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這場婚姻里，裴秀穎只是找了個(gè)前途不錯(cuò)的東家，也并沒有錯(cuò)。

    你情我愿的事。

    但林季同沒法接受雪煙，一個(gè)流著別人血脈的孩子。

    裴秀穎也有自知之明，羞于拖家?guī)Э冢稚岵坏门畠?，還是鼓起勇氣提了幾嘴，都遭到了無情的拒絕了。

    她人言微輕，最后昧著良心，放棄了將雪煙養(yǎng)在身邊的念頭。

    雪玉樹沒別的親人，裴秀穎又沒法帶，一來二去，誰都不想要雪煙。

    一夕之間，她好像變成了孤兒，明明有家卻不能回。

    現(xiàn)實(shí)給了雪煙第一個(gè)沉重的教訓(xùn)，她第一次意識到，父母的愛也是有條件的。

    當(dāng)裴秀穎親口說出，雪煙她不能跟著她生活時(shí)，老太太勃然大怒，撿著掃把將她轟出了家門。

    就算逢年過節(jié)，她也對自己女兒沒好臉色，惹得裴秀穎私底下沒少抱怨和落淚。她總覺得誰都該理解她的，尤其是親人。

    那一年，老太太舟車勞頓，邁著年邁的步伐，牽著雪煙的小手，給她辦了轉(zhuǎn)學(xué)。

    成績這么好的雪煙，因?yàn)檫@樣荒唐的原因，居然只能從市中心回到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學(xué)念書。

    那時(shí)候，雪煙表面好像沒什么變化，照舊乖巧聽話。

    可人漸漸呆了，整日不聲不響。

    她不會笑了。

    好像失去快樂的能力。

    可把老太太急壞了。

    她是個(gè)鄉(xiāng)野村婦，別的都不懂，但身子硬朗，農(nóng)活干得利索。

    放假時(shí)，她就拼命拉雪煙出去玩，上山摘野果，下水摸魚蝦，整日抱著她睡覺，陪著她瞎鬧。

    人不開心時(shí)，總得出去曬曬太陽。

    老太太知道她倆關(guān)系好，私底下給陳念薇塞了不少糖，讓她放假回來，就多陪雪煙玩，說說小山村外面的故事。

    陳念薇自然義不容辭，一來一去，兩人感情就更為深厚。

    漸漸地，雪煙似乎恢復(fù)了正常，開朗起來，臉上笑容也多了。

    那時(shí)候，陳念薇真的以為，一切都過去了。

    她總是認(rèn)為，時(shí)間可以治愈所有東西，心若向陽，未來也會晴朗。

    直到很后來，她才猝然發(fā)現(xiàn)，這全是雪煙的偽裝，小熊始終沒有過河。

    雪煙一直想死，但她不敢。

    不是害怕疼痛，而是，她害怕……

    連死都成了別人的負(fù)擔(dān)。

    要不是那天——

    窗外有輛車過，輪胎碾過馬路，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陳念薇忽地回神，胸口心跳得快，給雪煙發(fā)了條微信：【你怎么不回信息？】

    下一秒，手機(jī)震了下。

    陳念薇松了口氣，以為是雪煙，低頭一看，心又提了起來。

    魏婷婷：【……咱倆明天要不晚點(diǎn)吧？】

    陳念薇：“……”

    她有點(diǎn)無語：【半夜不睡覺你干什么？】

    魏婷婷：【我看了個(gè)恐怖電影，嚇?biāo)廊肆?，不敢睡嗚嗚嗚?！?/br>
    自己作死，陳念薇也沒空安慰她，問：【雪煙后來回你沒？】

    魏婷婷：【沒有誒……】

    魏婷婷：【白天我打電話給她，她沒接……】

    魏婷婷很快也意識到不對了：【她怎么了？】

    陳念薇心臟一緊，也不管是深夜，抖著手，給雪煙打了好幾個(gè)電話，半天都沒人接。

    她腦子“嗡”地一下炸了，瞬間意識到，人可能出事了。

    陳念薇越想越不安，猛地跳下床，快速換了身衣服，手都是抖的。

    出客廳時(shí)，正好碰到起夜的母親。

    她瞇著眼睛，反應(yīng)了好一會，才驚愕問：“你半夜不睡覺，這是要出門？”

    “有點(diǎn)事。”

    陳念薇來不及解釋，匆匆換上鞋，開門就往外沖。

    她mama氣急敗壞：“……你瘋了！大晚上的……”

    “砰——”的一聲。

    門被關(guān)上，母親的話被徹底拋在身后。

    晚上風(fēng)冷，陳念薇被吹得身子哆嗦，心更冷，搖搖欲墜地發(fā)著抖。

    她握緊手機(jī)，紅著眼，心里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希望她只是多想。

    至少——至少雪煙還沒關(guān)機(jī)。

    ……

    陸京燃臉色很差，眼窩一片青。

    黑發(fā)蓬亂，眼神滯澀，嘴唇泛白，臉色像懨了的冬日雨夜。

    魏明知一眼就知道，他昨晚又一整晚都沒睡，整個(gè)人胡子拉碴的。

    不過即使狼狽不堪，野狗似的，也是兇狠的英俊。

    室內(nèi)悶著濃厚的煙味，對面的墻凹下一塊，地板全是松爛的白泥，旁邊擱了個(gè)砸缺了角的椅子。

    比前兩天更瘋了。

    想必昨晚，他紅著眼眶，一遍又一遍舉著椅子，砸到墻上。

    雪煙拉黑他這事，幾乎斷了他最后一絲念想，這么高傲一個(gè)人，居然甘愿自尊任人踐踏。

    誰看到不震撼。

    目中無人的陸京燃，這回終于轍亂旗靡，徹底跪在一個(gè)小姑娘面前了。

    魏明知將盒飯放他面前，推了下他的肩膀，“趕緊吃，別死在這。”

    尹星宇也怕他這樣會撐不下去，“對啊，燃哥，吃完我們帶你去透透氣?！?/br>
    該沾沾人氣了。

    再這樣下去，他會瘋的。

    陸京燃赤足癱在地上，歪著身子，背脊彎成一道緊繃的弓，長腿曲著，雙肘拄在膝骨上，手指耙抓著頭發(fā)，在發(fā)間痛苦地絞緊。

    他一動不動，那背影幽黯，像被鐵鑄成的，破損沉默的雕像。

    室內(nèi)漆黑洶涌，窗簾緊閉，月光想泄進(jìn)來，也會瞬間被黑暗吞沒，不吐一根骨頭。

    陸京燃不說話。

    魏明知沒辦法，只能開了燈，希望能喚起他一點(diǎn)反應(yīng)，“我聽說，雪煙這三天請假了，也沒去學(xué)校?！?/br>
    “魏明知?！?/br>
    陸京燃終于有了反應(yīng)，抬眼冷冷盯著他，“你別他媽再提這個(gè)名字！”

    尹星宇嚇壞了，趕緊扯了他的胳膊，“你他媽什么破招，別以毒攻毒了?！?/br>
    魏明知抽回手，心里總覺得怪，他想說點(diǎn)什么，又聽見有手機(jī)鈴聲響起，在寂滅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地響。

    像某種信號。

    他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看看，說不定是你冤家打來的?！?/br>
    陸京燃有些恍惚，撿起手機(jī)，沒有任何動靜，竟然笑了起來，“她沒打來，讓你失望了?！?/br>
    聲音啞得厲害，壓抑又瘋狂。

    “那哪來的鈴聲？”魏明知看了眼，撞了下尹星宇的胳膊，“你的，快點(diǎn)接，吵死了。”

    尹星宇這才回過神，低頭看，“喔喔，不好意思，是我女朋友?！?/br>
    魏明知翻了個(gè)白眼，這白癡，這時(shí)候還不避諱那三個(gè)字。

    不過，魏明知瞇起眼睛，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陳念薇大半夜打電話給你干什么？聽著還挺急的?！?/br>
    尹星宇：“我接一下。”

    陸京燃冷著臉，不說話。

    考慮到陸京燃，尹星宇本來想去外面接，很快被魏明知拉住，“這里說?！?/br>
    尹星宇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只能按下接通：“寶寶，怎么了？大半夜又失眠了？”

    下一秒，他的神色都變了，有些慌張：“你怎么哭了？”

    陸京燃毫無反應(yīng)，耳識漸鈍之后，他早已聽不進(jìn)去別人的話了。

    “??？你找陸京燃？”

    陸京燃這才有反應(yīng)，抬眼看了過來，眼神很冷。

    “你、你是說……”尹星宇看了眼陸京燃，語氣猶疑：“雪、雪煙不見了？”

    他本來以為陸京燃不會再管雪煙的事，結(jié)果下一秒，被他立刻奪過手機(jī)，“怎么回事？”

    陳念薇哭得厲害，聽見他的聲音，哽咽著說：“我打她電話沒接，怎么都聯(lián)絡(luò)不上，剛?cè)チ怂司思?，說她是搬出去了，但也沒回林家，誰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