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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泊岸在線閱讀 - 泊岸 第112節(jié)

泊岸 第112節(jié)

    書房內一下子熱得人有些待不住,梁齊因堪堪按住她作亂的右腳,將圓潤的腳后跟握在手里,俯下身道:“就不告訴你?!?/br>
    “切,不說拉倒?!奔緯r傿別過頭,“小氣鬼?!?/br>
    梁齊因眸色暗沉,嘴唇在她臉上逡巡良久,屋外的稀薄天光透窗落影,更襯眼前這尊玉相清暉如月,大半年來沉甸甸的思念忽然有了依托,梁齊因低頭蹭了蹭季時傿的鼻尖,手指摸上她脖頸后的系帶。

    “等等?!?/br>
    季時傿身前一松,及時攔住他的手,“我還沒洗澡?!?/br>
    梁齊因愣了愣,迷蒙的雙眼逐漸恢復清明,隨后立即直起身,有些懊惱道:“對不起,我將才實在是有點……我現(xiàn)在就讓人去給你燒熱水?!?/br>
    他忘了季時傿馬不停蹄徹夜趕回京城,之后又要服喪,數(shù)日未曾好好休息過,剛剛自己還一直纏著她,真是……

    季時傿坐在書桌上晃了晃腿,見梁齊因看都不敢再看她,手忙腳亂地將她的衣襟重新理好,才紅著臉奪門而出,頓時拍著桌案狂笑起來。

    國喪一月結束后,太后的遺體終于下了皇陵,這么長的一段時日,梁齊盛都沒有找到當初在皇宮內行兇的刺客,只能到成元帝面前負荊請罪。

    好在他過去一直忠心耿耿,為皇命是從,成元帝也沒有太過苛責地懲罰他,只是讓人打了幾十板子,罰了兩年俸罷了。

    然而這件事才平息不久,每月例行公事至各處港口碼頭查封私鹽的官員,在京匯碼頭,誤打誤撞地發(fā)現(xiàn)了一艘私運兵器的船只。

    禁軍統(tǒng)領兼司廷衛(wèi)指揮使梁齊盛畜養(yǎng)私兵被當場抓獲,人數(shù)多達近千人,而先帝在位時,最受寵的長公主府上私衛(wèi)也不過才三百人。

    梁齊盛此舉,說輕點是僭越,說重點便是藐視君威,包藏禍心,要不然他手底下禁軍數(shù)萬人,怎么就抓不到一個小小的刺客。

    他還是成元帝最信任的幾人之一,事情傳到成元帝耳朵里,甚至未等梁齊盛辯解,他便被立即關進了過去由他執(zhí)掌的詔獄中,只不過如今暫時由刑部尚書張簡代為接管。

    成元帝氣得在養(yǎng)心殿發(fā)了好大一通火,甚至連肖皇后都不敢上前觸他的霉頭,梁齊盛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他最信任,最鋒利的一把刀,可如今這刀尖卻直直地對向了自己。

    被關在自己從前最熟悉的地方,梁齊盛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詔獄是怎樣一個陰冷殘酷的存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為何會一夜之間淪落到這種境地。

    其實豢養(yǎng)私兵這種事,京城內大大小小的世家侯爵都干過,甚至遠在其他州城的藩王曾經(jīng)私屯過幾萬兵,成元帝都沒有大肆處罰過,所以他不明白,為什么這次陛下會生這么大的氣,沒有多久就給他賜了死罪。

    只不過太后大殯禮剛結束,不宜動死刑,梁齊盛最后被改成了流放,身上的侯爵之位被剝削,府中妻妾兒女全部遣出京城,這件事甚至牽連到了慶國公府,梁齊因不得不去獄里走了一遭。

    好在刑部尚書張簡念在去年春蒐期間梁齊因曾幫過他,因著這幾分情面,再加上梁齊盛多年前便從慶國公府分家出去,便沒有對他動什么刑罰,只是一些基本的審訊還是免不了的。

    又過了半個月,此事才算徹底平息。

    “陛下對他改判了流刑,流放西南蠻荒之地,今早已經(jīng)動身了?!?/br>
    梁齊因雙手雙腳都戴過鐐銬,關了半個月磨得脫了一層皮,傷口涂了藥纏著繃帶,連自己衣食住行都困難,結果現(xiàn)在卻不知痛一樣,一直盯著季時傿傻笑。

    他自己拿不了碗筷,腳踝腫得下不了地,季時傿便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他,見狀“嘖”了一聲斥道:“你作甚么傻樣呢,笑得這么不值錢?!?/br>
    梁齊因羞赧地往她的方向靠過去一點,“一見到你就開心,忍不住。”

    季時傿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傻的,手腳都爛了,也不知道樂呵個什么勁,出的什么餿主意,差點沒把自己搭進去?!?/br>
    她越罵梁齊因便笑得越開心,艱難地蹭到季時傿面前,親了親她的嘴角,“我才不管,他們都死光了才好,我只是被關了幾天,一點事也沒有?!?/br>
    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一點,“就是可惜,這幾日又要養(yǎng)傷,就不能……”

    季時傿疑惑道:“你說啥,我沒聽清?”

    梁齊因湊到她耳邊又復述了一遍,目光既羞澀又期待地瞟了瞟她的衣襟。

    “……”

    季時傿伸手摸向他撐在床鋪上的雙手,在他手腕上的傷口處按了按,梁齊因嘴角一抽,手臂卸了力,整個人往一邊倒去。

    “你要死啊,都這幅鬼德行了還想些有的沒的。”季時傿氣急敗壞地撈過一旁的被子,猛地按到梁齊因頭上,“睡你的吧!”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臥房,她在旁邊的偏室里將白天穿的衣裙換下,又找了件玄黑的勁裝,將發(fā)髻拆開后簡單地束起,做完這一切,才重新返回臥房。

    季時傿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梁齊因已經(jīng)睡下了,他在牢里被三司連環(huán)審訊了多日,早就精疲力盡,剛剛是怕她擔心,才強撐著精神同她嬉笑打鬧。

    季時傿站在床邊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目光柔和,倏地彎腰輕輕啄了一下梁齊因的嘴角,再將他蓋在身上的被子拉得更高些,用氣音道:“傻樣兒。”

    說完后便直起身,從架子上取了弓箭,又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孤月高懸,殘星點滴,從京城前往西南蠻荒之地要經(jīng)歷過很長的一段路途,路上至少半年有余,從前高高在上的禁軍統(tǒng)領此刻淪為階下囚,脖頸上套著枷鎖,只能狼狽地跟在押送犯人的衙役身后,還時不時地會遭打。

    “快點!”

    這種活計又苦又累,還討不到多少賞,越往南氣候越發(fā)炎熱,暑氣蒸騰,像是進了蚊蟲老窩一般,衙役心情也不好,對待犯人便不寬容,一馬鞭抽過去,梁齊盛踉蹌了一下,差點撲倒在地。

    他狂悖慣了,堪堪站穩(wěn)身體后,眼神冷萃如冰,前頭的衙役挑了挑眉,“還敢瞪我!老子抽不死你!”

    他剛揮手,梁齊盛便猛然拖住馬鞭前端,將他從馬背上拖了下來,隨即沖上前,用被枷鎖困住的雙手掐住他的脖頸,一腳踩在石坑陷落的地面,用木枷鎖卡住衙役的脖子,拼命地往后扯。

    夜半無人的官道上響起沉沉的“嗬嗬”聲,就在衙役快要被掐死的時候,一支箭矢遽然破竹而來,森寒料峭,“咻”的一聲直接穿透了梁齊盛的肩膀。

    力道大得他像是一個破布袋一般彈飛了出去,梁齊盛悶哼一聲,驚慌地向四周張望,那名衙役已經(jīng)昏厥,而所見之處寂靜昏暗,渺無人煙,他迅速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一頭往密林深處扎去。

    緊接著第二箭裹挾綿延之力,風摧葉動,以裂石穿云之勢,將他的另一個肩膀貫穿,梁齊盛被釘在地上,重重滾了幾圈,咬著牙又爬起來。

    隨后第三箭第四箭射穿他的小腿,第五箭第六箭剮去他的雙耳,緊隨其后的十幾箭,一如既往地沒有對他造成性命威脅,但每一下都生生要去他大半條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淪為廢人。

    整整十六箭,無一虛發(fā)。

    梁齊盛幾乎第一時間就將這個隱在暗處的人,與設計將自己害成這般境地的幕后黑手聯(lián)系在一起,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才能使得此人做到這一步,甚至追到他流放路上,要以這種近乎折磨的方式至他于死地。

    “是誰……”

    林中葉止,冷寒風刃剮面剜rou,穩(wěn)健的步伐聲自幾丈外傳來。

    梁齊盛抬起頭,借皎清月光看清來人,如寒坡雪叢中一枝孤高冷冽的梅,徹骨擊魄的深秀眉眼,一身玄色勁裝,肩背如裁,漠然垂視的目光中不悲不喜,如同在看一灘死物。

    她手里握著長弓,緩緩反手從背后的箭筒中又取出一支,錚弦波動,留勢尚未消弭,彎弓搭箭的手端得極穩(wěn),骨節(jié)森寒如鐵,語氣冷澈,更甚江北曠野東風,“第十七箭。”

    梁齊盛滿面驚恐,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在放才的那十六箭中,他四肢腕骨處皆被射穿,力道刁鉆,如同被刀割過一般,血液的快速流逝使得他渾身發(fā)麻,一點力氣也抬不起來。

    “是你……”

    宮里行刺的是她,翻出他藏兵一事的也是她,季時傿一定想起來了,她這次回京,服喪是幌子,她分明是要報仇!

    “季時傿……”梁齊盛睜開被血水糊透的雙眼,“你卑鄙,時至今日我認了,我已被你逼入此地,你還要如何?!”

    季時傿微微掀起眼皮,冷笑一聲,“梁大人,貴人多忘事啊,當年你毀壞我父親棺槨的時候,我是不是和你說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br>
    “你砸了十七下,我今日便帶了十七箭,我們之間的舊賬今夜便一筆一筆地算清楚?!?/br>
    梁齊盛頓時愕然,當年他砸了季時傿父親的棺槨,她便如數(shù)奉還十七箭;砍了她的侍女,她便用箭射穿了他腰腹五臟;他在她身上哪里動過刑,她都一一討了回來。

    “最后一箭?!奔緯r傿緩緩拉開弓,“讓你也嘗嘗失明是什么滋味?!?/br>
    梁齊盛驚恐地瞪大眼睛,瞳孔驟縮,清晰地看到那支箭如何刺穿了他的眼眶,劇烈的鈍痛感瞬間席卷全身,梁齊盛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雙手因被枷鎖束縛,而無能為力地弓起,無法觸碰劇痛迸濺的傷口。

    “他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如果你心有不滿,你就去找對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無能,不敢找他們討要,哪怕你后來身兼數(shù)職,位高權重,我照樣看不起你,下三濫的廢物?!?/br>
    血水污濘從他眼前流下,滲入口鼻,梁齊盛艱難地用僅存的眼睛往外看去,他已經(jīng)無法呼吸,恍惚間那張冷面只在他身上繼續(xù)停留了一眼,便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季時傿嘴角的半抹殘笑,如一柄割喉利刃,給了他最后的致命一擊。

    其實他最開始也把梁齊因當自己親弟弟一般疼愛,可是自從他們母子出現(xiàn)之后,老國公一心撲在他身上,祖母也更疼愛他,包括他的親外祖父,他的母族,都更加偏愛他。

    而自己,在這個家中生活了十年,母親離去,胞弟早夭,父親換女人如換衣服一般,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似乎只有這些長輩,但他們卻有更加寄予厚望的人。

    包括幾年后鎮(zhèn)北侯帶著獨女來國公府拜訪,明明梁齊因不過三歲稚童,明明自己一直在竭力表現(xiàn),但鎮(zhèn)北侯就是選擇了他,連年紀尚小的季時傿也只喜歡追著他跑。

    這件事在梁齊盛心里藏得很深,深到可能其他人都忘了但他還記得,

    到底是誰將他們逼到如今這般魚死網(wǎng)破的境地,梁齊盛彌留之際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只是這次,他卻怎么都答不上來了。

    作者有話說:

    第133章 露華

    滴漏行至后半夜, 水聲輕緩,星云低垂,偶爾能聽見墻角草叢間傳來的蟋蟀聲, 螢火三兩只,撲朔難尋。

    季時傿從京郊回來,腳程很快,從離家到殺完人也未見得天亮, 月華流照,后半夜爍星遍野, 她背著弓翻上自家院墻, 剛跨過一只腳, 便瞧見星繁曉露的院落當中,坐著一個人。

    梁齊因肩上松松垮垮地披著薄衣, 手里拿著一件外袍, 坐著的時候褲腳微微抬起, 露出一雙鐐痕斑駁的腳踝,他聽見聲音后抬起頭,踉蹌著站起來。

    不過他腳上的傷口有些深,初夏炎熱,在牢里便生瘡膿,拖了幾日嚴重起來連路都走不好,季時傿急忙從墻上翻下, 奔過去扶住他,嗔怒道:“我讓你別亂動你就非不聽是吧?!?/br>
    梁齊因抖開手里的外袍披到她身上, 溫聲道:“冷不冷呀阿傿。”

    “還好。”

    季時傿下意識扭了扭手腕, 先前力氣用大了有點拉到筋骨, 梁齊因心細, 察覺到她的動作后伸手扶住她的小臂,按壓的力度恰到好處。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醒的,季時傿抬起頭,借著月色用目光細細描繪梁齊因的臉,或許在她今晚離開的時候他就醒了,或許根本就沒有睡著過。

    梁齊因明明看到她背著弓箭,穿著夜行衣,也不問她去了哪兒,他在院子里坐了大半夜,也就只是想在她回來的時候第一時間給她披上一件寒衣。

    還有他兄長的那件事,梁齊盛獲罪,一定會牽連到慶國公府,他必然逃不過牢獄之災,季時傿原本不想用這個法子,可梁齊因卻自己到京匯碼頭找到查辦私鹽的官員,告發(fā)了他兄長走私的貨船,一點情面也沒有留,甚至不惜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對他會有多大的影響,如果不是刑部尚書張簡對他留情,可能換做其他法司,以梁齊盛得罪人之深,他必受遷怒,少不了掉幾層皮。

    甚至現(xiàn)在從牢里出來,鐐銬磨破的地方幾可見骨,他也只字未提到自己。

    季時傿盯著他蝶翼一般纖長的睫毛,輕聲道:“你怎么不問我今夜去了哪里?”

    梁齊因頭也不抬,繼續(xù)按揉著她手臂的肌rou,“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兒便去哪兒,我不會過問的?!?/br>
    季時傿沉默良久,忽然往前摟住梁齊因的腰,頭靠在他胸前。

    “齊因,我有時候覺得我真的挺幸運?!?/br>
    梁齊因也回抱住她,“嗯?”

    “我爹死后,我雖然一心撲在西北戰(zhàn)事上,但我一直覺得,我過得挺渾渾噩噩的,后來又遇到了這么多事,真的,可能如果不是有你陪著我,我都不知道我會變成何種模樣,可能這輩子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完了。”

    季時傿語氣輕慢,“但我現(xiàn)在,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也有了牽掛,你之前一直覺得是我在改變你,其實你何嘗不是也改變了我許多?!?/br>
    季時傿閉上眼,“謝謝你。”

    梁齊因靜靜聽她說完,低下頭,下巴挨著她的發(fā)旋蹭了蹭,“怎么突然說起這些了?”

    “想到就說了?!奔緯r傿貼著他的胸膛道:“真的,越來越喜歡你了,忍不住想去給我爹燒兩柱香,夸夸他真有眼光?!?/br>
    梁齊因悶笑一聲,“有多喜歡?”

    “好喜歡好喜歡,哪哪都喜歡?!?/br>
    季時傿抬起頭,一邊親他一邊道:“眼睛喜歡,鼻子也喜歡,嘴巴也喜歡?!?/br>
    她說話聲音小,含糊不清,像撒嬌討吻一樣,梁齊因順勢低下頭讓她親得方便些,一手按上她的腰,動作間牽扯到腕骨的傷口,梁齊因的眉心猝然跳動了一下。

    季時傿停下來,抵著他的鼻尖,低聲道:“是不是很疼?”

    梁齊因搖搖頭,“我不疼,一點也不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