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 第7節(jié)
文姝即便沒有在大宅子里生活過,那些看的話本子,里面的道理便不少。 聽到春榮來通報(bào)俞文姝來尋他,沈肅放下手中的律法,摩挲了一下腕間的黑檀珠子,讓春榮請她進(jìn)書房來說話。 俞文姝跟著春榮一路去了書房,春榮請她進(jìn)去,便被沈肅吩咐去沏一壺茶來。 沈肅坐在案桌后,此時天色尚早,夕陽的光線透過打開的窗欞照射進(jìn)來落在沈肅身上,他一半肩膀在光里,另一半連著那張冷肅俊朗的臉都落在陰影里,讓他更加顯出幾分冷淡的氣質(zhì)。 “表妹尋我可是有事?”沈肅看著她。 俞文姝不知為何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緊張起來,原本想好的話在口中轉(zhuǎn)了一圈,竟然有些不知如何說出口。 沈肅只一轉(zhuǎn)念便明白文姝來是要與他說什么,不過是關(guān)于那個丫鬟的,他耳力極好,方才步出挽棠小院便聽見了身后的哭聲。 但他自然不會主動提及,他想知道文姝會如何與他說,會如何跟他幫那丫鬟求情。他還想知道,那丫鬟在她心中的有多重要。 “我,我來是想問問大表兄?!庇嵛逆抗馕?,落在那高大的書架上,忽然道,“大表兄可有書能借與我瞧瞧打發(fā)時間。” 俞文姝原本清冷的精致小臉,此刻染上幾分懊惱,她輕咬了下唇,清靈的眸子眨了眨,羽睫顫動。 忽然她好似聽見了一聲低笑,疑惑抬頭看向屋里唯一的人時,卻未見他臉上有絲毫笑意,像是她的錯覺一般。 沈肅指尖撥動珠子,他揚(yáng)著下巴示意,“表妹看看書架上可有感興趣的?” 俞文姝看了他一眼,應(yīng)了聲好,便抬步往書架走去,心中懊惱,唇角微微抿了下。 她表情一直很淡,即便是心中不喜,也不會在面上做出什么表情,反而一直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肅卻發(fā)現(xiàn)了她不高興時會很輕的抿一下唇,往下撇,幾乎看不見弧度。 可他就是瞧見了。 書架又高又長,俞文姝目光從放置整齊的書封上一掃而過,大多晦澀難懂,或是各朝各國律法,只有上面一些的隔層上,好似有些閑書,多是地理人文。 她微微仰著頭,纖細(xì)白皙的脖頸暴露無遺,細(xì)白的脖頸上細(xì)細(xì)的青色血管,讓她看起來更加脆弱。 身后忽然出現(xiàn)一個高大身影,似乎能把她半攏住,她側(cè)目幾乎瞧不見外面,全被他寬大的身形遮擋住。 “想要哪本?” 沈肅冷沉的聲音就在耳邊,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暗啞,屬于男人的強(qiáng)悍氣息包裹住她,讓她忍不住微微顫栗。 俞文姝忍住莫名的懼意微微朝上看去,伸手指著上面,“那本,麻煩大表兄了。” 她這般仰著頭,看見他長臂一伸,指尖撥弄書本,便輕易拿到了那本書,視線隨著他的動作,她竟然倒著與他的視線對上了。 沈肅真的很高。 俞文姝心中起了這個念頭,心中驀地一悸,她垂下頭,眼眸眨了又眨。 “這本還不錯?!鄙蛎C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似乎靠她更近了,可文姝不敢去看他,“值得一看?!?/br> 被黑衣包裹的手臂伸到她面前,俞文姝終于把視線落在那只大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她伸出另一只手捏住書,輕聲道了謝。 沈肅目光落在她小巧圓潤的耳朵上,她的耳型很好看,耳垂圓圓的墜著,即便不帶耳飾也瞧著可愛得很。 沈肅眸色深沉,甚至想咬上去含進(jìn)嘴里。 他閉了閉眼,壓下這份呼之欲出的念頭,因?yàn)閴阂质直劭嚲o,像是要圈住身前的人一樣。 俞文姝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卻本能覺得緊張起來,好似有什么要超出控制。 她抿著唇,捏緊了手里的書,好似這本書能給予她一些安全感,“大表兄,其實(shí)我來是想與你說丹露的事?!?/br> 沈肅壓著唇,哼了一聲。 俞文姝并未覺得他有什么不對,繼續(xù)道:“方才是我讓丹露出去的,我院中只有一個丫鬟,平日里也無人來我院子,是以那不是丹露的錯。況且,我也不知大表兄會來尋我?!?/br> “倒是我的不是了?” 俞文姝心里一緊,覺得他語氣有些不對,只當(dāng)他生氣了,她忙轉(zhuǎn)過身來,“不是,文姝并非此意。” 四目相對,文姝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兩人靠得極近,她的額頭幾乎要撞上他的唇。俞文姝猛地屏住呼吸,下意識想往后退,可腰背抵住書架,她似乎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退無可退。 仿佛被猛獸逮住的獵物,如此無助可憐。 俞文姝垂下頭抱緊書,想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沈肅的目光在她身上緩慢滑過,一寸寸極為仔細(xì),他沒動低聲道:“那表妹是何意?” “我?!庇嵛逆瓫]抬頭,“我只是想跟表兄說,丹露是我的貼身丫鬟,想讓表兄不要誤會她、責(zé)罰她?!?/br> “主子為下人求情,主仆感情深厚?!鄙蛎C道,“只是,感情是感情,規(guī)矩是規(guī)矩,沒有誰能枉顧規(guī)矩?!?/br> 俞文姝咬唇,微微抬眸:“可丹露是我的丫鬟,她會遵從沈府的規(guī)矩,明日便會去姨母那里學(xué)規(guī)矩?!?/br> 她加重語氣強(qiáng)調(diào)丹露是她的人,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忐忑,可表情未動。 沈肅對上她清靈的眼眸,看見那羽扇一般的睫羽顫動,仿佛在他心里扇動。 “好,你既然如此說,那便絕沒有下次?!鄙蛎C緩聲道,“若是她再不守規(guī)矩,你再與我求情也無用,趕出府去是最輕的。” 俞文姝垂下眼,眼睫顫動得更厲害了,“是,文姝明白,多謝大表兄通情達(dá)理?!?/br> 她頓了頓,福了身道:“時候不早了,文姝先出去了,不打擾大表兄處理公務(wù)?!?/br> 沈肅應(yīng)了聲,沒再留她。 出了書房,俞文姝快走幾步,走到一棵樹邊猛地?fù)巫涓?,她深吸了幾口氣,只覺得后背都濕透了。 明明大表兄什么都沒說,語氣也一如往常,可為何她覺得氣氛如此讓她心慌。 她差點(diǎn)喘不上氣來。 第9章 丹露并不知道她家姑娘去找大爺幫她求情了,第二日便一早求著姑娘帶她去春宜堂,王氏見到她們主仆還有些詫異。 丹露都沒讓俞文姝開口,便道明緣由,委屈巴巴道:“夫人,您一定要給奴婢尋個厲害的jiejie學(xué)規(guī)矩,我不能拖我家姑娘的后腿?!?/br> 王氏瞧著委屈嘟嘴的丹露,又看了眼安靜坐著喝茶的俞文姝,倒是真沒想到這一茬。按照她所想,待文姝與沈肅成婚后,必定是要好好挑選兩個伶俐的丫鬟去近前伺候的,丹露若是想貼身伺候,還差一大截。 今日瞧著文姝這樣子,是真想留丹露在身邊,都鬧到沈肅面前了,她少不得要費(fèi)心教導(dǎo)一番。 王氏便沒拒絕,只是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自然是要為你家姑娘著想好好教導(dǎo)一番,否則若是大爺再斥責(zé),都算到你家姑娘和我頭上了?!?/br> 丹露欣喜,要道謝,卻又聽夫人對姑娘道:“丹露既然過來學(xué)規(guī)矩,你那邊我再給你安兩個人過去?” 丹露立時緊張起來,白著臉看向姑娘。 俞文姝卻看著她道:“丹露你學(xué)完規(guī)矩可還能伺候?” “能能能,姑娘您放心,丹露可以伺候好的。”丹露連忙說。 王氏蹙眉,“既然要嫁進(jìn)來,左右都要添置丫鬟的,不如這時候便帶在身邊培養(yǎng),左右都是你的人?!?/br> 文姝思忖了片刻,也沒有拂了姨母的好意,便道:“那姨母便費(fèi)心看著挑選,有何合適的再跟我說,我瞧瞧?!?/br> 王氏失笑,這對主仆情誼匪淺,她倒像是個壞人了,擺擺手道:“好好好,這事兒我知曉了,丹露跟著去學(xué)規(guī)矩去,我要出門了?!?/br> 聞言,文姝便起身告辭。 王氏想了想邀她一道去,反正都是給兩人合日子,新娘子去順便拜拜也沒什么要緊的。 俞文姝瞧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太陽,便搖了搖頭道:“我就不跟著去了,姨母一路當(dāng)心些?!?/br> 她其實(shí)有些怕熱,每年夏日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如今雖然還未正式入夏,可天氣已然熱了起來,她不太想四處走動。 王氏也不勉強(qiáng)她,吩咐丫鬟拿了東西送她回院子,“這是一早綢緞莊送來的布料,你瞧瞧有沒有喜歡的,拿去準(zhǔn)備些陪嫁的繡品?!?/br> 說完王氏便急匆匆地走了。 文姝回了院子,讓丫鬟放下布料,關(guān)上門便躺到了樹下躺椅上,膝頭放著昨日借口從沈肅那兒尋來的書。 今日沈肅便不可能再出現(xiàn)尋麻煩了。 只是想著昨日他幫她拿書時,那讓她印象深刻的手,骨節(jié)分明又那么大,他的手掌好似能把她的手整個包住。 俞文姝抿了下唇,拋開腦中的畫面,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書上。 本是借口拿回來的書,俞文姝翻看了兩頁竟然覺得頗為有趣,這書是用話本的方式來講律法的,不知不覺讓她看了一下午。 院門被敲響時,俞文姝正看得入迷,聽到丹露喚她,這才放下書走去開門。 丹露見了她便要笑,又生生忍住,褔了一禮才道:“姑娘,老夫人喚您過去用晚膳,夫人已經(jīng)回府了,正在祿和院里?!?/br> 俞文姝瞧著她這憋著正經(jīng)樣子就想笑,注意到她說姨母已經(jīng)回了,便問道:“只喚了我過去嗎?” 丹露回:“老夫人還讓人去門房說了,大爺一回來便直接去祿和院?!?/br> 俞文姝想著王氏定然是已經(jīng)定好日子了,她想了想,便叫了丹露與她回屋,換了身衣裳又重梳了頭發(fā),這才帶著丹露去祿和院。 路上丹露就像是嘰嘰喳喳的小鳥說個不停,“姑娘您不知道沈府的規(guī)矩有多嚴(yán)苛,下人們不許多說一個字,往日里在咱們縣那些丫鬟爬主子床的事兒,那是絕對沒有的。若是出現(xiàn)這種事,是要被打板子再賣給人牙到偏遠(yuǎn)地方去?!?/br> 這不是丹露聽的唯一一個例子,可卻是她印象最深的,從前她也聽過許多府里的陰私,什么寵妾滅妻的多不勝數(shù),可沈府竟然會如此懲罰爬床的丫鬟,并且沈府也沒有侍妾姨娘。 她初初聽著覺得嚇人,可轉(zhuǎn)念一想便又替自家姑娘高興,府里只有一位女主子,姑娘能省不少心呢。 俞文姝自然是從姨母口中知曉一些沈府的嚴(yán)苛規(guī)矩,但在此之前她只是一個借住在沈府的表姑娘,根本不會知曉這些內(nèi)宅的規(guī)矩。 只是她切身感受到沈府的規(guī)矩森嚴(yán),下人們但凡沒被主子允許是絕不敢踏入院中一步,而院中伺候的人,也萬萬不敢輕慢偷懶。 丹露說道這里便低了聲,“知綠jiejie說,若是昨日如我那般的是府中奴仆,定然已經(jīng)被趕出府了,大爺絕不會給第二次機(jī)會的。” 知綠是王氏面前的大丫鬟,她們還說,這是大爺在給新夫人臉面,但也絕不會有下一次。 這話丹露沒說,但她已經(jīng)暗暗下了決心,絕不會再犯錯處。 俞文姝目不斜視,腳步極穩(wěn),聲音依然清凌凌,“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學(xué)規(guī)矩,多看多學(xué)少說話,萬萬不要在背后議論主子的事?!?/br> “是。”丹露乖乖應(yīng)了是,在她看來,聽姑娘的準(zhǔn)沒錯。 祿和院堂屋里王氏正在與老夫人商議大婚的事,雖說還早,可有些該注意的事項(xiàng)她還得請教老夫人。 聽見九嬤嬤在外道文姝來了,老夫人便笑著喚道:“快讓文姝進(jìn)來便是,給文姝上茶,再拿些香甜的點(diǎn)心?!?/br> 俞文姝跨進(jìn)堂屋,沖九嬤嬤道了謝,這才走到老夫人面前,娉娉婷婷的沖老夫人褔了一禮,“文姝見過老夫人,姨母?!?/br> 老夫人沖她招手,對王氏道:“我呀,瞧著文姝便喜歡得不得了,文姝進(jìn)了這堂屋,都覺得亮堂些?!?/br> 王氏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心中滿意老夫人對文姝的喜愛,捧趣兒道:“那是,年輕的姑娘又白又水靈,就像那水靈靈的蜜桃一樣讓人一見就喜歡?!?/br> 見老夫人笑得更開懷,王氏繼續(xù)道:“母親你是不知道,茵茵那丫頭聽說文姝要嫁進(jìn)來,比我還高興,直說她表姐不走了,高興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