中止。 早餐餐盤被收走,一樓人影匆匆。 起身往樓梯口走的夏鳶蝶抬起胳膊,摸了摸額頭。 厚重的黑框眼鏡下,少女蒼白清瘦的面龐上沒有一絲情緒,只有眼眸里深埋的一點疲倦。 大概是昨天太累,晚上沒休息好,今早又著涼了嗎…… 好像有些感冒。 待會兒得問游家的幫傭阿姨要片感冒藥才行,從小到大,她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生病了…… 夏鳶蝶想著,終于艱難地上到二樓最后一節(jié)臺階。 盛夏的早上六點半,陽光已經瀲滟地從窗戶外照了進來。 她扶著樓梯,剛要拐入走廊,卻忽察覺什么。 少女停下,側身,她仰頭朝三樓樓梯的折轉平臺上望去。 一道頎長又養(yǎng)眼的清挺身影,此刻正斜斜靠在三樓轉角的扶手上,不知停了多久。 他單手虛插著口袋,另只手隨意勾抬,黑色的薄片圓石在他冷白分明的指節(jié)間帶著虛影似的凌厲翻轉。 少年身后窗外的日光刺眼。 而比日光更刺眼的,是游烈在光下曝成燦金色的漆黑碎發(fā),還有背光里,那雙冷漠厭惡地睨下來的眼。 夏鳶蝶停在他居高臨下的俯視里。 那道沉默里,晨時的風穿樓堂而下,少年雪白的襯衫微微鼓動,拂起云泥天壤般遙不可及的一角。 夏鳶蝶知道,游烈在給她解釋的時間。 多奇怪。 貴不可攀的大少爺,狗脾氣底下竟還真藏了顆金子般悲憫容人的心,合該他清高桀驁,目下都無塵。 但她沒說話,只是沒什么表情地回望著他。她想,在他看來,她這個被發(fā)現(xiàn)后的反應應該更是無恥了。 可夏鳶蝶今早很累了,她不想再開口。反正在他面前她從第一眼就沒藏住過。 辱也好,罵也罷。 隨他。 于是漫長的寂靜過后。 風的末尾,捎來一截辨不明意味的低嗤。 長樓梯盡頭的男生直起身。 “三樓是我的地方,以后,你不準踏上來。” 第8章 兩清了 接送夏鳶蝶的游家司機,也不知道游烈昨晚回家住了一晚的事情。 于是一早的用車計劃改得十分突然。 夏鳶蝶背著書包站在別墅外,親眼目睹,得到消息后的司機叔叔立刻小跑進了車庫,將另一輛黑漆框著銀邊金屬車前架的長轎車開了出來。 這輛顯然是游烈的專座。 從美感張揚的車頭就能感受到價格不菲,可惜夏鳶蝶除了在電視上看過一種四個圈的和另一種三個叉的車標外,不認識任何豪車logo。 這一輛么。 沒圈也沒叉,只有兩個字母疊在一起,車頭正中翹著的那對小翅膀倒是銀光閃閃的,一看就很貴。 長著小翅膀的長轎車在別墅前緩緩停下。 站在庭院前的少女扶了扶眼鏡。藏在鏡片后的琥珀色眸子透出點困懶,她很快就興致缺缺地闔下眼睫。 反正不管對游家是貴是廉,對夏鳶蝶來說都是天文數字。 在游家,她就做車里前排的那個吊墜就夠了。 正想著,夏鳶蝶聽見身后的庭院門柵機械響動的聲音。 有人落腳聲隨意,松散,信步走來。夏日清晨微涼的風悄然尾隨著那人,帶來一段不知名的花草香。 夏鳶蝶下意識地微微偏過頭,余光落到肩后。 她莫名有一絲緣由不明的不安。 他走近。擦肩—— 一拂而過,沒有停留。 就像車前站著的女孩只是空氣一樣,側影清冷桀驁的男生眼都不抬地彎腰,坐進了轎車后排。 他漠然地掀起眼,長腿折支在右座前,將夾著黑石的修長凌厲的指骨懶散斜搭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