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雪玉樹去世后，她的春天就死了。

    裴秀穎也倒霉，再嫁沒多久，林家破產(chǎn)倒臺。

    為了博一個縹緲的未來，等林季同東山再起，裴秀穎在重組家庭里委曲求全，雪煙都看在眼里。

    即使她被討厭，被謾罵，被報復(fù)，也沉默得像顆隕石，不給裴秀穎添任何麻煩。

    但她原來是介意的。

    她不平，嫉妒，怨懟，像個心陷懸崖的人，渴望絕對的溫柔，渴望被全然偏愛，自私地希望裴秀穎只是她一個人的母親。

    “寶貝？”

    雪煙回神，慣性哄她：“很好吃呀，mama的廚藝又進步了?！?/br>
    裴秀穎被逗樂了，又問：“在舅舅那習(xí)慣不？”

    雪煙微頓，老實道：“舅媽和表哥好像不太喜歡我?！?/br>
    裴秀穎似乎沒太在意，“還不熟悉。日子久了，就處出感情了?！?/br>
    是嗎？

    如果時間久了，就能處出感情，那她現(xiàn)在又為什么會寄人籬下呢？

    這些年，她好像都在顛沛流離，半生雨打歸舟，除了一身淋漓，活人的世界始終沒有她的位置。

    雪煙沒說話。

    “咱們啊沒那條件，你凡事忍忍，平時在學(xué)校，也別去招惹靜怡了?！?/br>
    裴秀穎嘆了口氣，看似是安慰她，其實又是老調(diào)重彈：“她脾氣不好，你又是jiejie，平時就多忍讓一下。”

    雪煙捏緊手機，手抵著雙眼，心像被油煎著。

    明明是他們從來沒接受過她，為什么總要讓她忍呢？她拼命努力過，委曲求全過，可人力有窮盡，這個重組家庭搖搖欲墜。

    像懸崖上的房子，風(fēng)一吹就倒了。

    裴秀穎微頓，聲音有些疲憊，永遠(yuǎn)這樣要求著她。

    “做個聽話的孩子，大家遲早會看到你的好的。”

    雪煙感到了難堪的失望。

    她想說話，一陣咸淚卻從心臟向上洶涌，堵在喉嚨，酸脹得苦痛。

    她嘴唇動了動，最終咽下了資料費的事。

    *

    接連兩天，都沒人找雪煙算賬。

    那混球估計也懶得找她麻煩，雪煙心里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

    日子恢復(fù)了平靜。

    一場暴雨后，天氣越來越熱，將整個城市燒得guntang，教室開了風(fēng)扇，也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上課鈴響，這節(jié)上英語課。

    春困夏乏秋打盹，學(xué)生們從桌上抬頭，勉強打起精神，懶懶散散地站起來，向老師行上課禮。

    雪煙剛坐下，就發(fā)現(xiàn)同桌坐立難安，低頭在桌洞翻來翻去。

    她看了眼桌面，空蕩蕩的，又問：“你忘帶書了嗎？”

    岑文逸抬眼，有些尷尬，撓了下后腦勺。

    “昨晚朋友喊我出去喝酒，搞得英語作業(yè)寫太晚，課本就忘記放回書包了。”

    雪煙愣住，他明明看著這么乖，“你還會喝酒？”

    岑文逸直起腰來，干笑道：“小酌小酌?！?/br>
    語氣似乎透著點心虛。

    雪煙也沒多想，將課本推過去，“一起看吧，這節(jié)課知識點還挺難的。”

    “謝謝?！贬囊萑缑纱笊?，瞥了眼臺上的老師，慶幸道：“唐老師可賊了，要看到我沒帶書，等會肯定叫我起來回答問題，到時候就糗大了?！?/br>
    哪有他說得那么夸張。

    雪煙憋住笑，手指抵在唇上，輕噓了聲：“小聲點，等會全班都聽見了。”

    岑文逸也笑了，點了下頭，目光落在了她的口罩上，猶豫兩秒，還是沒忍住問：“你病什么時候好??？同桌好一陣子了，還不知道你長什么樣。”

    雪煙神色微僵，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又提了下口罩，含糊道：“我也不知道?！?/br>
    ……

    放學(xué)后，雪煙收好書包。

    和陳念薇并肩往校門口走。

    薄暮冥冥，煙樹迷離。

    煙波藍的夜空，熱風(fēng)彈動半壁煙霞。

    陳念薇是個活潑好動的，一路絮叨個沒完。

    從食堂的野貓，噴泉的蝴蝶，又聊到了學(xué)校流傳范圍甚廣的八卦。

    雪煙在頭疼資料費的事，瘋狂走神。

    班上同學(xué)基本都交了，就剩她跟個孤兒似的，錢還沒湊到。

    雪煙有些煩。

    雖然很不想，但看來還是得和裴秀穎開口了。

    陳念薇忽然在耳邊喊她：“阿羞，你聽到我說的話沒？”

    雪煙回過神來，剛才的話只聽了個七零八落。

    “你再說一遍?！?/br>
    陳念薇重復(fù)道：“我說，我昨晚回家，你知道我看見誰了嗎？”

    雪煙不想掃她的興，“誰？”

    “陸京燃！”

    雪煙第一次從她嘴里聽見這名字，“你朋友？”

    “你怎么連他都不知道?。俊标惸钷倍伎旆?，掐著她的臉頰晃了晃，“你除了讀書，八卦是一概不知，你也活得太清心寡欲了?！?/br>
    她確實不太關(guān)心這些。

    雪煙沒掙開她，聲音被掐得有些變形，“那你和我說說?！?/br>
    陳念薇立刻松手，那語氣比中彩票還激動，睜大了雙眼，“我昨晚看見他飆車了，后面還跟著好多人，好酷，那排場怪拉風(fēng)的?！?/br>
    “他大我們一歲，是高二理科班的，聽說學(xué)校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她興奮極了，雙手交叉，“果然帥得不得了，而且，他那臺機車一看就價值不菲！！”

    雪煙很難和她感同身受，她現(xiàn)在一聽到“機車”兩字就頭皮發(fā)麻。

    “這有什么酷的?！?/br>
    “你怎么還不識貨啊，他家還特別有錢?。　标惸钷贝亮讼滤哪X袋，不知從哪打探來的小道消息，“祝融科技聽過沒？全國的科技龍頭集團，他爸就他一個孩子，他是板上釘釘?shù)奈ㄒ焕^承人！”

    外貌出眾，家財萬貫，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在學(xué)校這方小天地里，確實很有讓年輕女孩傾心的資本。

    雪煙偷偷撇了下嘴。

    但她讀書不是為了這些，學(xué)習(xí)填滿了她的生活，自然沒空研究這些八卦。

    陳念薇還沒花癡完。

    “他摘頭盔時，真的巨帥！”對昨晚的景象，她明顯意猶未盡，“而且，他有斷眉誒，右耳還打著三個黑耳釘，那氣質(zhì)又野又痞，同齡人根本沒法和他比。”

    斷眉？

    雪煙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下一秒，陳念薇晃著她的胳膊，激動地指著前面。

    “誒誒，說曹cao曹cao到，前面前面，你快看！”

    雪煙嘆了口氣，無奈地抬睫。

    校園人潮如織，前面聚著一堆人。

    基本都穿了校服，有男有女，全是他們學(xué)校的。

    青春是關(guān)不住的。

    他們嬉笑怒罵，年少輕狂，渾身都是痞氣。

    活脫脫的土匪做派。

    雪煙目光定在一個人身上。

    他套件黑t，直肩闊背，領(lǐng)口微敞，露出的脖頸修長，喉結(jié)飽滿突出，欲感十足。

    人又高又瘦，輪廓被光影裁剪得深邃利落。

    他身前站著個女生，身后是一群狐朋狗友。

    表情曖昧，似乎都在看熱鬧。

    他偏著頭，嘴里叼煙，單手插兜，懶懶散散站著。

    黃昏之下，眉目冷戾。

    天色暗，雪煙看不清他的臉。

    女生身材纖細(xì)，背對著雪煙，似乎在和他說話。

    他面無表情聽著，深吸一口煙，時不時嗤笑著回句話。

    似乎察覺到她的窺視，他忽地轉(zhuǎn)頭，直直地看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