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璘沒回話，專心折騰著手里的長篙，神情認(rèn)真，卻一篙將竹筏撞進(jìn)了荷葉堆里，撞斷了好幾柄荷葉，也有帶刺的荷梗從兩人身旁擦過。

    他有些尷尬道：“這竹筏不聽使喚?！闭f著要努力撐出去，卻總是不得章法。

    施菀道：“還是讓我撐吧，你摘蓮蓬?！?/br>
    陸璘顯然有些不甘心：“下次有機(jī)會(huì)，我要好好學(xué)一學(xué)?！闭f著，還是將長篙遞給了她，畢竟由他弄下去，說不定這個(gè)下午都從荷葉堆里出不去。

    施菀拿起了長篙，沒急著退出去，朝陸璘道：“你身后有個(gè)蓮蓬正好?！?/br>
    云夢(mèng)澤長大的她，一眼就知道多大的蓮蓬不老不嫩，摘下來正好。

    陸璘將蓮蓬折了下來，轉(zhuǎn)而要摘旁邊一個(gè)，施菀說道：“這個(gè)就不要了，已經(jīng)老了，咬不動(dòng)，興許他們要留下來曬蓮子。”

    陸璘便放過了那個(gè)，轉(zhuǎn)而問她：“那個(gè)呢？”

    施菀看了眼，回答：“可以?！?/br>
    陸璘便微微探出身，將那只折了過來。

    施菀提醒他：“小心刺?！?/br>
    陸璘并不在意，淡聲道：“無妨?！?/br>
    摘完這里面的幾只，施菀便將竹筏撐出去，又停在另一片荷葉邊上，讓陸璘去摘下蓮蓬來。

    看得出來，他對(duì)此饒有興趣，不一會(huì)兒就折了十多只蓮蓬。

    施菀問：“夠了嗎？”

    似是才想起來這是人家的園子，人家的池塘，陸璘略有不舍道：“夠了，就這些吧?！?/br>
    說完回過頭來問她：“累嗎？要不然在此歇息一下？”

    施菀搖搖頭，卻仍是將長篙停下了，看他道：“手有被劃傷嗎？”

    摘蓮蓬，免不了是會(huì)被荷梗上的刺劃傷的。

    但陸璘顯然不在意，搖搖頭。

    兩人在荷塘深處的竹筏上站著，水風(fēng)吹起，送來陣陣荷葉的清香。

    施菀指著一叢荷葉深處喚他道：“夫君，你看那邊?！?/br>
    陸璘回過頭，看了看，問：“什么？”

    “一只鳥巢，里面還有幾顆蛋呢?！笔┹艺f。

    陸璘來了興致，立刻努力往那邊看：“真的？水鳥的巢？”

    施菀說：“你到我這兒來看?！?/br>
    說完，小心往他那邊去，和他調(diào)換位置。

    竹筏不太寬，陸璘怕她掉下去，在與她錯(cuò)身時(shí)，又扶了她胳膊一把，提醒道：“往里面靠一點(diǎn)。”

    他手心的溫度隔著夏季的薄衫透過來，施菀低下頭去，臉燒得火熱，在他松開手后沉默著走到他那一端。

    陸璘松開她，站到她的位置，果然就看到了那只鳥巢。

    就用蘆葦殘枝、荷葉殘葉等等搭建在荷葉中間的浮萍上，里面躺著四只鳥蛋，不見大鳥。

    他不曾見過水上的鳥巢，不由看了很久，問：“這鳥巢里不會(huì)有水么，蛋如何孵出來？”

    這話倒把施菀問住了，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小時(shí)候她和別的小孩子烤過鳥蛋吃，并不好吃，不如雞蛋。

    就在這時(shí)，岸上有人喊：“子微，你怎么跑荷塘里去了？”

    施菀連忙道：“他們?cè)诮心??！?/br>
    陸璘轉(zhuǎn)頭看一眼，回道：“我們回去吧?！?/br>
    施菀道“好”，便撐了長篙往岸邊而去。

    竹筏自荷塘中間劃出去，四周一片靜默，陸璘突然道：“孩子的事，再等等吧，最近朝中發(fā)生諸多事，我心中煩亂，暫且顧不上這些?！彼灰粫?huì)兒，又接著道：“將來……總會(huì)有的。”

    施菀一怔，突然意識(shí)到，剛才的事，他看到了。

    看到她因?yàn)槿隉o子而被人視作不吉，在那么多人面前尷尬而顏面無存。

    他從未和她提過這些，她知道他不喜歡她，甚至覺得，他將來抬了綠綺為姨娘，或是再去外面納新人進(jìn)門來，很容易就有子嗣了，興許一輩子也不會(huì)和她有孩子。

    但他現(xiàn)在，和她解釋了，還說將來總會(huì)有的。

    她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絕不會(huì)隨口說說，他是打算了以后要和她有孩子的，這幾乎就是他的承諾。

    她覺得這三年的守望在這一刻有了結(jié)果，覺得自己終于靠近了他，觸到了他，也真正成了他的妻子。

    她不知說什么，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陸璘伸手過來：“將竹篙給我吧?！?/br>
    他只是要竹篙，別的什么也沒說，施菀卻覺得，他就是替她考慮的，因?yàn)樗龘沃穹ぬ^熟練，等下上岸時(shí)給人看見，又會(huì)聯(lián)想起她的出身，徒增煩惱。

    給了他，無論他是動(dòng)作熟悉或是笨拙，都只是世家公子的一時(shí)興致而已，反倒有些泛舟湖上的恬淡之意。

    她將長篙給了他，他撐著長篙，往岸邊劃去。

    他學(xué)東西果真快，明明剛才還沒條理，現(xiàn)在就順暢了許多，就那么一篙一篙將竹筏撐到了岸邊。

    將到岸邊時(shí)，已有好幾個(gè)人在邊上看，綠綺也在，看著陸璘道：“要蓮蓬不是有下人在摘嗎，公子怎么還下水去了？還往荷塘里鉆，回頭要是遇到蟲蛇或是落了水，夫人不知怎么擔(dān)心呢！”

    陸璘撐住竹筏道：“此中之樂，你不懂?！闭f完看向施菀：“你先下去吧?！?/br>
    施菀一直覺得綠綺與陸璘是更近的，然而此時(shí)，卻莫名有種只有自己與他共有這段經(jīng)歷、懂他的感覺，她低下頭去，彎腰將竹筏上的蓮蓬都抱住，然后下竹筏。

    這時(shí)李聘婷道：“表嫂一身綠衣，表哥一身白衣，兩人泛舟湖上，還真是好看，神仙眷侶似的！”

    施菀覺得自己臉紅了，心又狂跳不止，不知該怎么做，只好將蓮蓬里一只半開的荷花遞給她，假裝鎮(zhèn)定道：“這花送給meimei，盼meimei與未來妹婿早日共結(jié)連理?！?/br>
    李聘婷含羞接過荷花，笑道：“真好看?！?/br>
    后面李家姨父捋了捋胡須，說道：“看子微這般撐篙采蓮，我竟也被勾起歸農(nóng)之意，之前怎沒想到這園子里還有此等樂事？”

    陸璘已從竹筏上下來，此時(shí)正彎腰系好了竹筏，隨后直起身道：“姨父趕緊讓那邊采蓮的人停下來，把這事留點(diǎn)自己，再晚一些便沒有蓮蓬可摘了。”

    李家姨父大笑起來，陸璘從施菀手中接過蓮蓬，又朝他道：“菀菀說去給我母親煮蓮子粥，我們一時(shí)興起，便去摘了幾只，姨父可要一些？”

    李家姨父搖搖頭：“拿去吧，下次有空再來，咱們一起去采。”

    陸璘笑回：“我見里面還有魚，下次園子里捕魚，也叫一叫我?！?/br>
    “表哥要是過來，那一定要叫上我，我倒要看看往日玉樹臨風(fēng)的表哥卷起褲腿在泥巴里摸魚的樣子！”李聘婷說。

    陸璘沒說話，只是笑，將蓮蓬放進(jìn)綠綺拿來的籃子里。

    施菀覺得這個(gè)下午，陸璘笑得有點(diǎn)多，她好久沒看到他這樣笑了。

    所以這個(gè)下午，他們撐竹筏出去，采這些蓮蓬，他是高興的吧……安陸多水，有許多荷塘，也有許多蓮蓬，他是不是也會(huì)有興趣去看看？

    回去時(shí)，日薄西山，云霞漫天。

    她坐在馬車內(nèi)，將剝著的一粒蓮子放入口中，只覺清香撲鼻，絲絲沁甜。

    第14章

    隔天施菀一早剝了蓮子，給陸夫人煮了粥，等到下午，又煮一碗綠豆蓮子湯，給陸璘送來。

    她算來算去，覺得這是陸璘親自折的蓮蓬，她有理由、也有必要給他送一碗湯來，并不算唐突，他也不會(huì)拒絕。

    為了作出是“順便”的樣子，她還將自己練的字一齊帶了過來，挑的也是陸璘在家的時(shí)候。

    陸璘見了蓮子綠豆湯，果然流露出幾分興趣，施菀心中竊喜，又說道：“我還把這幾天練的字拿來了，夫君有空的話能幫我看看嗎？”

    陸璘將湯放下，接過她的字。

    有她臨摹的歐陽詢的楷書，也有她自己抄的詩。

    陸璘看了眼，說道：“我和你講講這個(gè)橫和鉤的筆法。”

    說完就到了次間書桌上，拿紙出來，施菀立刻道：“我給你研墨。”

    陸璘沒說什么，她便從桌上備好的水杯里倒了水，小心替他研起墨來。

    他的硯臺(tái)是一方黑色的石硯，不知是什么石頭，色澤柔亮，觸上去光滑細(xì)膩，如小孩的肌膚一樣，旁邊正好也刻著荷葉與荷花，古樸而秀麗。

    她自己替自己研墨時(shí)，總是隨意轉(zhuǎn)幾圈便好，此時(shí)卻不敢大意，又惟恐自己的動(dòng)作不對(duì)，磨的墨不好，便盡量做得小心細(xì)致，好在他并未在意，只是從筆架上拿了只筆，待她磨好后蘸了墨，然后和她道：“你看著，這是長橫?！?/br>
    說著，執(zhí)筆在紙上寫橫。

    “起筆這里頓筆，過來，這里仍有一個(gè)頓筆?！睂懲辏麑⒐P給她，并從椅子上起身：“你寫寫看?！?/br>
    施菀接過他的筆，坐下來，認(rèn)真寫了一個(gè)橫。

    陸璘評(píng)價(jià)道：“動(dòng)作是對(duì)的，但太猶豫，所以字顯得笨拙。”

    施菀暗想，他竟看出了自己的猶豫。

    在他面前寫字，她又哪里果斷得起來？

    陸璘又接過她的筆，就站在她身旁，寫了鉤。

    “頓筆之后，隨意一些，鉤出去?！彼贿呏v著，一邊又寫了幾道鉤，然后將筆給她。

    施菀照他的樣子去寫，卻總覺得筆不聽指揮，寫了一個(gè)鉤，和他的鉤比起來丑得不像樣，便不等他說，又寫了個(gè)，卻也沒好看到哪里去。

    他再說道：“不要心急，勾出去時(shí)，不用那樣嚴(yán)肅。”說完又接筆過來寫了幾道鉤，再將筆給她。

    她又寫，卻又在頓筆的地方寫差了，鉤也鉤太過。

    陸璘說道：“早一些便收力，還是不夠放松?！?/br>
    她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太笨了，總是學(xué)不好……”

    陸璘的語氣十分淡然：“哪有人一學(xué)就會(huì)?！闭f著道：“你再寫?！?/br>
    施菀又動(dòng)筆寫，陸璘在她頓筆的地方捏住了她筆的上端，與她的手指微微觸碰到，然后帶著她頓筆，鉤。

    這一次，因?yàn)橛伤牧Φ腊芽?，寫得果真好看了許多。

    “就像這樣，你回去再好好練幾遍，不必心急，也不必泄氣，你能自己寫到這樣，已經(jīng)比許多人有毅力了?！标懎U松開筆，說道。

    施菀覺得自己的手有些僵，被他觸碰到的地方有點(diǎn)發(fā)燙，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