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門 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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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小姑娘在床上發(fā)出動靜來,他立刻進去,唯恐驚喜了施菀,低頭朝小姑娘輕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在睡夢中迷糊道:“水……” 他便去旁邊拿了水杯,小心用被子裹了她扶她起來喝了幾口水,再讓她躺下。 再去看施菀,好在還沒被驚醒。 他再出門去,只半掩著門,好讓自己聽著屋里的動靜。 夜太漫長,到清晨天邊見白時,陸璘也拿著書靠在外面的椅子上睡著了。 但閉眼沒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他驚醒,他睜開眼來,便見施菀臉上帶著喜色,正從屋內(nèi)跑出來。 “怎么了?”他問。 施菀眉眼一彎,開心道:“她退燒了!” 陸璘也高興起來,輕笑道:“后面大約就順利了,你不用擔(dān)心了?!?/br> 施菀這才道:“我不知怎么就睡著了,大人在這兒坐了一夜嗎?離天大亮還有一會兒,大人快去睡會兒吧。” 陸璘搖搖頭:“我等她醒來吧,現(xiàn)在去睡也睡不著,你要不要回去睡?今日就不去藥鋪了?!?/br> 施菀回說:“我也睡不著?!?/br> 于是兩人再一起等著,施菀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陸璘盯著她看,隨后很快收回目光,和她說:“等一下你回去,就將這斗篷披著,早上冷,別凍著?!?/br> 施菀回答:“若等下太陽出來了,我便不用了?!?/br> “你以前就這樣怕冷么?我怎么不太記得?!彼滩蛔?。 施菀沉默一會兒,笑了笑,“是啊,以前就怕冷,大人忘了吧?!?/br> 陸璘卻總記得,她之前沒這么怕冷的。還想說什么,她卻先他道:“我再進去看看她?!?/br> 陸璘只好將疑惑咽了下去。 沒一會兒,他聽見里面?zhèn)鱽硇」媚锏穆曇簦阋才膊竭M去,果然發(fā)現(xiàn)小姑娘醒了過來。 “感覺怎么樣?頭還疼么?”施菀問她。 小姑娘搖搖頭:“不疼了。” “那想吃東西么?” 小姑娘也搖頭:“不太有胃口?!?/br> 施菀又問:“粥或湯呢,喝不喝得下?等下要喝藥的,怕你肚子空著喝藥難受?!?/br> 小姑娘便點頭:“喝得下?!?/br> 施菀見陸璘進來,和小姑娘道:“我讓縣太爺給你準備雞湯怎么樣?” “雞湯啊……那不是過年才能喝么?”小姑娘說著,眼里卻已發(fā)起亮來,顯然早被雞湯勾起了饞蟲。 施菀說道:“別人家是過年才能喝,縣太爺這兒卻不一定。”說完抬眼問陸璘,“陸大人,可以么?” 陸璘被她弄得笑起來:“可以,我讓人去燉,我大小也是個官,有錢?!?/br> 施菀也忍不住笑,朝小姑娘道:“聽見了沒,縣太爺有錢?!?/br> “好,那我喝雞湯了再喝藥,施大夫,我覺得我的腿都沒之前那么疼了,是不是快……”她的話突然停了下來,隨后“哇”地一聲,吐出大口的鮮血來。 “來弟,來弟……”施菀一時有些慌神,急忙拿出自己身上的手帕來想要替她擦,可很快小姑娘又接著吐出一大口血,將她手帕、手、袖子染得一片紅。 陸璘立刻脫了自己的外衫墊在小姑娘頸下,隨后問施菀:“這該怎么辦?” 施菀將小姑娘交給他,急忙去盆里洗手,然后開醫(yī)箱,從里面拿出針灸袋來,隨后點燈,烤針,正要去扎針時,陸璘開口道:“她是不是,已經(jīng)去了?” 施菀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半張床都是血,被子、床鋪、上面陸璘的外衫,全是殷紅一片,小姑娘睜著眼,卻已不再吐血,身體也不再動彈,只是目光直直看著前方。 她放下針灸包,走過來探了探小姑娘頸下的脈搏,許久,一片平靜。 這姑娘終于是去了,如此突然,走之前,她還以為自己快好了,以為這個大夫真的醫(yī)術(shù)精湛。 施菀松開了手,卻久久站在床邊,不說話,也不動,只是看著床上小姑娘的臉。 許久,她喃喃道:“我知道她臟器受損,知道她內(nèi)傷很嚴重,可我覺得,會是腿上的傷緊急一些,她沒辦法承受那么多救治,我選擇了先治她的腿傷,我怕她因瘡瘍而撐不下去,我以為內(nèi)傷還能再等等……” 淚水從她眼底淌下,滴落到床上。 陸璘看看床上的小姑娘,安慰道:“這不怪你,她的傷太重。因為有你,她才能醒過來,才能度過這幾天?!?/br> 施菀轉(zhuǎn)過身來,無力地抱著腿,背靠著床坐在了小姑娘床邊。 過一會兒,她回道:“我明白,我只是……只是以為不會這樣……” 陸璘抬了抬手,遲疑一會兒,卻又放了下來。 施菀抽泣了一會兒,伸手要去身上拿手帕,卻想起手帕已經(jīng)在床上染遍了血,隨后理了理自己袖子上沒沾血的地方,擦干臉上的淚水。 但很快她眼中的淚水又流了下來,陸璘想起什么,連忙拿出前一日在懷中放著的那方手幅,正要遞給她,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后衙役的聲音傳來:“大人,豐氏綢緞的豐公子來了?!?/br> 才說著,豐子奕已經(jīng)急步跑了進來,衙役回頭道:“誒,你怎么自己就進來了?” “你們家大人認識我,我在安陸向來就是按時按兩納稅,遵紀守法的大好良民。”豐子奕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在門口道:“菀菀,你怎么坐在地上?” 陸璘及時將手上的手帕放回了懷中。 豐子奕進來,朝他行禮:“見過陸大人,一早聽說施大夫在縣衙,放心不下,便過來了,不知——” 說話間,他瞥見了床上的血和上面躺著一動不動的王來弟。 豐子奕看看施菀,又看看陸璘,陸璘說道:“昨日下午王姑娘病情有變,我便遣人去叫了施大夫過來,施大夫昨夜守了一夜,到今早,這姑娘因內(nèi)腑之傷吐血而亡,施大夫有些難受?!?/br> 豐子奕急走到施菀身旁,蹲下身道:“這不怪你,你師父和小周大夫都覺得她死定了,也就你憐惜她,想試試,菀菀,你只是大夫,不是神仙,生死由命,這是她的命?!?/br> 施菀再次流起淚來。 豐子奕連忙拿出手帕去給她擦淚,施菀接過他手中的手帕,自己擦去淚水。 “別哭了,你知道我一早找你做什么嗎,你不是想去云夢縣找醫(yī)書嗎,我今日要去接貨,和我一起去吧,我給你另外安排一輛馬車,在那兒待一天,后天或大后天就回,正好是你想要的時間。” 施菀抽泣了一下,問他:“現(xiàn)在就走么?” 豐子奕說道:“可以晚一些?!?/br> 施菀回頭看看床上的王來弟。 “晚一些吧,她家中想必不會管她,我想……去棺材鋪買副棺材,將她安葬了?!?/br> “行行,我這就讓人去買,葬完了她我們再走?!必S子奕說。 施菀點點頭,隨后又道:“再給她買件衣服吧,那個張記繡坊有。”說完從身上拿出一粒碎銀來。 豐子奕不高興道:“什么張記繡坊,那賣的都是什么,我們豐氏綢緞的衣服不比他們好?” “你們的衣服那么貴……” “貴是因為它好啊!”豐子奕將她手上的錢推了回去:“我去我們鋪子里拿一套就好了?!?/br> 施菀從地上站起身:“算了,我自己去買?!?/br> 豐子奕攔住她:“好好好,我找個伙計去張記買!” 施菀將錢給他。 豐子奕不要,“我們做生意的,也要積德的,你救她一場,就把這買衣服買棺材的機會給我吧,別再和我爭了,我去叫人,你留在這里給她洗洗?” 施菀抬眼看向陸璘:“這縣衙……” “縣衙本是正氣之地,我也不懼鬼神,就在這里替她洗,無妨?!标懎U說。 施菀點頭:“謝大人。” 豐子奕很快出門去吩咐人辦事,施菀待在屋內(nèi),將床上的血衣血被拿下來,陸璘也著人去燒水。 待施菀給王來弟沐浴完,衣服也買來了,是一件粉色的短襦和長裙,穿在小姑娘身上很好看,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 換完衣服,施菀出門問:“陸大人,能借大人的梳子一用么,我想替她梳梳頭發(fā)?!?/br> 陸璘沉默著去自己房中拿來梳子。 施菀正要接,卻發(fā)現(xiàn)那竟是把牛角梳。 “算了,來弟向來擔(dān)心麻煩別人,大人這梳子貴重,她會不好意思的?!闭f著又回了屋。 陸璘拿著牛角梳的手收了回去,一時之前,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為什么,他要將京城的梳子帶過來呢?若是在安陸隨意買的一把木梳就好了。 施菀最后就用手給王來弟盤了個髻,再由衙役將人抬出去,放進了棺木中。 天已大亮,其他官員陸續(xù)到縣衙來辦公,長喜提醒陸璘道:“公子,今日是放告日,好幾個案子要審,要不要趕緊去沐浴更衣了上公堂?” 豐子奕也回過頭道:“這幾日勞煩陸大人了,安陸一縣的重任還托付在陸大人身上,大人自去辦公務(wù)吧,剩下的事我與施大夫會辦好的,大人放心。” 施菀將身上的斗篷解了下來,想還給他,卻發(fā)現(xiàn)上面一處染了點血,只好收在手中道:“這斗篷我回去洗洗,若能洗干凈,再還給大人?!?/br> “不急,我眼下也穿不上。”陸璘說。 施菀便拿著斗篷,走到了棺木旁邊。 陸璘突然在身后道:“施大夫與豐公子……路上小心?!?/br> 兩人同時回過頭來,施菀朝他點點頭,豐子奕作揖道:“多謝陸大人關(guān)心,說起來,大人應(yīng)該知道云夢縣梨山書院吧,這書院算是近幾個縣最大的書院,墨香書坊就在梨山書院旁邊,里面書比江陵府的還全還新,陸大人若有需要,可說與我聽,若是有,我與施大夫幫大人買了帶回來,也是順手的事?!?/br> 陸璘搖搖頭:“多謝,暫且沒有?!?/br> “那我們先去安葬王姑娘了?!必S子奕說。 陸璘點點頭,看著他們動身,看著拖著棺材的板車與他們二人越行越遠。 早上的日光灑昭在安陸街道,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少,靜謐中帶著幾分暖意。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他回到縣衙,經(jīng)過前堂,去往后院,回到自己房中。 長喜正在給他備沐浴的水,說道:“公子先解衣服吧,水這會兒就好了,廚娘也在煮面,正好沐浴完用早飯?!?/br> 陸璘沒回話,只是靜靜從懷中拿出那方繡著荷花的手帕來,看了一會兒,走幾步,放回了裝冬衣的服箱中。 這手帕,注定的不合時宜,也不知他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