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寫《張氏針灸節(jié)要》的張?jiān)菏沟暮笕艘苍谔t(yī)局，不知能不能遇到，是否能替她解解書上的幾處疑惑。

    至于其他有關(guān)京城的一切，不去想，不去念，就讓它隨風(fēng)而散吧。

    第96章

    這一路，日夜兼程，趕路趕得很急。

    平時能走一個月的路程，只走了十幾天便到通州，再走最后兩驛，就能到京城。

    快到安城驛時，正是八月底，卻是烏云密布，天昏地暗，顯然馬上就要下大雨，天也將黑，一行人將馬兒趕得飛快，所幸在雨剛往下落時趕到驛館。

    陸璘從馬背上下來，撐了傘，去馬車下接施菀。

    施菀從馬車廂內(nèi)出來，陸璘伸手去扶她，她也沒將手伸出去，只自己扶著車板下來了。

    隨后枇杷下來，陸璘將傘遞給枇杷，朝她們道：“你們先進(jìn)去，我去牽馬?！?/br>
    說罷，待枇杷接過傘，他便牽了馬去找驛卒了。

    豆大的雨點(diǎn)正往下落，隨便站一站就能淋濕，枇杷趕忙道：“師父，我們先進(jìn)去吧?！?/br>
    施菀便與她一起進(jìn)驛館去。

    這一路她們都與陸璘一起住的驛館，有的大一些，有的偏僻之地就小一些，而這里臨近京都，果然驛館也氣派一些，從院里進(jìn)來便是大大的廳堂，堂內(nèi)有桌椅板凳，堂下掛了牌匾對聯(lián)，最前面的墻壁還是青磚所砌，抹了白灰，結(jié)實(shí)防火，分外氣派。

    施菀見一面墻上畫著畫，還沒細(xì)看，從外面進(jìn)來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帶著個六十左右的老婦，一個差不多三十多年輕一些的婦人，幾人都穿著舊布衣，拿著包袱行囊，似乎是一對夫妻和老母親。

    施菀看那中年婦人大著肚子，似乎已是要臨產(chǎn)的樣子，但額上滿臉的汗，顯然剛才趕路走得太急，臉色也不好，不由有些擔(dān)心。

    好在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到了驛館，要不然以她這樣的月份在外面淋雨趕路，實(shí)在太危險(xiǎn)了。

    他們進(jìn)來，去找柜臺那邊的驛丞，驛丞道：“驛符呢？”

    “在這里?！敝心昴腥藢⒁粡埞玫牟疾贸鰜怼?/br>
    那驛丞過去驛符，詰問道：“這怎么全是水，還有泥，印都看不清了?！?/br>
    “在路上摔了一跤，把包袱掉泥坑里了，洗了洗，能看清的。”那中年男人連忙說。

    驛符便是官員投宿驛館所需的憑證，若是沒有驛符，驛館便不能接待，施菀看著那驛丞，希望他高抬貴手，放他們?nèi)巳胱?，要不然那懷著孕的婦人還不知怎么辦。

    就在這時，陸璘與石全幾人進(jìn)來了，陸璘和她道：“先坐下歇一歇?！闭f罷轉(zhuǎn)向身后的驛卒：“勞煩去給我們上一壺茶水來?！?/br>
    “誒，好?！斌A卒很快就去了。

    陸璘也到了柜臺那邊，驛丞將手上濕了的驛符放下，問他道：“這位大人，可有驛符？”

    陸璘將一張?bào)A符拿出來。

    驛丞看了驛符，客氣道：“大人要幾間房？”

    陸璘道：“四間上房?！?/br>
    驛丞在房間編號那里劃了幾道，和陸璘道：“天字五號至天字八號，就給大人了，四間上房都挨在一起，在二樓，晚一點(diǎn)開飯，大人是要送去房里，還是在這大堂內(nèi)用飯？”

    陸璘看一眼身后坐著的施菀，回道：“在大堂。”

    “好，那稍后飯菜便送到大堂來。”驛丞說完，他后面的驛卒已過來

    說著拿出四把鑰匙來交給那驛卒：“帶大人去樓上入住吧?！?/br>
    石全這時接過了鑰匙，拿了行李與驛卒一起上樓去，陸璘轉(zhuǎn)身到了桌旁，問施菀：“下午趕路太急，馬車有些有巔吧？”

    話音未落，外面院里又來了人，卻是一大片人，好大的排場。

    幾人都不由往大門望去，不一會兒，一名婆子進(jìn)來，再有一個奶娘模樣的人牽著個女孩兒，另一丫鬟給女孩兒打著傘，一同急走進(jìn)來，然后是一男一女，而院里還有十多名下人在安置車馬。

    那男人扶著身旁的女人，女人頭上正插了只五鳳朝陽點(diǎn)翠掛珠大鳳釵，兩邊又各斜插了四只小珠釵，戴了對碧綠寶石的耳環(huán)，掐絲琺瑯鑲珠項(xiàng)鏈，配著洋紅色金線繡梅襖裙，步履姍姍，儀態(tài)萬方，當(dāng)真是花容月貌又貴氣典雅的貴夫人。

    枇杷看呆了眼，施菀也怔怔看著前方，連陸璘也露出了幾分意外。

    那竟是王卿若。

    驛卒將茶放到了陸璘桌上，很快上前道：“大人請，可要上茶來？”

    他問這話時，王卿若也看見了他們，不由停了步，一動不動看向這邊。

    許久她輕聲道：“子微？”

    她身邊的男子也望向這邊，陸璘從桌邊起身，上前道：“卿若?！彪S后看向她身旁男子道：“這位是你夫君？”

    王卿若點(diǎn)點(diǎn)頭，回道：“是我蘇南三舅家的六子，也是我表兄，姓徐，取字平湖，此次是隨我去京城探望母親，待了半個月，要回蘇南去?！?/br>
    說完，朝身邊男子道：“這位是我父親的學(xué)生，陸尚書的公子，昔年榜眼陸子微。”

    徐平湖眼里露出驚嘆之色，很快道：“原來是子微兄，早聽聞子微兄的才名，今日一見，果然是那潘安再世，幸會，幸會?！?/br>
    陸璘道：“平湖兄謬贊了，只聽聞卿若嫁去蘇南，卻還沒見過平湖兄，沒想到會在這兒相見，平湖兄品貌不俗，溫文和氣，恩師知道卿若得此歸宿，必然能安心了。”

    徐平湖笑道：“以夫人這才貌，是我高攀了。”

    他們說著話，王卿若的目光不由就移到了后面的施菀身上。

    她看著施菀，施菀也看著她。

    她目光中透著疑惑與意外，顯然她早知施菀已與陸璘和離，卻不知他們怎么又在一起，而施菀則看了她一會兒，又移開目光喝茶去了，似乎剛才那一瞥只是碰巧看到，并沒有要與她“敘舊”的意思。

    王卿若便也不再看她。

    他們那里說著話，

    驛丞這里正與徐家下人說話，除家下人拿了驛符朝驛丞道：“只剩十二間房？那我們都要了，有多少馬料，我們也都要，驛符一張不夠，再加兩張便是，我們有的是?！?/br>
    按規(guī)制，官員去外地公辦，動身前便去衙門領(lǐng)驛符，按理是有官身才有驛符，但經(jīng)年累月，驛符已成為一種禮品，所以有關(guān)系有身份的人能拿到許多驛符，到了驛館也能得到更多方便。

    那驛丞將鑰匙給他了，也讓驛卒領(lǐng)他去房間。

    這時旁邊一直等著的那中年男人道：“那我們的房間……”

    驛丞將他那驛符拿在手里翻了幾下，回道：“字確實(shí)看不清，照理我這兒不能收，但外面這雨也下下來了，要不然留一間房給你們，你們住不下就在大堂里湊和一晚，你看前邊這么多人，這兒空房也就剩十多間，實(shí)在住不下了。”

    “這……”

    哪里算“前邊這么多人”，分明是他們先來的。只是陸璘和徐平湖一看便是高官世家，而這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貧困小官。

    施菀之前便擔(dān)心懷孕的女人，所以也關(guān)注著這邊，此時見是這樣的情形，不由上前道朝驛丞道：“我是剛才那四間上房里的人，我們就拿一間出來給他吧，他們又是老人家，又是孕婦，不能沒房?！?/br>
    驛丞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陸璘，想了想，朝中年男人道：“要不然，還有一間柴房，墊個墊子，也能睡人，行嗎？”

    驛丞并不想陸璘這一行人在這里受了委屈，從而對驛館心生怨懟。

    這時陸璘見了這邊的動靜，也走了過來，問施菀：“怎么了？”

    施菀對這驛丞的勢利眼有些不高興，朝陸璘道：“我今晚和枇杷睡一起，不用給我們兩間房，讓一間出來給這位大人吧?！?/br>
    中年男人臉上露出幾分慚愧與尷尬來，驛丞很快道：“大人不用在意，我們再安排，房間確實(shí)不夠，但也不關(guān)大人的事，大人去休息便好?！?/br>
    陸璘回道：“既然房間不夠，那我們只要兩間房，其余兩間都給他們，就這么辦吧，我們這一行都是青壯，擠一擠也無妨，你稍候多給我們拿些被褥來打地鋪。”

    驛丞臉上露著歉疚：“這……”

    陸璘看向中年男人：“晚輩陸璘，年初才從安陸縣調(diào)往京城，敢問大人是……”

    中年男人驚了一下，立刻道：“原來是陸子微大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見實(shí)在幸會！鄙人周知遠(yuǎn)，是辛未年太原府的舉人，之后再未及第，便到密州府桂西縣做了縣丞，做了七年，如今要去夔州茂縣做縣令，這才拖家?guī)Э?，往任上去?！?/br>
    陸璘躬身道：“倒比我早一屆，密州臨海，常有高麗軍侵?jǐn)_，治理著實(shí)不易，大人這些年辛苦了。”

    周知遠(yuǎn)立刻道：“職責(zé)所在，勉強(qiáng)不負(fù)百姓，不負(fù)朝廷而已。陸大人才是當(dāng)世俊杰，太光新政便曾聽聞陸大人才名，隨后又以一己之力救下王相公，犯顏直諫太后、辦下徐氏兼并田畝之案、力挽狂瀾驅(qū)除年末大疫……陸大人雖不識我，我卻熟知陸大人?！?/br>
    陸璘笑道：“慚愧，也不過是職責(zé)所在，周大人抬舉了?！?/br>
    之前到樓上去的隨從已經(jīng)下來，陸璘吩咐道：“帶這位大人去樓上吧，將我們兩間房讓出來給他們?！?/br>
    周知遠(yuǎn)連忙開口：“多謝陸大人，多謝陸大人！”

    隨從帶他們上去，他身后那位老婦人路過施菀時也低頭道：“多謝這位娘子。”

    此時徐平湖與王卿若過來，得知陸璘要與隨從擠一間房，連忙要讓出兩間房來，好說歹說，最后陸璘收了他們一間房，此事才算了結(jié)。

    徐平湖他們也選擇了在樓下吃飯，徐平湖還道要與陸璘共飲幾杯。

    施菀要與枇杷一同去樓上，陸璘叫住她道：“飯菜馬上就上了，用過飯?jiān)偕先グ??！?/br>
    說話間，飯菜果然是上來了。

    陸璘讓施菀去桌旁坐下，施菀卻往旁邊桌上而去，說道：“我與石全他們坐一起就行了。”

    最后施菀、枇杷，以及另兩個隨從坐一起，陸璘在她背后隔壁桌的凳子上坐下，徐平湖與王卿若也坐這一桌。

    王卿若主動問起道：“子微與……”

    她不知怎么稱呼施菀，目光卻是看著她。

    陸璘回道：“她是大夫，我母親病重，我去云夢澤請她去給母親醫(yī)治。你們從京城過來，不知可有我母親的消息？”

    王卿若說道：“的確聽聞伯母在病中，我有心去探望，但母親說因陸夫人要休息，陸家謝絕親友探望，所以我只得放棄了，臨走也沒見到伯母一面，也不知到底怎樣了。”

    陸璘知道母親仍然病重，但好在只是病重，沒有更大的噩耗傳來，又不由心安了一些。

    王卿若有許多疑問，比如施菀怎么會成了大夫，陸璘與她怎么是這樣奇怪的關(guān)系，以及陸夫人到底是什么病，不能找京城的名醫(yī)，卻要專程去外地找施菀……但顯然此時不好問出口。

    徐平湖倒是當(dāng)陸璘是大舅哥一樣，十分親昵客氣。

    后來幾人說起驛館墻上那幅畫，驛卒說是當(dāng)今大才子烏霜居士所畫的《暮村圖》，徐平湖便笑道：“這哪是什么才子，這畫的鳥像鷹似的，牛也不對，還比不過我們家年畫，年畫上的年年有余、喜鵲登梅，比這可像多了?！?/br>
    他說這話后，一片寂靜，許久王卿若才道：“這是寫意畫，不求形似而求生韻，沒有筆法，也不以像不像來評判，烏霜居士是此中大家。他要畫的，大概是張舜民的詩，‘夕陽牛背無人臥，帶得寒鴉兩兩歸。’”

    說完，她看向陸璘：“子微也擅寫意畫，當(dāng)年烏霜居士的老師還想收他為徒，被我父親拒絕了，說他要專心科舉走仕途，學(xué)不了那么多?！?/br>
    陸璘笑道：“如今確實(shí)鉆營仕途經(jīng)濟(jì)去了，早不會畫了?！?/br>
    聽他們這樣說，徐平湖卻也不覺尷尬，只說道：“還是夫人和子微兄懂得多，能品詩，還能品畫，我就只能看個年畫，像不像、喜不喜慶?！?/br>
    “你就少說幾句，平時讓你多讀些書，你也不愿意?！蓖跚淙粽f。

    徐平湖笑道：“我都有了恩蔭，還讀那些做什么，再說讓我讀我也讀不來啊，你當(dāng)都似你似的，我一讀書就犯困。”

    王卿若再未說話了。

    隨后陸璘回頭問施菀：“我這里的雞蛋羹還有許多，要給你舀些過去么？”

    施菀愣了一下，回道：“多謝陸大人，不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