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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泊岸在線閱讀 - 泊岸 第65節(jié)

泊岸 第65節(jié)

    對方似乎有些慌張,一開始也沒認出他是誰,而后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低頭道:“世子。”

    “你是?”

    “小的名周譯,是半年前剛來的花匠,世子不常住在國公府,故不認識小的?!?/br>
    梁齊因回想起尚在中州時陶叁同他說的話,他說母親近來迷上了種植花草,甚至在院里辟了一塊花圃,還經(jīng)常請教府上的花匠,大概說的就是面前這個男人。

    “你要去我娘院里嗎?”

    周譯點了點頭,“是?!?/br>
    “我娘讓你來的?”

    “是?!?/br>
    梁齊因剛剛的心潮澎湃平靜了些,微微頷首道:“好,你去吧。”

    周譯連忙向他行了禮,而后便提著鋤頭從他身旁走過。

    梁齊因立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轉(zhuǎn)頭看一眼,他沉默著僵直了片刻,才頭也不回地穿過走廊。

    后來的許多日,梁齊因都會經(jīng)常去白風致那兒,有時是幫她抄經(jīng)書,有時是幫她修剪花草,也有幾次他會撞見周譯也在,老實本分地幫母親犁那塊花圃,而母親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連他來了也不知道。

    梁齊因覺得不安,但他又不敢問,直到中秋節(jié)的前幾天,第二日是楚王與大渝公主的大婚,都城內(nèi)來了許多人,季時傿等被外派的文官武將也要回京述職,街道擁擠不堪,梁弼也不知道去哪里花天酒地了。

    白風致忽然找到梁齊因,讓他幫自己從慶國公府逃出去,不是簡單的出門,而是永遠也不會被找回來的那種離開。

    梁齊因才陡然明白,一直懸在他頭頂?shù)哪前呀兴话驳臄囝^刀,是以何種方式落下來的。

    作者有話說:

    第82章 破碎

    蜀地開荒進行得很快,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已經(jīng)有很大一片田地開墾完,最開始從中州來的流民還是死氣沉沉, 沒有多久便都露出了欣喜的顏色。

    重新建造家園是難,但看著磚石一塊塊累積成房屋的過程卻讓人喜不自禁。季時傿早年在西北戰(zhàn)場上養(yǎng)成的激進狠厲,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nèi)居然漸漸地緩和了下來,她現(xiàn)在甚至可以蹲在田埂上, 和扛著鋤頭的百姓聊一下午的天。

    時間一長,大家也就意識到季時傿并不像傳說中的那么兇神惡煞, 戰(zhàn)場與軍銜像是一張霧蒙蒙的面紗, 模糊掉了其人本身所帶的柔和或是乖戾, 等揭掉這層面紗一看,才知道原來她其實是個十分隨和的人。

    傍晚, 流民新搭建的房屋, 間隙地升起裊裊炊煙, 田埂間到處是收拾農(nóng)具準備回家的人。

    裴逐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四處張望季時傿的身影,她正站在一處田埂上,長袖卷起,襻膊繞到背后打了個結(jié),彎腰時被繩帶勾勒出的纖和肩背,隱隱可見蝴蝶骨凸起的弧度。

    季時傿幫身旁的農(nóng)婦拎起裝滿的簍子, 裴逐見狀想幫她,季時傿單手提得輕而易舉, 聞言瞄了他一眼后拒絕道:“我自己來就行?!?/br>
    “女兒家的, 不要做這些粗活, 給我?!?/br>
    裴逐不聽, 一面從她手里接過,一面開口,然而季時傿剛松手,他肩膀便猛地一沉。

    季時傿欲言又止,“你行不行???”

    “行……”

    待二人返回時落日將盡,季時傿手里拿著農(nóng)婦給她攤的粗面餅子,裴逐跟在她身后,時不時地扭扭發(fā)麻的手臂。

    “時傿?!?/br>
    “作甚?”

    “你明日是不是得回京?”

    季時傿嘴里嚼著東西,含糊不清道:“對啊?!?/br>
    裴逐往前走幾步追上她,“時傿,你覺得在蜀地這些時日怎么樣?”

    “挺好?!奔緯r傿伸手接住餅子上掉下來的碎屑,悠悠道。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說話間遠處落日余暉下,一個垂髫小兒牽著大黃狗跑過,田埂間響起幾聲犬吠,對面小矮房的農(nóng)婦正舉著鍋鏟,對著小兒臟兮兮的臉頰罵罵咧咧。

    可能作為將士的意義就在這兒,沒什么力吞山河,氣貫長虹的志向,只是想萬家燈火不必受烽煙催折,想日薄西山時能聽見雞鳴犬吠,想遍野農(nóng)田間麥浪滾滾,想春閨夢里不必淚濕衣襟。

    裴逐笑了笑,“這日子過得真快,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外來人的打擾,裴逐不止一次幻想過這樣的生活。

    季時傿以為他在說眼前這幕安靜祥和的景象,點了點頭,贊同道:“是啊,一直這樣就好了?!?/br>
    裴逐眼睛睜大了幾分,側(cè)目望向季時傿的側(cè)臉,晚霞不及人面旖旎,他看得有些呆,下意識去勾季時傿垂在腰側(cè)的手。

    季時傿正偏頭瞇眼看著遠處的落日,天際霞彩熠熠,照得她發(fā)絲都柔和起來,她心想這么好的景象,如果梁齊因也在就好了,這般想法剛從心頭浮現(xiàn),便驀地有只溫熱的手觸碰了她的指尖。

    季時傿被蟄了般胳膊往回一彈,“你干嘛呢?”

    裴逐索性抓住她的手道:“時傿,這次的事情忙完后或許我能再往上升升?!?/br>
    季時傿面色不虞,“我知道,但你……”有事說事,別動手動腳。

    她想把手抽回來,但裴逐拉得很緊,“我會越爬越高,總有一天能和你肩并肩?!?/br>
    “這樣的日子,我想過得久一點。”裴逐往前靠近了幾分,目光炙熱,“時傿,我想與你,在這……建個家?!?/br>
    “我想有一縷炊煙是你為我而留的?!?/br>
    “我想……”

    “你想什么想?”季時傿一把抽回手,神色難以言喻,猶豫道:“懷遠,你不會……”

    “是,我傾慕你多年?!?/br>
    季時傿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裴逐眸里含情脈脈,一時哪里按得下來,“我是認真的,時傿,你別喜歡他了,他不值得?!?/br>
    季時傿自然聽得出來他口中的“他”是誰,“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旁人插手。”

    “我不能看著你泥足深陷!”

    季時傿皺了皺眉,“你在說什么?”

    裴逐伸手拉她,“時傿,感情之事豈非兒戲,你不能一直糊涂下去?!?/br>
    “我沒兒戲?!奔緯r傿退后了一步,“我以為我之前話說得很清楚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懷遠,你是不是有點管得太寬了?”

    “我不管你誰管你,你身邊又沒個長輩替你把關(guān),我能看著你這么糟蹋自己嗎?”裴逐不依不饒道:“你這樣的姑娘,要什么男人沒有,誰不得供著你,你非得喜歡瞎子嗎?”

    季時傿臉色一沉,“你好好說話?!?/br>
    裴逐深呼吸一口氣,“你打算以后照顧他一輩子嗎?我可是聽人說了!他是個短壽的命!又病又瞎,你圖什么啊?”

    季時傿終于忍無可忍道:“你聽不懂嗎,我讓你好好講話!”

    裴逐壓下火氣,“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他什么?”

    季時傿想推開他,不愿再與他多費口舌,裴逐一把擎住她的肩膀,“時傿,我們認識那么久,比你認識他要多很多,你在外領(lǐng)兵的那幾年,也經(jīng)常與我通信,可是他沒有啊,就只是這幾個月,你便能對他情根深種嗎?才不到半年啊時傿!”

    “感情這種事情是靠時間衡量的嗎?”季時傿氣笑了,“再者,我對你本來就沒那個意思,我自認為我從未逾矩過,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我和渟淵認識二十幾年了,我是不是該對他愛得死去活來?”

    “那你說,我哪里不如梁岸微?”裴逐雙目赤紅,神情狠厲,“你說?。课沂潜菹職J點的狀元,連太師都說過我前途無量,你若是覺得我品級低,好,我會竭盡全力往上爬,只要你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br>
    季時傿閉了閉眼,沉聲道:“你是你,他是他,兩個毫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可比較的,我是在趕集嗎,還要貨比三家?你文采斐然知上進是好事,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也沒必要?!?/br>
    裴逐咬了咬牙,“你不能喜歡他?!?/br>
    為什么,讀書時期梁齊因就總是處處壓他一頭,無論是沈居和還是外界只知泓崢書院有盛京雙華,而不知有他?,F(xiàn)在呢,他和戚拾菁兩個人,死的死瞎的瞎,只有他還好端端地行走在官場間,裴逐自認為,至少在這方面,誰都比不過他。

    季時傿冷聲道:“跟你沒關(guān)系?!?/br>
    她說完便要走,裴逐一急就去抓她的袖子,裂眥嚼齒道:“你別走,梁岸微給你下得什么蠱,你就非得和他一個瞎……”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別讓我再聽到你羞辱他?!奔緯r傿一揚胳膊,重重打在裴逐肩膀上,她本就是從戰(zhàn)場上殺出來的將帥,冷臉的時候不怒自威,“裴懷遠,你不要太得寸進尺?!?/br>
    裴逐顫聲道:“我的喜歡對你來說是得寸進尺?”

    “沒有哪一條律法規(guī)定我必須回應你的喜歡?!奔緯r傿冷聲道:“更何況你的喜歡現(xiàn)在讓我很不舒服?!?/br>
    “為什么?”裴逐愣了愣,啞聲道:“你還是瞧不起我是嗎?出身是我能決定的嗎,我已經(jīng)在努力追趕你了啊時傿,你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說來說去又扯到這個話題,季時傿已經(jīng)徹底沒有耐心再與他多費口舌,搖了搖頭別過臉,“裴懷遠,有空去治治吧,我真與你說不通?!?/br>
    說罷頭也不回地轉(zhuǎn)過身,她是習武之人,腳程快,裴懷遠縱然是個男子,真想追上她也很費功夫,田埂上走得磕磕絆絆,還不小心崴了腳,等裴逐再抬起頭時,季時傿已經(jīng)走遠了。

    悲憤瞬間涌上心頭,更多的是怒氣,裴逐蹲在田間捏著受傷的腳踝,無能為力地看著季時傿越走越遠,忽然握緊拳頭,重重地錘向地面,很快就見了血。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恨他們兩人。

    ————

    八月各式菊花競相開放,京中盛行賞菊宴,皇家有處東籬苑,每年八九月時,皇后會攜眾后妃,邀請各家貴婦小姐至東籬苑賞菊,未成婚的世族公子也可到場。

    肖頃正在風口浪尖上,趙嘉禮剛解了禁足沒多久,肖皇后再怎么強撐,也難掩面色的難看,厚重的脂粉下,松弛的皮膚清晰可見。

    但她作為一國之母,端王的生母,這種人人都在等著他們肖家出丑的時候,她越不能露出半點疲色慌亂,楚王的婚禮與眼下這場賞菊宴,都是她能一展后宮之主的威儀與拉攏人心的時機。

    慶國公府已經(jīng)到了婚配年齡的公子小姐都出去了,除了像宮宴這種推脫不掉的宴會白風致會出席之外,其他的她一概不參加。

    別家的嫡母無論出于什么緣由,都會為庶子女謀劃,但梁家的這位不一樣,因此妾室所生的孩子都能養(yǎng)在她們自己身邊,但也就意味著他們的未來不能倚仗嫡母,只能靠自己。

    大家都出去了,府內(nèi)便空蕩蕩的,梁齊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打開面前的食盒,當看到里面是一碗綠豆湯時,原本因為白風致給他送吃食而揚起的笑容猝然僵住。

    他心里已經(jīng)不是五味雜陳可以形容。

    白風致見他神情有些奇怪,不解道:“不喜歡?我不知道你的喜好,隨便弄了點。”

    “沒有、我……”梁齊因張了張嘴,捧著碗壁的手都在抖,一些已經(jīng)忘記的痛感竟然恍惚地又涌現(xiàn)了出來。

    “您今日為什么……會突然想到要給我送綠豆湯?”

    白風致挽了挽耳邊的發(fā),“不想計較了?!?/br>
    “什么?”

    “我說,我不想計較了,把自己困在牢籠里?!卑罪L致神情淡淡,聲音平靜,“我想離開梁家?!?/br>
    梁齊因捏緊了湯匙,“您和那位周先生……”

    “是他讓我有了生的念頭。我想活下去,但我不想活在梁家?!卑罪L致并不打算瞞著他,“這里讓我惡心?!?/br>
    見他不動勺子,白風致掀起眼皮,“怎么不喝,怕我會毒死你嗎?”

    梁齊因連連搖頭,“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