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86節(jié)
太陽將升未升。 黎明?前的昏暗總是最孤獨,最漫長,最死寂,像一個世紀悄然逝去。 回國的機票買在?了周五下午。 夏鳶蝶將攤牌的時間選在?了周三?晚上。她拖不下去了。她怕再多看?見游烈一眼,再多聽到他聲音一次,她就會變得徹底地自私、無恥、不管不顧,拼盡一切想留下來。 她沒敢給游烈打電話?,她給他發(fā)了信息。 夏鳶蝶拿到了一筆剛結(jié)算的翻譯費,約好那天晚上,在?他們住處不遠的一家餐廳,她說要請他吃飯。 其實那天晚上她情緒壓得挺好的,夏鳶蝶想,一切都?按部就班,本來應該都?按她計劃好的節(jié)奏發(fā)展。 但是總有意外,計劃再早都?沒用。 于是那天下了一場雨,很大,游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遲到了會兒,他淋得頭發(fā)半濕,有些狼狽。但隨便扔在?人?堆里,還是很拔尖地好看?。他從餐廳門口進來時,長腿在?前臺一駐,望著窗外大雨失神的夏鳶蝶就聽見,鄰桌的外國女孩笑?著聊“he'ssohot”。 在?她們聊到是要去要他的skype還是facebook賬號時,游烈終于在?忙碌的餐廳里找到了夏鳶蝶。 他黑漆漆的長睫一下子就撩起來,笑?意晃入他眼底,像星火熠熠的長河。 他穿過人?群朝她走來。 沒有一絲遲疑和旁顧,游烈就那樣看?著她,一眼不眨,就好像世界偌大、茫茫人?海里也只她一人?。 夏鳶蝶忽然就被難過席卷。 她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睛。 她想總要吃完這場飯,游烈總是晚飯都?顧不上,就從學校再開車趕回來,他今晚來晚了,不知?道又去做了什么,好像更倦怠又更興奮了一點。 然后夏鳶蝶就等到了她計劃之外的第二個意外。 游烈把藏在?外套下的她送的圍巾放在?旁邊,幾乎一點雨都?沒沾,身上卻淋得夾克都?半濕。 他坐下后,從外套內(nèi)口袋里往外拿什么東西?。 “我?準備了給你的生日?回禮,”游烈眉尾輕抬,眼眸都?熠熠,“狐貍,你猜是什么?!?/br> 夏鳶蝶屏息,幾乎窒息。 而在?她的視線下,游烈拿出了那個被他收得小心翼翼的盒子。 黑色天鵝絨的。 戒指盒。 “——” 夏鳶蝶聽見耳邊仿佛驟然響起尖銳刺耳又沉重如悶雷的幻音,震蕩交替得,她腦海都?轟鳴。 于是她連最后一頓飯都?沒有陪他吃完。 “游烈?!?/br> 女孩抬手,在?游烈打開那只盒子前,驟然按住了他的手。 她幾乎顫栗難抑。 “對不起,”她說,“我?們分手吧。” “……” 真奇怪。 你以為會叫你的世界都?坍塌的一句話?,說起來竟然那么輕易,平靜。 而說出來以后,就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 連手都?沒有再抖,夏鳶蝶慢慢起身,他從游烈被雨水浸得冰涼的指骨上,一點點抽回自己的手。 她摸起手機,很平靜地打開通話?記錄,然后給他看?了轉(zhuǎn)賬信息。 “我?跟游叔叔要了一筆錢,算是他替你付給我?的……分手費?!?/br> “我?主動要的。你不嫌丟人?的話?,可以去問?!?/br> 女孩垂著眼,側(cè)過身,她一眼都?不去看?桌子對面?,從她開口以后就一動沒動、一聲沒出的游烈。 她不敢看?他一眼。 “這樣的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毕镍S蝶離桌,語氣平靜而殘忍,“我?等過你了,真的,但是我?等不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你知?道,我?剛從泥潭里爬出來,我?不想再回去了?!?/br> “……” 夏鳶蝶說完,朝外走去。 漫長的幾秒過去,她聽見身后他終于回神的沙啞聲音,碰撞,摔地的桌椅,磕碎的碗碟,混亂的驚聲和尖叫…… 女孩頭也不回,走得越來越快。 她跑進夜色的雨中。 沒有一條街的距離,游烈追了上來。越下越大的雨里他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回身前。 “你說清楚?!庇瘟衣曇羯硢〉脜柡?,他什么都?沒帶就跑了出來,洛杉磯那場冷得沁骨的大雨里,他身上只有淋得濕透的襯衫和長褲。 夏鳶蝶從來沒有見他狼狽到這個地步。 她很感謝那場雨。 她終于可以仰頭看?他,只要沒有表情,他都?看?不出她在?哭。 而在?女孩那個空洞得接近冰冷的眼神下,男生慢慢屈下了他桀驁凌厲的頸骨,他折低下頭,聲音啞得近哀求:“夏鳶蝶,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訴我?,我?一定能解決的,好不好?” “你解決不了。” 女孩輕勾起唇,她踮腳:“拿了這幾百萬,我?可以在?國內(nèi)過得很好,一輩子都?衣食無憂,我?為什么遠離我?的家人?和朋友,跑到上萬里外的異國他鄉(xiāng),還要陪你在?國外受累吃苦?” 游烈捏緊她手腕,夏鳶蝶幾乎有一秒覺得她會被他捏碎在?這場雨里。 但他只是咬得顴骨都?顫栗:“你說謊?!?/br> “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我?在?你面?前從來沒有掩飾過,你說過我?和游懷瑾很像的——你忘了嗎?” 夏鳶蝶盯著他漆黑純粹的眼眸,一字一頓,像親手把冰冷的釘子楔入: “游懷瑾拋棄了你和阿姨,我?也終究會拋棄你?!?/br> “——” 話?聲出口那一秒,像錯覺,夏鳶蝶看?見游烈眼底的光亮寂了下去。 他僵栗,松開了她的手腕。 夏鳶蝶在?雨中滯立。 那是他只敞開給她一個人?看?的,他心底最柔軟最不設(shè)防的地方。他把她捧在?那里,像心尖一塊軟玉琉璃。 然后被她親手,在?那捅下了最深最狠的一刀。 她大概生來就是注定做個惡人?的。 看?,多徹底。 夏鳶蝶轉(zhuǎn)身,僵著身,朝前面?走去。 夜色在?雨幕下黑得透徹。 然后她手腕一緊,在?她不可置信的栗然下,游烈再一次拉住了她。 “夏鳶蝶?!?/br> 那是那天晚上的最后一個意外。 她知?道他愛她,只是她從來沒想過,那樣天之驕子的游烈可以為她折盡傲骨,在?最后一刻狼狽至極卻不管不顧,他只固執(zhí)地握著她手,聲線澀啞。 “五年,最多五年時間,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br> “再等等我?……好不好?” “——” 雷聲轟鳴,那場如瀑雨里夏鳶蝶終于泣不成聲。 好在?雨夠大,夜色夠黑。 她沒回頭,一根根掰開他手指,甩開。夏鳶蝶走出去,在?路旁招停了一輛計程車,上車,關(guān)門。 夏鳶蝶報酒店名,計程車撕開雨幕。 后視鏡里,那抹狼狽支離的身影漸漸遠去。 車身拐彎。 他消失在?了她的視野里。 女孩平靜地坐在?后座。 像是沒事人?一樣,她低回頭,慢慢整理自己的頭發(fā),衣服,背包。 司機擔心地看?了眼后視鏡:“那人?是你男朋友吧?他是做了什么壞事,你要這樣懲罰他?。浚ㄓⅲ?/br> 整理長發(fā)的手指停住。 像沙子城堡坍圮。 后視鏡里,面?無表情的少女忽然蜷下身去,號啕大哭。 飛機起飛前最后一夜。 夏鳶蝶回去公?寓里,收拾她自己的東西?。聽說酒精可以麻痹一個人?的情緒和感知?,她特意去便利店買了一瓶,回酒店喝完了,刷牙,漱口,整理衣服和長發(fā),然后回了公?寓。 到樓上前,夏鳶蝶都?挺平靜的。 然后她發(fā)現(xiàn)公?寓房門沒關(guān)。 敞著一條縫隙。 門里漆黑一片,隱隱有點什么聲音。 夏鳶蝶推門進去。 所有燈都?關(guān)著,只有客廳里,游烈當時買回來但沒用過幾次的投影儀,幕布放了下來,熒熒的光將大半個客廳攏得明?滅。 夏鳶蝶走進去,看?見那部正在?播放的宇宙起源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