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木然地任由?著她牽著自己，寬大?的衣袖掩蓋住兩人?的十指交纏的手，一路上偶爾碰上一兩個仆從，林菀都沒有松開?過。

    回到房間，她剛關(guān)上房門，身后的李硯便將林菀緊緊摟住，將下頜擱在?她的肩上。

    “菀菀，我?要走了。”

    他的聲音悶悶的，自頸窩處傳來。

    很?快，兩滴熱淚無聲地滴落在?李硯的手背上，他剎那間慌了神，將林菀的身子轉(zhuǎn)了過來。

    她低著頭不愿意看他，他不容拒絕地抬起林菀的下頜，瞬間就看到她的睫毛上沾染上晶瑩的淚珠。

    林菀正死死地咬住嘴唇，無聲哭泣著。

    “菀菀別?哭，為夫心疼。”他柔聲哄著他，并?用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淚痕。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除了上次他失控那回她害怕得哭了之外，她第二回 哭了。

    林菀一直不說話，他有些急了，“娘子看著我??！?/br>
    聞言，林菀看向?了他。

    她眼?中的霧氣未散，但沒有再哭了，她想起他昨夜說的話，“相公，你下次回來真的要一月之后了嗎？”

    李硯心下內(nèi)疚，但不忍騙她，“菀菀還?記得，我?們成婚之前傳言的三月秀女大?選嗎？”

    他不提林菀倒忘了這一茬了，當(dāng)初兩人?那么快成婚，也有這個原因在?里頭，不然他們?nèi)缃駪?yīng)當(dāng)只是定了親，還?未辦婚禮才?對。

    “跟這件事有關(guān)嗎？”

    她問。

    李硯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同她解釋道：“三月大?選正式開?始，事關(guān)各州官府的政.績，也是各世家光耀門楣的好時機(jī)，縣令大?人?也分外看重此事。”

    “娘子不知，為夫的丹青技藝還?不錯，所以書院院長便讓我?們這些擅長丹青的學(xué)子，將這次名單上的秀女的畫像給畫下來?！?/br>
    “如此，二月一整個月，我?怕是回不來了?！?/br>
    林菀聽聞，不經(jīng)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竟脫口問道：“見過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子之后，相公還?會?喜歡我?這顏色寡淡的女子嗎？”

    他輕捏她腮幫的軟rou，忍不住開?解她道：“想什么呢？你在?我?眼?中永遠(yuǎn)不會?是寡淡的，娘子聰慧又?有謀略，既通筆墨又?會?醫(yī)術(shù)，我?上哪去找這般厲害的小娘子。”

    林菀無端就被他安撫住了，她其實(shí)是害怕的，李硯顏色生得好，哪怕他喜歡上她了，可他們離得遠(yuǎn)，總是會?擔(dān)心他被人?勾了去。

    “菀菀放心，為夫的心都在?你一人?身上，別?的女子再如何艷麗多姿我?亦是不會?動心的，相信我?好不好？”

    他誘哄著讓她相信自己，態(tài)度誠懇、語氣端正。

    林菀在?他熱切的目光里，情不自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埋首在?他胸膛前，抱緊了他勁瘦的腰腹，她使勁兒蹭了蹭他的脖頸，無言地同他撒嬌。

    李硯也任由?著她在?懷里作亂，心里還?是覺得虧欠她許多。

    待她再抬頭時，發(fā)現(xiàn)李硯脖頸處的衣領(lǐng)松開?了，鎖骨上的紅色小痣躍然出現(xiàn)在?她眼?前，隨著他呼吸起伏，惹人?生欲。

    她說不清是什么心理，張嘴就咬了上去，李硯吃痛，但沒有推開?，站在?原地任她為所欲為。

    林菀口中沾了血，滿嘴的鐵銹味，她卻沒有松口，直到聽見李硯疼得嗚咽一聲，她才?瞬間回過神，放開?了他。

    她翻開?被衣領(lǐng)覆蓋的地方，那個牙印清晰可見，泛著可怖的色澤，甚至不斷有血珠滲出。

    她用手帕擦拭著血漬，

    “疼不疼？”

    “相公膚色白，這兒以后怕是要留印兒了”

    她又?用手指輕點(diǎn)了傷口的邊緣。

    李硯疼得輕呼一聲。

    “疼的，有印子也沒事，若是這樣做可以讓娘子好受些，再多些我?也受得了?！?/br>
    說完，竟輕笑出聲。

    最后，林菀沒有去送他，因?yàn)楹渭遗闪讼氯?來找她，李硯也怕她再難過，便讓她先上了何家的馬車，而他自己則朝著悅來客棧的方向?走去。

    山水一程，雖被迫分離，然終有歸期。

    他知，此后林菀在?哪里，他的心便在?哪里。

    第36章 36

    林菀明顯感覺自己再登何家門時, 眾人對她的態(tài)度不一樣了?。

    上回?迎她進(jìn)門的婆子，一看就是平時在外院干些雜活兒的奴仆，此刻領(lǐng)著她往內(nèi)院走的, 則換成了?那日在產(chǎn)房內(nèi)跟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婢。

    女子今日著緋色繡花枝交領(lǐng)長裙，連頭上戴的銀飾釵環(huán)均件件精美，單從穿衣打扮便知其身份定然不一般。

    再有，那周身?氣度收放自?如, 連同人講話時也是始終盈盈含笑, 絕不多說一句不當(dāng)講的, 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教養(yǎng)出來的。

    林菀猜測, 這位女子約莫就是?那何夫人的陪嫁丫鬟。

    否則, 這一路走來所遇仆從，不會對這年輕女子態(tài)度如此恭敬。

    她打量了?幾眼便收回?了?視線，腳下的步子緊跟這名女婢，生怕自?己在這偌大的府邸迷了?路。

    兩人花了?半刻鐘才走到?了?女主人居住的院落。

    上次來得匆忙, 林菀沒太注意，此刻抬頭才看清這院子的名字—聞竹苑。

    名字倒是?文雅別致, 怪不得空氣中充斥著陣陣清新的竹葉香氣, 緣是?四周都種上了?成片的竹林。

    竹子四季常青, 無懼酷暑亦耐嚴(yán)寒，是?多少?文人墨客提筆贊揚(yáng)的對象。

    林菀心?想：這位何夫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位頗具才情的女子吧, 不然這片由品種各異的竹子形成的竹林, 也不會被人精心?照料至此了?。

    她進(jìn)了?屋才發(fā)現(xiàn)房間內(nèi)沒有開窗通風(fēng), 有一股沉悶略帶腥味兒的味道, 若是?嗅覺不敏銳的人進(jìn)來倒也還好, 可林菀天生鼻子敏、感，聞著這味兒就讓她有些受不了?了?。

    “秦嬤嬤, 我記得好像上回?走之前跟您交代過，這窗牖日間得敞開呢?！绷州易鳛?一個醫(yī)者她并不懼怕這些高門大戶身?邊的管事，相反只要?是?對病人不利的她都要?提醒。

    秦嬤嬤有一瞬的尷尬，但還是?小聲辯解道：“老婆子記得小林大夫的交代，可這不是?婦人生產(chǎn)都吹不得風(fēng)......”

    后頭的話她還未說完，便被躺在床上的何夫人打斷：“嬤嬤我就說嘛，人家小林大夫都交代了?要?注意通風(fēng)，您老是?按照那老一套的規(guī)矩來，如今憋得我是?呼吸都不順暢了??！?/br>
    “可...可這月子里受風(fēng)是?萬萬要?不得的?！?/br>
    秦嬤嬤還在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秦嬤嬤，您老人家別擔(dān)心?，這風(fēng)是?吹不到?夫人頭上的，您瞧這床榻離那窗口遠(yuǎn)著呢，。您老人家若是?實(shí)在不放心?，大可找一頂氈帽來給夫人帶上，這樣便不會被風(fēng)吹著了?，您看成不成？”

    “再有啊，如今外邊兒日頭正盛，這春日暖陽不曬人，等?那沒風(fēng)的空檔，正好將您家小主子抱出去，在院子里曬曬手心?、腳丫去去黃疸，保管比你們用?那梔子水洗效果來得快，如此一來小孩子夜間也不會容易哭鬧?！?/br>
    林菀好心?的建議道。

    她剛進(jìn)門便瞧見了?，孩子的奶娘和一名婢女，在用?黃梔子熬成的水給孩子擦拭身?體。

    她注意到?孩子的面?色有些泛黃，但還算在正常范圍，可小孩子如果長期不見光肯定是?不行的，她沒辦法跟他們解釋天然光線里有可以吸收黃疸形成物質(zhì)的東西。

    所以只能?說孩子曬曬太陽比較不容易哭鬧。

    “小林大夫真的確定這樣可以？”秦嬤嬤還是?有些猶豫。

    “嗯，當(dāng)然可以。”林菀語氣篤定。

    她又?耐著性子囑咐一遍，“您若是?不放心?就給孩子帶個小帽子，曬曬手心?腳丫，每回?不超過兩刻鐘，一日不超過兩回?即可?！?/br>
    秦嬤嬤態(tài)度已經(jīng)松動，她其實(shí)對這位年輕的女大夫還是?保有幾分質(zhì)疑的，但眼瞅著自?家小姐在開窗通風(fēng)后，面?色紅潤了?不少?，便也不再說啥。

    何家這次請林菀上門，主要?是?因?yàn)?何夫人的傷口有些化膿了?。

    何夫人姓簡名蕓娘，是?上京城人士，她原是?京中一六品官家中的庶女，因自?小同青云鎮(zhèn)的何裕安定了?親，待到?試婚年紀(jì)便遠(yuǎn)嫁了?過來。

    她在家中雖不受寵，但嫡母亦不曾克扣她半分，連著婚事也是?按照該給的分例，給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大辦了?。

    這一品軒的酒樓也是?用?了?她娘家人給陪嫁的金銀才一步步開起來的。

    甚至，連她夫君的員外身?份，也是?拖了?娘家的關(guān)系才得來的。

    所以這些年哪怕蕓娘遲遲未能?懷孕生子，那何員外也未曾納過妾，甚至連通房都沒收過一個。

    究其里面?的緣由，除了?兩人之間確實(shí)有情之外，跟蕓娘的娘家也是?脫不了?關(guān)系的，這秦嬤嬤和領(lǐng)林菀進(jìn)門的婢女皆是?出自?上京城簡家，若是?蕓娘在此地受了?委屈，她二人肯定是?要?往京中遞消息的。

    好在，如今蕓娘一切已經(jīng)得償所愿，兒子順利出生，丈夫依舊對自?己敬重有加，便足夠了?。

    蕓娘看著正在一旁垂首凈手的林菀，心?里對她的感激又?多了?幾分，“小林大夫，你說我這身?子以后還能?有孕嗎？”

    林菀聞言，瞬間眉毛都快蹙成一座小山了?，“夫人莫不是?好了?傷疤便忘了?疼，再說這傷疤還沒好都已經(jīng)化膿了?，你竟還想著再孕育一個孩兒?！?/br>
    蕓娘一噎，沒想到?這大夫小小年紀(jì)竟說話如此直白，她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垂著頭，“小林大夫誤會了?，我不是?...不是?說這一年半載，就是?想問問你以后還有沒有機(jī)會再......”

    聽她這樣解釋，林菀也緩和了?臉色，她是?個醫(yī)者，最忌諱病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尤其是?女子本身?就身?負(fù)延續(xù)血脈的重任，她阻止不了?這個時代的女子要?為?家族繁衍子嗣的命運(yùn)，但她希望她們是?在身?體恢復(fù)得不錯的前提下再去做這樣一件事，否則便是?視自?己的生命為?兒戲。

    林菀一直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微弱的，這個朝代于她而言有太多枷鎖，若不是?遇見李硯，她的命運(yùn)可想而知?。

    她坐在床邊，有心?同蕓娘聊幾句，“何夫人，若是?你好好休養(yǎng)再等?幾年定是?有機(jī)會再懷孕的，但近三個月還請你多加注意，切忌房事，同時清潔方面?和滋補(bǔ)都要?跟上?！?/br>
    林菀頓了?頓，接著又?說道：“我觀你脈象，因當(dāng)是?生來便有不足之癥才會導(dǎo)致多年難孕，如今生了?這個孩子元?dú)馓潛p得更多，夫人還是?以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為?重。”

    后頭有些話，她便不方便說了?，她們畢竟不同，觀念這東西豈非一朝一夕能?夠撼動，她只希望病人能?聽進(jìn)去醫(yī)囑就夠了?。

    起碼這個月子要?按照她交代的好好坐。

    蕓娘也是?第一回 ?遇到?這么為?病人考慮的大夫，林菀雖然年幼，但她說出來的話有時候更能?寬慰病人的心?，心?頭積郁許久的難題三言兩語便她的話語給沖散個干凈。

    此后一月里，林菀倒是?三五不時的來一趟何家，她先是?替蕓娘拆了?線，看傷口恢復(fù)得不錯也就放心?了?，卻?也細(xì)細(xì)囑咐伺候她的丫鬟婆子，日常仍要?做好傷口部位的清潔。

    后蕓娘的兒子夜夜啼哭，眾人一直找不到?原因，試了?好多法子總是?不見效，折磨得主子奴才都不好受。

    秦嬤嬤眼見小主子曬了?幾日太陽皮膚變得白白嫩嫩，愈漸可愛，更是?喜愛不已，她一生未有子嗣，拿蕓娘當(dāng)自?家女兒對待，她愛屋及烏，這孩子如今都快成了?她的心?尖兒rou、眼中珠，可孩子這兩日夜夜大哭不止，好不容易養(yǎng)起來的rou就這么清減了?下去，叫她如何不著急。

    好幾次秦嬤嬤偷偷抹淚都被蕓娘發(fā)現(xiàn)了?，她沒辦法只好又?請了?林菀上門。

    林菀去了?之后先看了?看孩子，再結(jié)合奶娘等?人給出的消息一分析，便知?是?嬰兒常見的腸絞痛之癥。

    孩子小，喂藥也不現(xiàn)實(shí)，她便每日上門去給他做推拿，如此半月下來他竟沒有再鬧騰了?，如今又?恢復(fù)成了?好吃好睡的乖寶寶。

    經(jīng)此一遭，秦嬤嬤等?人對林菀可謂是?言聽計(jì)從，她如今儼然成了?何家的?？?，經(jīng)過蕓娘生產(chǎn)和小主子夜啼兩件事之后，大家對林菀的醫(yī)術(shù)算是?有了?實(shí)質(zhì)的認(rèn)同。

    如今蕓娘見到?林菀也不再喊“小林大夫”了?，而是?親切地喚她一聲“阿菀meimei”，反之林菀亦稱呼她為?“蕓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