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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泊岸在線閱讀 - 泊岸 第18節(jié)

泊岸 第18節(jié)

    季時傿神色茫然,她臉上的表情漸漸破裂,季時傿艱難地扯起嘴角,干笑兩聲,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何賢滿臉涕淚,埋頭痛哭,“侯爺他身中數(shù)箭,胸口還插著一把長戟,等末將趕到的時候侯爺已經(jīng)……”

    “胡說!”季時傿忽然厲聲喝道:“若真有異變,為何我沒有收到消息!”

    聞言何賢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道:“事發(fā)突然,軍報八百里加急發(fā)出,如今陛下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

    季時傿一愣,臉上氣血褪盡,白天那個騎馬沖進城里的人……

    季時傿腳下一晃,她緊緊按住胸口,猛地嘔出一口鮮血來。

    成元二十年秋,赤羽軍在象牙山遭遇伏擊,險勝敵軍卻損失慘重,鎮(zhèn)北侯季暮以身殉國,其尸身由幸存的部下護送回京城。

    成元帝震怒,舉國悲痛,原本為鎮(zhèn)北侯凱旋歸來準備的祝捷宴也匆匆取消,先前預備巴結(jié)季家的人也都偃旗息鼓,縮緊了脖子。

    沒有人上趕著去觸這樣的晦氣。

    侯府掛上白幡,換上白燈籠,滿門上下都是一副慘痛之色。

    季時傿換下少女的羅裙,像個大人一般承擔起了父親的喪事,這些天每日都要應付各式各樣的人,她家里沒有其他的長輩,父親一死,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一個個冒了出來開始攀扯,誰都想分一杯羹,誰都想踩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一腳。

    季時傿端坐在靈堂前,身上穿著素白喪服,她已經(jīng)許多日未怎么進食了,臉色蒼白,眼下青黑,整個人提不起一點精神氣來。

    那日棺木終于停到侯府,季時傿不顧眾人反對,強行開棺,在看到里面緊閉雙眼,半邊臉已經(jīng)被刀劍削去的季暮時,她才終于相信,父親真的死了。

    那個教會自己騎馬,帶著自己放風箏的父親死了,明明,明明很快他就要回來,明明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她唯一的親人,再也回不來了。

    季時傿一動不動,神色疲憊,她覺得自己身處夢境當中,不然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是不是自己早就死在春蒐期間了,如今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個夢一點都不好,季時傿閉了閉眼,心想,再睡著能不能做一個好夢,她想和父親一起去京郊放風箏。

    靈堂內(nèi)的燭火噼里啪啦地燃著,忽然,穿著麻衣的婢女沖進來,急道:“姑娘,姑娘,慶國公來了!”

    季時傿睜開眼,轉(zhuǎn)過頭。

    婢女綺云神色戚戚,上前扶起季時傿,有些慌亂道:“慶國公正在前廳等候,姑娘,奴婢瞧著,只怕是來者不善啊……”

    第24章 羞辱

    季時傿緩緩站起,她攏了攏衣服,將有些散亂的頭發(fā)整理了一遍,略微思量一番后,徑直向前廳走去。

    還未走近,便聽到里面?zhèn)鱽砼嚷暎o接著一個紫衣丫鬟從前廳內(nèi)跑出,捂著臉,面色漲紅。綺云跑上前將她攔住,“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天吶,你的臉……”

    季時傿聞聲快步走上前,伸手移開婢女捂著臉的手,見她左邊臉頰上有一個大大的手掌印,高高腫起,與白嫩的右臉頰形成鮮明的對比。

    紅印上還有一塊擦痕,已經(jīng)見了血,像是手指上戴的扳指留下的痕跡。

    季時傿皺了皺眉,詢問道:“怎么回事?”

    紫衣丫鬟咬了咬下唇,眼淚簌簌落下,哽咽道:“方才慶國公突然闖進來,未等奴婢去通報姑娘,便自顧自地在前廳坐下了,奴婢本想跟他說姑娘正在靈堂,誰知我剛過去慶國公便扇了奴婢一巴掌,還說……”

    她頓了頓,低下頭抽泣道:“還說我們侯府真沒規(guī)矩,毫無待客之道,連杯熱茶都不知道給他呈上。”

    綺云聽后咬牙切齒,壓著聲音道:“鎮(zhèn)北侯府的人有沒有規(guī)矩,什么時候輪到他一個外人來教訓了!”

    哪怕慶國公府與鎮(zhèn)北侯府有姻親關系,他也不能如此狂妄,老侯爺才走幾天,這些人便敢欺負到姑娘頭上了!

    季時傿皺了皺眉,臉色陰沉,她又看了一眼婢女臉上的傷,輕聲道:“綺云,你先帶她去上藥。”

    “是,姑娘,奴婢這就去。”

    綺云點了點頭,然后帶著剛剛那名哭泣的婢女離開。待二人走后,季時傿轉(zhuǎn)過身,沉沉地吸了一口氣,換上淡淡的笑容,然后才走進前廳。

    慶國公梁弼毫不客氣地坐在主位,他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著扶手,瞇著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慶國公突然到訪,下人未曾及時通報,恕侯府怠慢了?!奔緯r傿跨過門檻,人未至,聲先到。

    梁弼抬起頭,瞄了一眼。

    無疑季時傿隨了她爹娘,生得一副好相貌,她梳著簡單的發(fā)髻,發(fā)間戴著白花,身著素白孝服,整個人看上去既莊重又素雅。

    一個父母雙亡的少女,又無長輩倚仗,還不是任人拿捏。

    “嗯。”

    梁弼合上眸,看上去好像他才是這個侯府的主人。

    季時傿心中不滿,但現(xiàn)在不是多生事端的時候,于是只好將情緒忍下,恰好綺云沏好茶端上來,季時傿走過去接過,輕聲道:“剛剛的丫鬟年紀還小,不懂事,國公爺莫與一個孩子計較?!?/br>
    她走上前,將茶杯親自呈給梁弼,道:“以后晚輩一定會多加管教下人,定不會再容許這類事情發(fā)生,還望國公爺海涵?!?/br>
    “還算懂事。”

    梁弼冷哼一聲,先是慵懶地掀起眼皮,居高臨下地看了季時傿一眼,然后才紆尊降貴般從她手里接過熱茶。

    只是這老匹夫跟得了癲病一般,手碰到杯壁后一抖,他撤得倒是快,里面的熱茶卻晃蕩出來,潑了季時傿一手,登時便紅了一塊。

    季時傿一動不動,面不改色,不知道疼一般,一旁的下人卻瞪得眼睛里都要冒火了。

    “喔,這茶怎么潑了?”

    梁弼故作驚訝地叫嚷一聲。

    季時傿定了定神,直起身將茶杯放進婢女端著的托盤上,輕聲道:“是我失禮?!?/br>
    說完喚道:“綺云,再去沏一杯?!?/br>
    綺云嘴巴翕張,好像要說什么,然而覷著季時傿的臉色,只好收回怨毒的目光,不情不愿地端著盤子下去了。

    至此她都未曾有什么大的反應,梁弼越發(fā)覺得她好拿捏了,等會兒跟她說什么她還不是得乖乖聽話,梁弼也懶得再同她虛與委蛇,直接開口道:

    “我也不同你繞圈子了,老國公過去與你爹定下過一門親事,你知道嗎?”

    季時傿一頓,道:“知道?!?/br>
    梁弼牽起嘴角,臉上掛著鄙夷的神情,“說實話,我一向就不滿意這門婚事,我梁家世家大族,門風清正,怎能與一些傷風敗俗,不知檢點的人家扯上關系。”

    季時傿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她直直凝視梁弼,神色冰冷,沉聲道:“慶國公這是什么意思?”

    梁弼一愣,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但他轉(zhuǎn)念一想,這可是事實,鎮(zhèn)北侯都死了,一個孤女又能如何,當即臉色一變,厲聲道:“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季時傿未有一點怯意,聲色俱厲道:“我季家世代為將,保家衛(wèi)國,對子女要求亦是嚴苛,從未出過紈绔庸俗之輩,敢問慶國公,你口中的‘傷風敗俗,不知檢點’指的是誰!”

    她目光堅毅,神情冷峻,聲音里夾雜著怒氣。梁弼原本以為她是個嬌弱膽怯的少女,才敢毫不畏懼地去羞辱貶低她,沒想到季時傿居然一點也沒有被他嚇到,反而疾言厲色地與他對峙起來。

    梁弼眼神一閃,但轉(zhuǎn)念一想,鎮(zhèn)北侯都死透了,再也翻不起身,季時傿雙親俱喪,無依無靠,她一個十幾歲的丫頭能掀起什么風浪,怕她做什么!

    “我說的有錯嗎?你一個姑娘家成日混在男人堆里,有哪個大家閨秀會像你一樣,不知羞恥!鎮(zhèn)北侯就是這么教女兒的?你這種人,還想進我們梁家的門?!”

    季時傿垂在身側(cè)的拳頭緊了緊,她極力克制著暴怒的情緒,冷笑一聲,陰惻惻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不過是蒙父輩蔭庇才坐上國公之位的草包廢物,縱我父已以身殉國,你此刻站著的地方也是朝中一品武將的府邸,我,也是陛下親封的清平縣主?!?/br>
    季時傿面若冰霜,目光陰狠,一字一頓道:“怎么,慶國公全然不將禮法放在眼里,擅闖侯府,言辭惡劣,是覺得整個京城唯你梁氏一家獨大嗎!”

    梁弼登時臉色一黑,他未想到季時傿居然如此伶牙俐齒,絲毫不為所動,但她說的話又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告到陛下面前,鎮(zhèn)北侯為國戰(zhàn)死,孤女卻在自家侯府被人刁難,要是陛下真怪罪下來,就她剛剛說的“梁氏一家獨大”這句話,只怕真會給自己治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但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梁弼惱怒地咬了咬牙,季時傿這種扎人的性子,要是嫁到他們梁家去,可不得翻上天。更何況,季家已經(jīng)失勢,陛下再體恤她孤苦無依,這種恩典又能撐多久,現(xiàn)在的鎮(zhèn)北侯府如何配與他們慶國公府結(jié)親。

    必須想辦法讓季時傿主動退婚,才不至于讓他們梁家落得一個落井下石的名聲!但季時傿這小賤人實在是麻煩,看來一時半會兒擺不平她,得回去從長計議。

    想到這兒,梁弼已經(jīng)不想再與她多費口舌了,他臉上的輕視不免減退一些,放軟了一點語氣,道:“你這丫頭,我不過說你兩句,你便如此激動,竟還說出這樣的話,傷了我們兩家的情分,我也是站在一個長輩的角度上,不忍看你再走彎路才想著指點你一下而已。”

    聞言季時傿神情淡淡,看都未看他一眼,“不必了?!?/br>
    梁弼干笑兩聲,尷尬地端起婢女之后送上來的新茶,他喝了兩口平復了一下情緒,懊惱自己太過魯莽,未曾知會旁人便匆匆趕來,不然定要商量好萬全的法子,讓季時傿束手無策。

    也罷,不急于一時。

    梁弼心念一轉(zhuǎn),不再糾纏,索性直接告辭離開了。

    他氣勢洶洶地來,又灰頭土臉地走了,目的沒達到,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季時傿未有動作,她背著光站立,臉上覆著一層陰影,看不出情緒。一直守在前廳外的綺云在梁弼走后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而后才急忙走進來,扶住季時傿,恨聲道:“姑娘,這慶國公實在是欺人太甚,竟活生生像個上門討債的,他這次登門,連靈堂都沒進過,原本奴婢還以為他是來給侯爺?shù)跹涞摹?/br>
    “以后這樣的人只會越來越多?!?/br>
    季時傿面無表情道,她轉(zhuǎn)過身,綺云這才注意到她被燙紅的手腕,已經(jīng)起了一圈燎泡,然而她卻從始至終一聲未吭過。

    綺云頓時紅了眼眶,小心翼翼地端起她的手,心疼道:“姑娘,奴婢去給您找大夫來……”

    “不用了?!?/br>
    綺云猶豫道:“可是這傷若是不好好處理,會留疤的?!?/br>
    季時傿搖了搖頭,目光沉沉,低聲道:“這疤留著,才能讓我時刻記住今日之辱,來日我季時傿必定如、數(shù)、奉、還?!?/br>
    ——————

    慶國公梁弼怎么都不會想到,他所求的時機竟會到來的那么快。

    鎮(zhèn)北侯季暮喪禮的第五天,原本戰(zhàn)死于象牙山的西北駐軍參將蔣搏山突然“起死回生”,據(jù)他所言自己是被部下護在身下才逃過一劫,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得以爬出尸山血海。

    蔣搏山甫一回京,便入宮面圣,他隨即呈上幾封信件,御前狀告鎮(zhèn)北侯季暮賣國通敵,與樓蘭合謀在象牙山設下埋伏,致使大靖數(shù)萬將士埋骨于此。

    而那幾封信,便是季暮通敵的罪證。

    第25章 風云

    金鑾殿內(nèi),一片肅穆之氣,蔣搏山跪在殿前,他在象牙山一戰(zhàn)中受了重傷,他的肩膀被流箭貫穿,進殿前只做了簡單的處理,跪下來行禮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扯到了傷口,頃刻間便暈開一片血漬。

    成元帝原本漫不經(jīng)心地坐著,蔣搏山說著話,他聽著聽著臉色變得愈發(fā)不好看。

    待蔣搏山開始控告鎮(zhèn)北侯私通樓蘭時,成元帝臉色已經(jīng)非常難看了,他忽然出聲打斷蔣搏山,冷聲道:“蔣搏山,肆意攀咬朝中一品官員,你好大的膽子!”

    蔣搏山原本就一直跪著,聞言立刻俯首重重地磕在地上,冷汗津津,顫聲道:“臣不敢?!?/br>
    成元帝哼了一聲,道:“僅憑你一人所言,難道就能斷定鎮(zhèn)北侯賣國通敵之罪嗎,你可有證據(jù)?”

    蔣搏山抬起頭,咬了咬牙,他半邊袖子都被鮮血染透,蒼白著臉,從胸口小心翼翼地掏出幾張沾了血的信紙,“臣有鎮(zhèn)北侯與樓蘭皇室私通的書信?!?/br>
    大殿兩側(cè)原本站著的皇子與官員通通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互相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緊接著成元帝身旁的太監(jiān)將蔣搏山手中的信紙接過,然后轉(zhuǎn)身呈至他面前,成元帝神情冷峻,展開一看,匆匆掃過兩張,神情愈發(fā)憤怒。

    他猛地將信紙擲在地上,“季暮若真的通敵,又怎會死在象牙山!”

    蔣搏山再次叩首,“鎮(zhèn)北侯與敵軍私通,欲意在象牙山設下埋伏,怎奈樓蘭人突然翻臉,鎮(zhèn)北侯本想率親兵退至平靳關,卻被樓蘭人包圍,待副將何賢率援軍趕到時……”蔣搏山頓了頓,臉上滿是沉痛之色,“我軍已折損近九成,我重傷昏迷,由部下掩護,才得以僥幸逃脫。”

    成元帝面覆寒霜,一言不發(fā)。

    底下了解皇帝的臣子感覺出來,成元帝越發(fā)沉默就代表著他越發(fā)接近震怒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