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dāng)然相信你的建議是非常有理有據(jù)的，親愛的卡爾梅拉，也非常愿意試一試。但是，我只希望那個和我一起分享每一餐的人是你?！?/br>
    “為什么呀？”年輕姑娘眨了眨眼睛，明知故問，“難道是因為我吃東西的樣子最好看最優(yōu)雅嗎？”

    基督山伯爵莞爾，他佯做思索地沉吟了好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答道：

    “實話實說，卡爾梅拉，我也不知道你吃東西的樣子算不算是最好看最優(yōu)雅的，但我覺得你一定是吃得最香甜最積極的。”

    “不對，你應(yīng)該說就像湖畔仙女飲風(fēng)露嘗花蜜一樣優(yōu)雅動人！”裴湘立刻反駁，堅決不要“吃飯最積極”的奇怪頭銜。

    “好吧，其實比仙女還要優(yōu)雅動人。所以，和你一起分享過食物后，我就再也瞧不上其他人了，哪怕是真的仙女出現(xiàn)在我的餐桌旁，我也依舊如此認為?！?/br>
    基督山伯爵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含笑請求道：

    “卡爾梅拉，在你今后的人生計劃與安排中，請一定記得要給我留個位置，以免我再也無法品嘗出食物的鮮美與可口?！?/br>
    “今后的計劃與安排？”裴湘微微一怔，隨即好奇問道：“愛德蒙，你已經(jīng)察覺到我的一些想法發(fā)生了改變？”

    基督山伯爵沉默了片刻，才頷首說道：

    “我能肯定，卡爾梅拉。你之前的未來計劃大多和生意賺錢有關(guān)，但是自從你我在巴黎重逢后，我就漸漸感覺到，某些發(fā)生在我視線之外的事情觸動了你，讓你的想法產(chǎn)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

    “唔，我對未來的規(guī)劃……確實有了些改變。”

    說到這里，裴湘暫時停了下來。她留意到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散步到了一座石橋附近，便放慢了腳步，在過橋去對岸和繼續(xù)沿著這一側(cè)的河岸往前走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了起來。

    “那邊的花開得更燦爛，可這邊的小路要更加平坦一些。愛德蒙，我們走哪一邊？”

    “去河對岸吧，這條小路一直在這里，不會輕易發(fā)生改變。但等我們再有機會來這里散步的時候，對岸的那些鮮花就不是現(xiàn)在這些正在盛開的了?！?/br>
    “嗯，走吧，我們到橋上去，正好站在較高的地方眺望一會兒水面?！?/br>
    說著話，裴湘就挽著基督山伯爵的胳膊往石橋上走去，同時繼續(xù)之前的那個話題：

    “愛德蒙，我想多陪陪我父親。這次法國之行，讓我感覺到父親他其實還是非常喜歡旅行的，并且，嗯，從目前來看，不論精力還是體力，父親他都可以適應(yīng)慢節(jié)奏的旅行生活的。所以，我打算多陪陪他，陪他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不再像之前那樣，一離開家就是一年半載的。

    “雖然父親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也能把日子安排得有滋有味的，還有釣魚這樣的愛好讓他消磨時光，可我能察覺到，他其實更喜歡身邊有親人陪伴的日子。

    “再有就是，我也想多學(xué)一些新知識，到世界各地去接觸一番之前從未接觸過的事物，而不是一直忙著擴大生意規(guī)模和增加財富。愛德蒙，我想，這幾年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證明了我具有獨自生存的能力了，所以，嗯，之后，我打算把大部分精力都轉(zhuǎn)移到真正感興趣的領(lǐng)域內(nèi)，或者去探索一個從未接觸過的全新知識領(lǐng)域?！?/br>
    聞言，基督山伯爵松了一口氣。他站在戀人的身側(cè)和她一起欣賞著微波蕩漾的水面，低聲嘆道：

    “前些日子，我發(fā)現(xiàn)你漸漸不再親自參與我們的那些合作項目，又開始物色可靠的代理人去管理里窩那和熱那亞那邊的生意，還以為……那是一種疏遠的信號……”

    “疏遠？”裴湘先是一怔，旋即，她的眉目間劃過一抹恍然，“這么說，愛德蒙，你之前忽然對飲食睡眠之類的這些生活中的小小享受興趣缺缺，是在擔(dān)憂我們的未來嗎？我還以為是接近尾聲的復(fù)仇行動讓你忽然感到悵然若失，進而一時之間調(diào)整不好心態(tài)呢?！?/br>
    “我已經(jīng)觸碰到了幸福，怎么會繼續(xù)沉浸在黑暗當(dāng)中？我早就不再把復(fù)仇當(dāng)做生活的重心了?！焙诎l(fā)男人牢牢握住戀人的手，展眉輕笑，目光溫柔而繾綣。

    戀人眼中的真摯情意讓裴湘不由自主地綻放笑容。她又想到他之前的患得患失，深知產(chǎn)生這樣的情緒并非是因為身邊這個男人本性優(yōu)柔寡斷或者對待感情悲觀消極，而是因為太過珍惜珍重，所以才會如此，不禁心中一片溫軟。

    “好吧，親愛的愛德蒙，既然你已經(jīng)觸碰到了幸福，那你為什么不再貪心一些？直接擁抱你的幸福，完完整整地擁抱！這樣，你就可以徹底把黑暗甩在身后了，也能親自把你的珍寶保護起來。”

    基督山伯爵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他張開手臂，堅定又輕柔地擁抱住了笑顏如花的戀人，擁抱住了他的幸福。

    “卡爾梅拉?！?/br>
    “嗯？”

    “我可以吻你嗎？”

    “不行。”

    “……”

    “愛德蒙?！?/br>
    “……什么？”

    “我可以吻你嗎？”

    “也許……”

    裴湘才不管“也許”后面還有什么話呢。她輕輕一掙就從伯爵先生的懷中退了出來，旋即又踮起腳直接吻上了戀人溫涼柔軟的嘴唇，給她面前這位過于彬彬有禮的戀人做正確戀愛示范。

    “愛德蒙，難道你以后每次親吻我，都要詢問一次嗎？”

    “卡爾梅拉……”

    基督山伯爵無法繼續(xù)克制心中的情意，他攬住年輕戀人的柔軟腰肢，把人擁在懷中珍重親吻。

    從此以后，他再不會放手了。

    橋上，一對戀人深情相擁；橋下，一艘小船悠然而來。

    船上，一位有些耳背的老先生用他那格外洪亮的聲音大聲嚷道：

    “天主啊，圣費利切老兄，你要把我新買的魚竿捏斷了！哦，你干嘛突然站起來，又像個石柱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難道你發(fā)現(xiàn)哪里有歡快的魚群了？”

    裴湘：……

    基督山伯爵：……

    ——好吧，哪怕是世間最幸福的生活，也免不了會偶爾泛起小小波瀾的，但只要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愛的人都還在，波瀾中也會藏著金色的喜悅與希望的。

    （本小世界完結(jié)）

    第165章

    康熙一十三年, 蘇州城內(nèi)飲馬橋附近的米倉巷內(nèi)，有一戶姓沈的人家。

    這沈家書香門第，祖上幾代都有人科舉入仕。不過，沈家傳到如今, 族中卻無人在朝為官了。

    這一代的當(dāng)家人沈稼夫早年間便放棄了科舉一途, 轉(zhuǎn)而拜師習(xí)幕, 這些年在各地官署衙門內(nèi)出任幕僚, 一晃就是大半輩子。

    如今，沈老爺已然年逾不惑, 和發(fā)妻育有一子一女，且皆已成婚。沈老爺?shù)膬蓚€兒子在科舉一途上同樣沒有太大希望。

    一場大病之后, 沈老爺感慨人生無常, 便花費心思安排長子沈復(fù)正式拜師習(xí)幕, 希望他將來能夠繼承家業(yè)頂立門戶。而對于讀書資質(zhì)更加平平的次子沈則，沈老爺并沒有多做安排。

    于是, 這位名則字啟堂的沈家次子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老家蘇州陪伴母親, 只是偶爾會去沈老爺任職的地方小住數(shù)日, 幫父親處理一些雜務(wù)。

    這天，沈啟堂外出歸來，卻沒有走家中正門，而是拎著一個蓋得不算太嚴(yán)實的竹編籃子繞到了沈宅西側(cè)，躡手躡腳地從一扇不甚起眼的角門溜了進去。

    此時正是晌午時分，暑氣逼人, 熱不可耐。沈啟堂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拎著竹籃一路小跑躲進了不遠處的檐下綠蔭中。微風(fēng)襲來，這一點難得的清涼讓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隨即又面色一變, 同時目露緊張之色。

    沈啟堂先是擔(dān)憂地瞧了一眼手中的籃子，緊接著又踮著腳探著頭向四處張望了片刻，見后院此時一如往日那般無人經(jīng)過，緊繃的嘴角微微一松。

    這位回家仿佛做賊的沈一爺下意識地摩挲了兩下汗津津的手指，想要揭開竹籃上面的遮擋看看籃子里面的情況。

    他抬了抬手，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放棄了。他擔(dān)心貿(mào)然揭開籃子會驚醒里面的小嬰兒，再惹得這孩子嚎啕大哭，那他的計劃可就全毀了。

    “雖然我偷聽到那人說，他已經(jīng)給這籃子中的嬰兒喂了藥，讓她無法輕易蘇醒，可誰知道喂的是什么藥？”沈啟堂目光微閃，心下嘀咕，“況且這樣一個小小嬰兒，那人看起來對這孩子還有些憐憫之心，難道還能喪心病狂地下重藥嗎？可藥效太淺的話，這孩子提前醒了怎么辦？”

    因著擔(dān)心孩子突然驚醒啼哭不已，沈啟堂不敢再繼續(xù)耽擱時間，他貼著墻根兒沿著一路樹蔭往兄長沈復(fù)居住的院落走去，準(zhǔn)備把這個意外得來的孩子悄悄放在兄長的賓香閣內(nèi)。

    沈一心知兄長沈復(fù)夫婦在某些方面算是心軟之人，再加上他們成婚三載一直無子，而自己妻子王氏后進門，此時卻即將臨盆，所以嫂子陳蕓的壓力一直不小。如今住處突然冒出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他們夫婦一人極有可能會把這個孩子留下來養(yǎng)育，到時候……

    “嘿，我那好人大哥一向自詡風(fēng)流不下流，可家中卻突然冒出來一個孩子，還不是嫂嫂所生……呵，我倒是稍加引導(dǎo)一番，母親必定會懷疑這孩子是兄長同外面的女人生的。對了，我可以在這孩子的襁褓里放一件能證明兄長身份的小物件兒……”

    沈啟堂想到如今身在揚州并跟在名師蔣思齋先生身邊學(xué)習(xí)的兄長沈復(fù)，心中微微不忿，轉(zhuǎn)而又有些幸災(zāi)樂禍。

    他可太了解自己這位兄長了，那心思從來不再仕途經(jīng)濟上，每天念著的都是兒女情長與風(fēng)花雪月，日?；ㄙM不小卻總是嫌棄銀錢俗氣。倘若讓沈復(fù)知道自己在外習(xí)幕期間，家中忽然多了個孩子，肯定要不管不顧地急匆匆返回的。

    “這樣一來，他的老師思齋先生大抵上會不高興的。”暢想到這里，沈啟堂忍不住得意地翹了翹嘴角。

    在沈啟堂看來，兄長沈復(fù)沈三白因為念書天分高，又是家中長子，自小就被父親器重，一直為他盡心盡力地做安排，委實占用了家中不少銀錢與關(guān)系。比如，沈老爺前年生了一場大病，病危之時還不忘讓長子拜蔣思齋先生為師，為他安排好后路。而自己這邊卻一直被馬馬虎虎地對待，還總被嫌棄愚笨庸碌。

    “可若是我小時候能夠像兄長那樣一直跟著杭州宿儒讀書習(xí)文，而現(xiàn)在又能得到思齋先生教導(dǎo)，肯定不會比兄長差很多的?！鄙蛞辉谛闹胁粷M地抱怨著，“最起碼，我不會在離家念書的時候，因為思念新婚妻子而終日恍恍惚惚，荒廢了學(xué)業(yè)與時光，最后還被老師打發(fā)回來，呵！”

    此時的沈啟堂已經(jīng)穿過垂花拱門，繞過玲瓏假山，望見了花木掩映中的賓香閣一角。但是他卻沒有立刻沖過去實施那個栽贓嫁禍的計劃，反而腳步一轉(zhuǎn)躲進了墻角的藤蘿一側(cè)。

    沈家一爺剛剛在自家的小花園里藏好身形，就見不遠處走來兩名面熟的仆娘。這兩人步履匆匆，一看就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根本沒有閑心在花園里四下觀望，而是腳下生風(fēng)地朝著廚房方向疾奔而去。

    見狀，沈啟堂有些不解地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是何事讓這兩名素來還算穩(wěn)重老成的仆娘如此驚惶。他有意追上去問個清楚，但是手中的竹籃阻止了他的動作。

    沈啟堂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安安靜靜的籃子，心道此時天氣炎熱，這剛出生不久的小嬰兒實在不宜一直待在里面，還是要早些給嫂子陳氏送去，免得真把孩子熱壞了或者渴壞了。

    “不管怎么說，我這也是在做善事了。這孩子出身金貴，偏偏遭此劫難，倘若真的被送到庵子里或者哪處農(nóng)戶人家，那可就要吃苦頭了，說不得將來還要為奴為婢的。

    “反正父親和母親他們歷來就有收養(yǎng)義子義女的傳統(tǒng)，而兄長一向覺得他自己最孝順，那就該好好學(xué)學(xué)這個習(xí)慣。再有，老人家都說，□□就容易招來親生孩子，我這也是為了兄長他們夫妻著想?！?/br>
    越琢磨越覺得理直氣壯的沈啟堂見兩名仆娘的背影徹底消失了，小路的另一端也再沒有人出現(xiàn)，便提著籃子從藤蘿架子旁走了出來，徑直穿過小花園朝著斜側(cè)拱門而去。

    然而，沈啟堂剛剛快步走出花園，就見妻子王氏身邊的一位仆娘領(lǐng)著白云觀的崔道姑從東側(cè)而來，兩人皆行色匆匆。

    見此情形，沈啟堂腳步一頓，心中隱隱意識到情況不妙。

    他有這般反應(yīng)，皆因附近一帶的人家都知道，這崔道姑擅醫(yī)術(shù)，尤其是在婦人生產(chǎn)方面，她頗有些救命救難的偏方。而此時的沈家正好就有一位即將臨盆的孕婦，就是他沈啟堂的妻子王氏。

    “崔仙姑有禮了?！鄙騿⑻昧⒖躺锨靶卸Y問好，又急切地揚聲詢問道，“趙三家的，家中可是有事發(fā)生？婉娘那邊情況如何？”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一爺，您可算回來了！”

    崔道姑身邊的圓臉兒仆娘一見沈啟堂出現(xiàn)，頓時驚喜過望，旋即又面露惶急焦慮，語速飛快地回道：

    “一爺，一奶奶天沒亮就發(fā)動了，眼見著、眼見著……哎，大奶奶讓人請了崔仙姑來……”

    聞言，沈啟堂面色一沉，隨即側(cè)身讓路并同崔道姑一同往自己居住的院落疾步而去。他此時哪里還記得之前的那些算計，只希望妻子和他即將出世的孩子平安無事。

    “太太呢？太太怎么說？”

    “回稟一爺，太太昨天上午就出門了，是去探望九娘子，還說要去九娘子家附近的道觀里求一道平安符。管家今早已經(jīng)派人去找太太了，目前還沒有收到消息?！?/br>
    “一奶奶身邊現(xiàn)在都有誰？”

    “大奶奶在。還有就是金母橋的李婆子和她的兒媳婦也來了，她們娘倆負責(zé)為一奶奶接生，一直陪在一奶奶身邊。對了，也是李婆子建議大奶奶尋人請來崔仙姑的……”

    趙三媳婦回復(fù)的語速越來越慢，但是三人的步伐卻越來越快。沈啟堂此時根本顧不上手中的籃子是否顛簸，亦或者說，他其實已經(jīng)忽略了手中之物，只是下意識地緊緊攥著，好似能緩解一絲緊張與焦慮。

    沈啟堂夫婦居住的地方此時已經(jīng)一片忙亂，家中幾名有經(jīng)驗的得力仆娘都過來幫忙了。大奶奶陳蕓之前一直在賓香閣內(nèi)休息養(yǎng)病，所以此時并沒有進入產(chǎn)房靠近產(chǎn)婦，而是一直蹙著眉頭等在外間，并不時地往產(chǎn)房方向和門口處張望。

    當(dāng)她瞥見沈啟堂和崔道姑的身影后，雙目頓時一亮，而后立刻起身迎上去，簡明扼要地向沈啟堂和崔道姑說明了弟媳王氏的危險情況。

    沈啟堂拎著籃子對嫂子陳蕓行了一禮，又拎著籃子跟著崔道姑往產(chǎn)房里走，卻在門口的位置被攔了下來。

    里屋內(nèi)傳來一聲尖銳而慘烈的痛呼聲。

    沈啟堂猛地打了個哆嗦。他不再往產(chǎn)房里闖，但也不退回廳堂坐下等候，而是雙腳生根似的站在門口處，抱著手中的籃子聚精會神地聽著室內(nèi)的動靜，身子呈現(xiàn)出微微向前探著的姿勢。

    時間漸漸流逝，沈啟堂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他記得嫂子陳蕓問過他怎么抱著一個竹籃，沈啟堂便下意識撒謊說里面是送給妻子王氏的禮物，他昨晚徹夜未歸，就是準(zhǔn)備這個去了。

    沈一記不清嫂子陳蕓后來又講了什么。只記得在陳蕓的提醒下，他借口說出門透透氣，然后將籃子以及籃子里的孩子偷偷交給了家中他最信任的老嬤嬤，好像只交代了一句照顧好孩子別讓人知道，隨后就又返回了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