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門 第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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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潭邊待了一會兒,日薄西山,兩人去道觀里吃過粥,就各自收拾了自己的房間。 收拾好房間,天也漸漸暗下來。 在床上躺了半天,施菀睡不著,便開門出來,一個人到了涼亭內(nèi),看天上的星光。 看了一會兒,她進屋去將那一籃梔子花拿了出來,到水潭邊,將里面的花一朵朵放進水潭里。 正放著,岸上傳來腳步聲,她抬頭,見是陸璘過來了。 “是我進去出來吵到大人了么?”她問。 他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她進去雖是輕手輕腳,但難免會發(fā)出聲音。 陸璘卻是回答:“沒有,我平常也沒有這么早睡?!?/br> 他到她身邊坐下來,看著她將梔子花放入水潭中。 施菀說:“這花放到明天應該蔫了,就讓它養(yǎng)在這里,隨水漂走吧?!?/br> 半蔫的梔子花,花香更濃郁,縈繞在水潭周圍,讓這星天月夜多了份芬芳。 “菀菀……”他突然出聲。 施菀愣了一下,他這樣稱她,似乎他們不是現(xiàn)在陸知縣與縣城大夫的關系,而是……以前的夫妻關系。 靜夜中,他說:“以前,對不起?!?/br> 施菀緩聲道:“但我覺得,大人沒什么對不起我的?!?/br> “自然有。其實你很好,只是我那時……” 他頓頓,繼續(xù)道:“我自小就是眾星捧月,萬眾矚目,所以我雖表面知道要謙恭、要心虛,但其實骨子里,仍是不可一世的,自命不凡,覺得自己與旁人生來就有所不同。 “我十歲拜王相公為老師,他也器重我,待我如己出,而他的獨女卿若,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都在人之上。 “我們從小一起學習,走得近了一些,兩家的母親自然會想讓我們長大后共結連理,我那時一心都在學業(yè)與抱負上,沒想過男女□□,只覺得這樁姻緣不錯。 “你到京城時,是我最得意的時候。金榜題名,全城矚目,也知道這之后兩家就會議婚,我會迎娶恩師的女兒,兩家結成秦晉之好。但爺爺卻說,我已有婚約,是一個我不了解的姑娘,一個我連說話都不知道和她說什么的姑娘,一個……我覺得她必然無知又市儈的姑娘,所以我……對你不好?!?/br> “但我確實是個無知的,沒有見識的姑娘,你和我確實說不上話。”施菀回道:“人哪里能逼自己的心呢?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不喜歡我,又怎么能強迫自己去喜歡我?我的出現(xiàn),的確阻礙了你的姻緣,我站在你身旁也的確丟了你的臉面,我做的那些事,也的確讓人厭惡……” 他明白她說的事是什么事,立刻道:“沒有讓人厭惡。你沒有錯,是我的錯,我不愿意,就該去反抗我爺爺,而不該答應了我爺爺?shù)陌才?,卻去冷淡你。你從異鄉(xiāng)過去,舉目無親,唯一的依靠就是我,而我卻沒有成為你的依靠,菀菀…… 他認真看向她:“也許我現(xiàn)在的道歉有些晚,但……不說的話,我會過不去,以往種種,都是我不對,其實你很好。” 施菀彎了彎唇:“我們當時也年輕啊,你是個才從書本里抬起頭的年輕公子,我是才從鄉(xiāng)下去京城的十幾歲的姑娘,我們什么都沒經(jīng)歷過,哪里懂得了那么多,有的人不懂,卻沒遇到什么大事,仍可以平平常常過下去,我們卻偏偏在不懂的時候要作出重大的抉擇,選錯了,當然情有可原。” “這么說,你愿意原諒我嗎?”他問。 施菀回道:“我本來也沒有怪過你,只希望,你也不要怪我?!?/br> “我自然沒有怪你的地方,若你不怪我,那……”他猶豫起來,不知怎么開口。 她見他沒開口,忍不住問:“我有點意外,你真的沒有和王姑娘成婚嗎?為什么不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陸璘很快回答:“倒也不算什么意外。那個時候,你走了,京城有人說是我休了你,就為了給卿若騰位置,卿若也覺得是這樣,她像我老師,有傲氣,也很倔,她不想擔這個名聲,也不想在王家落魄時靠我們家救濟,所以最后嫁給了她舅父家的一位家世一般,沒有功名的表兄,在第二年就成婚,離開京城去了蘇南,只在前年聽說他們得了千金,大概也過得平安順遂吧。” 施菀有些落寞:“如此說來,還是我誤了你,如果不是我,你們也不會錯過。” “不,不是你說的這樣,你沒有誤我。”陸璘立刻說。 隨后他解釋道:“其實我對卿若,更多是習慣與欣賞,不管她是什么模樣、什么品性,只要她是老師的女兒,就自然是知書達禮的性子,也是我尊重的女子,她的身份,就注定我不會討厭她。既然不討厭又尊重,娶她,自然我也不會有異議。 “如果當年我們順利成婚,也許會舉案齊眉,夫妻和睦,甚至會是別人眼里的恩愛夫妻,但我知道,我們永遠都只是夫妻和睦,相敬如賓,年長日久,也就是親人,最普通的夫妻的樣子,而不是……” 不是像他在安陸重逢她。會因她的一顰一笑而魂牽夢縈;會覺得哪怕回家路上看一眼她的院子都覺得安心;會在最沉郁難熬的日子里,在心底開出絢爛的花,原來喜歡一個人,能讓人激奮,讓人充盈,讓人心中有光,獨木橋也能當康莊大道走。 原來這樣,才叫良緣。 “總之,我和她談不上錯過,她遠嫁后,我母親給我議過幾回親……當然,還有綠綺,上次和你說過,她也嫁人了,比卿若還要早。母親著急給我議親,但并不順利,一是我沒有這樣的心思,二是確實沒有合適的人選,就這么磋磨,然后我就到安陸來了?!?/br> “那你母親,一定為你著急了?!笔┹艺f。 畢竟陸夫人那么疼他在意他,卻要眼睜睜看他拖到現(xiàn)在的年紀。 陸璘沒回答,只是看向她:“你呢,沒有再嫁,是覺得豐子奕不合適么?” “沒什么好嫁的,我就這么幫人看病,力所能及救一些人,就好了,也沒有心思想別的?!彼f。 人的勇氣與力量,大概是有限的,她在十六歲時,是真的愛過他,不顧一切,用盡全力,最后才發(fā)現(xiàn)是飛蛾撲火。然后,她就失去了再愛一個人的能力,不管是豐子奕,或是以前別人給她說合的男子。 更何況,她嫁過人,也傷過身,哪怕只為了后半生的依靠去嫁人,也注定會凄慘結局,倒不如把所有生命都撲在治病救人上,這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唯一的寄托。 陸璘猶豫一會兒,還是決定將表露心思的話忍住。 他還沒想好要怎么說,怕自己說不好。 而且他以后總要回京城,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放下安陸的一切再隨他去京城,也不知道等她和他成婚后,行醫(yī)的事怎么辦。 她大概是不愿意放棄行醫(yī)的,他也不想讓她放棄,但母親那里大概不能接受,他還要和母親說好這件事。 不管怎樣,此情此夜,都讓人安心眷戀。 水潭中的梔子花隨著水流往下漂浮而去,星辰倒映在水面,周圍仍縈繞著花香。 他用手掬了一朵梔子花起來,看著那浮在水面白色的花瓣,問她:“所以,我們今日都將話說清,以后便將往日的誤會與怨怪都抵消,就可以……重新認識,是么?” 施菀默然一會兒,“嗯”了一聲,回答:“說清了?!?/br> 陸璘看著她,眼底流動著星光,微微揚了唇角。 施菀沒抬頭,只是低頭看著夜色下的潭水。 她覺得,其實自己早就接受了那個選擇最后的結果,沒有去怪任何人。 只是偶爾,她會想起那個沒能出世的孩子。 剛才那一瞬,也有沖動想要告訴他,他們曾有過一個孩子,但她那時不知道怎么辦,沒有任何力量來留住他,然后他沒了。 可是告訴了又能怎么樣? 讓他內(nèi)疚自責,再和她說對不起,讓他去和他母親吵架,怪他母親太獨斷?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那個孩子沒了就是沒了,就像她已經(jīng)死去的少女心思和對未來的向往,再也回不來。 她最后仍選擇和以前做的那樣,將那段只屬于她的記憶深深埋藏,不去想,不去惦念,然后作出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假裝從未發(fā)生過。 她發(fā)現(xiàn)她其實還是有怨怪的,只是不想去和他說而已。 第55章 隔天一早,兩人告別老道,從道觀出來。 水潭里還漂浮著幾朵白色梔子花,泡了一夜水,竟比之前還鮮活了。 陸璘仍替施菀拿著醫(yī)箱,施菀只拿著空竹籃,往山下走。 清晨的山上,輕風拂面,透著涼意,鳥語陣陣,周身縈繞著樹木濕潤的氣息。 陸璘仍走在前面,腳程比施菀快一些,時不時回頭看她,很有耐心地只快她那么幾步。 直到日頭高升,他們才乘船回到縣城。 陸璘將施菀送到家門,自己才往前,敲響自家后門。 隔了許久五兒才來開門,一邊抽著門栓,一邊沒好氣道:“誰啊?” 話音落,一開門卻見著陸璘。 他連忙道:“公,公子……你怎么走后門……” 陸璘笑了笑,反問:“我不能走后門么?后門近啊?!闭f著腳步輕快往院里去,一邊吩咐道:“去備水我沐浴?!?/br> 五兒原本還擔心剛才語氣沖的那一聲惹主子生氣,但看他神清氣爽的模樣,似乎絲毫也沒受影響,便上前道:“公子昨天去哪里了,夜里都沒回來,喜管家還急得怕你遇到什么事。” “我沒事,他人呢?”陸璘一邊問著,一邊進屋脫下了外袍,昨夜那道觀實在有些破舊,也沒條件洗一洗,讓他難受。這難受的感覺,之前在山上都沒覺得,現(xiàn)在回來了才感覺到。 五兒回答:“今天一早往渡口那邊去了,說去看看公子什么時候回來?!?/br> “他不會去陳家村了吧?”陸璘想著只要長喜遇到渡口船家便能知道他回來了,便不再管這事,讓五兒去備水沐浴。 待沐浴完,重新?lián)Q上衣服,還在穿鞋,就聽見長喜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怼?/br> “公子,公子,京城來信了!” 長喜一邊說著,一邊幾乎是跑著進院來。 陸璘穿上鞋,平靜走出臥室,就見長喜從外面進來,手上沒有拿信,卻領著京城家中的一個小廝,名石全,長得精壯,有些身手。 石全帶著個大包裹,將馬交給五兒,上前道:“二公子?!?/br> 陸璘意外問他:“你是騎馬過來的?可是家中有什么急事?” 以前京里送信來,一般會在京中發(fā)公文或是邸報時順便與家書一同送來,每個官員都有一兩封私信的名額可以走驛站,又沒有什么急事,陸家的信就從驛站送來。 這專門派人快馬加鞭送來,還是第一次,陸璘難免擔心家中出了什么事。 石全卻回道:“不是,是夫人的急信,囑托我親自送到公子手上。”說著打開包裹,從里面拿出信件來,將信交給陸璘。 陸璘接了信,正拆信封,石全就帶著笑臉道:“夫人這回是給公子相中一門好親事,所以急著讓小的來告訴公子一聲呢!” 陸璘一聽這話,臉色陡變,立刻將信打開。 里面果然說的就是給他說親的事,說是meimei陸瑤給介紹的,母親見過那家姑娘,溫柔嫻淑又識大體,出身也好,還是未出閣的姑娘,母親幾乎是一眼就相中,對方也看中陸璘的品貌與才氣,所以母親想迅速議定婚事,年底找機會讓他回京成婚。 在他看信時,長喜讓石全進屋入座,并吩咐丫鬟看茶。 石全和長喜說這院子太簡陋了些,怎么沒找個好點的房子,卻聽陸璘在一旁道:“長喜,快讓人備干糧點心和水,再加幾兩銀子,讓石全稍作歇息。我現(xiàn)在去寫信,等信寫好,你即刻快馬加鞭替我送回京城?!?/br> 這最后一句話,是對石全說的。 石全意外道:“是……立刻回京?” 他本以為至少能歇息一兩日。 但陸璘卻是認真道:“對,立刻回京,五日內(nèi)趕到京城,如果覺得趕不到了,可以換馬,總之,五日內(nèi)將信送到我母親手上,并和她說,不要給我議親,就算這親事訂好我也不會同意,讓她務必回絕這親事。” “這……”石全有些為難,不由問:“看夫人的樣子這次是真歡喜,公子為什么要拒絕,這……早日成婚不挺好的么?” 大公子三公子家的娃娃都好幾個了,二公子還什么也沒見著,夫人是明眼人都看得見的著急,二公子竟然還不愿成婚? 石全覺得自己這趟回去,要是按公子的意思去復命,他都不知道怎么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