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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劫 第30節(jié)

    “阿嫂?”

    陳佳玉小小嚇一跳,慌亂轉(zhuǎn)瞬即逝,擺出阿嫂該有?的姿態(tài),“叔叔當張老板是貴客,怎么一回事?”

    蓮姐奇道:“阿嫂不知道嗎?”

    陳佳玉還她一記冷漠的眼神,蓮姐立刻醒神,知道語氣沒?擺正確,立刻謙恭道:“阿嫂,聽說是張老板救了大老板一命,大老板讓張老板這段時間在家里養(yǎng)傷,讓我好好伺候。”

    周繁輝把鐘嘉聿和她放在同一屋檐,不知道真的湊巧,還是暗暗養(yǎng)蠱。

    “哦,”陳佳玉試圖用淡漠的單音節(jié)壓制情緒,“他手怎么了?”

    蓮姐說:“聽說斷了。”

    “整個斷了嗎?”

    無需刻意壓制,陳佳玉心?情已?經(jīng)跌回谷底。她不憚揣測最壞的結(jié)果,如果只?是簡單骨折,鐘嘉聿不至于變成座上賓。

    蓮姐眼前似出現(xiàn)?血淋淋的斷肢,吃了一驚,“應(yīng)該不會吧。”

    陳佳玉拼命回想,鐘嘉聿的紗布沒?纏到小臂上,應(yīng)該不至于整個手腕離斷,再細想哪根手指頭失蹤,細節(jié)卻模糊了。她不由焦心?,右手習(xí)慣性要抓一下胸口,抬到小腹處剎了車。險些忘記蓮姐還在。

    蓮姐一臉小心?翼翼,奇怪指了下陳佳玉的右手指關(guān)節(jié),“阿嫂這里怎么弄臟了?”

    陳佳玉低頭,并攏的指縫出的確沾了一些暗紅粉末,邋遢的確不是她的風(fēng)格。

    “剛才張維奇站不穩(wěn),我攙了一下,可能蹭到的吧?!?/br>
    陳佳玉鎮(zhèn)定陳述,自然而然的事實之下,暗涌著一股深藏秘密的刺激,令她提神醒腦,斗志昂揚。

    “蓮姐,以后別再用瓷碗裝魚糧?!?/br>
    陳佳玉起身款款回到佛堂,在四面神的神圣注視之下攤開右手,掌心?多了一顆紅豆,所滾過?的肌膚皆是與指縫相同的暗紅齏粉。

    那是鐘嘉聿干透的血……

    指尖輕輕揉掉“紅豆”的薄薄外殼,齏粉沾上指腹,紅豆變得斑駁,露出一顆鋁箔包裝的藥片。

    他們的命運寄藏在這一顆小小的片劑里,陳佳玉不由看出神了。

    第26章

    “老板?!?/br>
    鐘嘉聿哪怕拖著一副病體弱軀, 該有的禮數(shù)一點沒丟,落在一個恪守傳統(tǒng)的老板眼里,就是識大體。

    “你的表現(xiàn)令我很欣慰,反應(yīng)跟上一次一樣迅速, ”周繁輝示意他落座, “以后叫輝哥?!?/br>
    鐘嘉聿的驚喜與手?部的隱痛一樣鮮明?, 如果往后一切順利, 代價不算特別慘痛。在這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上,只要不丟命,對他來說就是輕傷。

    “是, 輝哥?!辩娂雾泊蠓阶綉T常的位置。

    “我讓黑蝎子?查清楚了, ”周繁輝神色冷峻, 依舊抽著他鐘愛的手?工雪茄, “那群人從小勐拉來攔路劫貨, 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風(fēng)聲, 竟然給他們堵到了。不過就是一群蠢貨, 連貨在哪里都不清楚,不足掛齒啊?!?/br>
    原來鐘嘉聿押了一次“空鏢”,看來周繁輝主要在考研他的忠誠度, 幸好沒有像劫匪一樣輕舉妄動。

    “這次的貨是……”

    周繁輝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色, “是你?想的沒錯?!?/br>
    鐘嘉聿的震驚與琢磨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

    “維奇, ”周繁輝徐徐吐了一口?煙, 眉頭?微擰, “我跟你?說過, 你?能看到的流水, 要大膽往上翻倍,才是真正的收益。而你?看不見的部分, 還要再往上翻倍。金三角這個地方,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等你?傷好一點,我準備讓你?去管賭場?!?/br>
    鐘嘉聿略一停頓,謙遜和恭維兼而有之,“輝哥,賭場是謝姐的地盤,我去可能不太好?!?/br>
    周繁輝抬了下雪茄,示意他打住,“既然我讓你?叫聲哥,我就實話跟你?說。我身邊從來不缺人,缺的是知心人?!?/br>
    鐘嘉聿斟酌著:“我以為謝姐——”

    出乎他意料,周繁輝輕輕搖頭?。

    “黑蝎子?再能干也是個女人,女人做事容易感情用事,”周繁輝再度展現(xiàn)十分傳統(tǒng)的一面,若是碰上厲小棉這樣的巾幗豪杰,給他白眼已經(jīng)算留面子?了,“我們小玉攔她路了嗎?竟然連小玉都要害。我跟外面宣布是輪流執(zhí)政,黑蝎子?暫時回到茶園,以后按能力?回來?!?/br>
    這哪里算輪流執(zhí)政,簡直是秋后算賬。

    至于張維奇空降賭場會?產(chǎn)生什么?效果,全憑鐘嘉聿的能力?,有可能糾結(jié)黨羽,壯大勢力?,徹底排擠掉黑蝎子?,也可能被黑蝎子?的舊部聯(lián)合逆反,滾回茶園或小命不保。也許周繁輝會?繼續(xù)罩他一下,也許又是一次隱形考驗。

    鐘嘉聿沒有退路,“感謝輝哥賞識,我一定?不負你?的信任?!?/br>
    鐘嘉聿養(yǎng)傷為主,除了到醫(yī)院報道,其他時間基本在廂房靜臥,一切事務(wù)均靠手?機聯(lián)系。

    次日,他在水景園走了一遭,沒碰見熟悉的身影,又繞了一大圈到了佛堂——一個倒霉的傷患來酬神拜佛,誰也不會?多做他想。

    佛堂幽僻,金碧流光,鮮花錦簇,四面佛前?,跪立著一個墨發(fā)素衣的女人,她雙手?合十,輕音低語,太過專注以致忽略悄然逼近的足音。

    “四面佛,謹以萬至誠,祈求保佑jiāyu平安健康,四肢健全,毫發(fā)無傷,一月以內(nèi)如果事成,愿以七色花和木雕大象答謝?!?/br>
    陳佳玉拜了拜,上香獻花,順時針走到下一個面。

    旋即,眼角余光便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留意周圍,一切安全后,才容許自己?流露心底的關(guān)心。那雙小鹿眼里的淚花隨著燭光一同搖曳。

    然后,陳佳玉像從來沒被打攪,再度跪拜,往四面佛的第二個面祈求相同的愿望,再到第三個面、第四個面……她像一個絕望的信徒,呈現(xiàn)一種?執(zhí)拗的愚態(tài),好像出了酬神拜佛,找到不第二條出路。

    鐘嘉聿不信神佛,即便被鱷魚吃人的噩夢魘住的數(shù)個夜晚,也不曾想過借助秘術(shù)破解。這一刻,他第一次體會?到酬神拜佛的奇妙。妙不在神力?,而在他真切目睹了愛他之人為他祈愿的虔誠,多年的孤苦與漂泊在這一刻消解,只剩下一顆赤誠真心被那個人敬若神明?地捧在手?上。

    鐘嘉聿依舊不信神佛,但?不可能不為陳佳玉動容。

    他決然跨進佛堂。

    陳佳玉祈愿完畢,回到四面佛的正面,又留意一下外頭?。目光落到鐘嘉聿吊在胸前?的手?上,細看好像拇指處裹得最腫脹。

    昨日就在醞釀的疑問悄然翻滾出口?,“你?的手?怎么?了?”

    “沒事?!辩娂雾部鄲罌]法?藏至身后。

    陳佳玉明?明?白白瞪他一眼,仿佛無聲埋怨“這還叫沒事”,淚意有增無減。她該把他拉到角落說話,最好再親一下,抱一下,但?萬一被發(fā)現(xiàn),更加百口?莫辯。

    “你?快別哭,”鐘嘉聿也回頭?警惕一眼,“藥吃了嗎?”

    “嗯?!标惣延翊颐τ弥父褂×擞⊙劢?。

    鐘嘉聿眼神有些?復(fù)雜,不知是不是遺憾沒親眼看著她吞藥。他用生命換回來的藥,有權(quán)利見證與保證它的用途。

    “別那樣看著我,好像我有嫌疑一樣?!?/br>
    陳佳玉輕聲埋怨,別開眼不想看他,不一瞬又舍不得千載難逢的機會?,便盯住他問:“手?到底怎么?了?”

    “你?都這樣了,”鐘嘉聿出其不意用食指關(guān)節(jié)輕刮一下陳佳玉紅潤的臉頰,“等下掉珍珠就麻煩了?!?/br>
    “你?再廢話我真的哭給你?看!”陳佳玉薄惱道,捂著他留下的細微觸覺,像護著一團小小的火。

    昨日好不容易見面,才不過一瞬就擦肩而過,連一句關(guān)心都來不及出口?。熬了一天終于說上話,鐘嘉聿偏偏守口?如瓶。

    美人的眼淚與祈禱徹底瓦解他無謂的堅持,鐘嘉聿松口?道:“拇指接上了,別擔心?!?/br>
    他的妥協(xié)還是留著幾分神秘感,陳佳玉猶不滿足,恨不能透視紗布看一眼,確認是不是原來的手?指,或者讓他捧起她的臉頰,以拇指輕輕撫摸,不然總放心不下。

    倏然間,沙沙沙沙,窸窣不止,不遠處傳來碾壓碎石子?的聲響。

    有人過來了。

    停車坪和入園的必經(jīng)之路鋪了碎石子?,很大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防賊。

    “我走了。”鐘嘉聿神色遽然一變,匆忙丟下三個字,便轉(zhuǎn)身回到原來的散步路徑,也許都來不及看清陳佳玉配合的點頭?。

    陳佳玉一顆心飽脹又酸澀,擰出苦澀的汁,都是關(guān)于他的痛楚。她甚至來不及問,會?不會?覺得她祈愿的姿態(tài)傻氣又無能。如果鐘嘉聿是一顆高悍大樹,陳佳玉除了像蕨類一樣依附,好像沒法?再為他做些?什么?。

    陳佳玉開始有意識在“老時間”出現(xiàn)在佛堂和水景園的六角亭,希望鐘嘉聿能算對時間碰上。

    然而計劃不太奏效。

    這天候著書房門洞開,陳佳玉接過蓮姐的果盤端進去,小心翼翼擱在周繁輝跟前?的茶幾上,用小叉插了一塊西瓜,以手?虛托準備喂給自己?。

    周繁輝的眼神便拐過來了。

    陳佳玉右手?腕僵硬一拐,送到他唇邊。

    她笑了笑,換了另一根小叉喂自己?,自言自語:“還挺甜?!?/br>
    “沒有我們小玉甜?!敝芊陛x笑吟吟道。

    陳佳玉估摸他心情不錯,便直奔主題:“這幾天好像沒見到張維奇,已經(jīng)走了嗎?”

    就算是義弟,也不可能在義兄家久居。

    周繁輝雙眼危險半瞇,冷不丁道:“想他了?”

    陳佳玉慢條斯理把小叉擱回旁邊瓷筷托,心底又涌起深藏秘密的刺激與危機感,聲音莫名稍顯緊繃,復(fù)述打過無數(shù)遍的草稿,“之前?張維奇有空,我才有機會?出門逛逛,這好幾天呆在家,想出去突然就想起來了。員工缺勤太久,老板總會?有意見。只是一個比喻,叔叔才是老板,我不是?!?/br>
    “我是老板,你?當然是老板娘?!敝芊陛x的手?又危險地攀上陳佳玉的膝頭?,當年他也是這般循序漸進占有她。

    陳佳玉故意咬爆一塊西瓜,汁水狼狽濺射,正好起身抽紙巾避開他的魔爪。

    “張維奇回中國了?!?/br>
    周繁輝隨口?賞了她答案,語氣輕松自然,好像當張維奇回的是再尋常不過的茶園,喊人的時候一條電話立刻待命。

    “什么??”

    紙巾多少像口?罩一樣擋住她大半神情,陳佳玉得以掩飾一臉的驚訝。掩飾不了的慌亂,悄悄充斥了整個心房。

    她想過他去賭場,去茶園,去橡膠園,唯獨沒想過他會?離開金三角。他曾答應(yīng)過走的時候把她帶走……

    “張維奇也是中國人,回去不是很正常? ”

    周繁輝蹙眉示意多寶格上的雪茄,陳佳玉只得起身幫他取一支。

    話題就此終結(jié),刨根問底容易露馬腳。

    也許周繁輝留宿張維奇已是酬謝救命之恩,不知道張維奇?zhèn)麆莸幕謴?fù)情況,如若不幸造成殘疾,影響日常,說不定?此行回國周繁輝給了他一筆補償金“隱退養(yǎng)老”,再也不回來了。

    陳佳玉以為鐘嘉聿那句“阿嫂,我們結(jié)束了”是場面話,只是告訴她已經(jīng)結(jié)束周繁輝安排的任務(wù),下意識覺得跟她無關(guān),畢竟鐘嘉聿在第三人在場時,從來不會?把她納入“我們”的范疇。

    原來那一顆用命換回的“紅豆”是一個句號。

    鐘嘉聿甚至跟她道過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