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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之敵 第96節(jié)

    因為十幾年來,他發(fā)現(xiàn)銀沒有太強烈的領(lǐng)導(dǎo)欲望,他不青眼任何勢力,對安斯圖爾有著世仇,始終選擇留在同盟里不曾改變。如同家里的一枚定時炸彈,感覺隨時要爆炸,實際上安穩(wěn)無恙,不能拋棄,別人會撿去,留在家里震懾別人,內(nèi)心又時刻惴惴不安。

    總之,左右為難。

    而最近,子爵的疑心越發(fā)重,尤其是先前朝他開槍的一閃而過的影子,簡直就是銀的翻版。

    他再也沒法篤定銀的立場不曾偏轉(zhuǎn)了。

    謝敏看向子爵,他試圖從對方的神情里琢磨出什么來,雙方都在憋,憋了半晌,坐在中間的郵差先開了口。

    “關(guān)于斥候的死不知溪崖是否了解,在交戰(zhàn)中斥候拿出涂有破壞素膏體的匕首試圖趁亂刺殺銀,銀不得已將斥候就地處決,如果不是斥候背刺,恐怕當時的結(jié)果未可知?!?/br>
    聽到他的話,謝敏和子爵同時像郵差看去。

    郵差正襟危坐,話語中一派篤定,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虛得很——因為那是銀曾對他說過的一面之詞,他不曾見過斥候刺殺銀的一幕,談不上目擊證人。

    “郵差,你確定?”子爵瞇起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郵差從容道:“馴養(yǎng)員死后,其研究成果有部分通過黑市流落在外,破壞素并不難尋,對銀抱有殺心的更不罕見。而我身為郵差、您的眼睛與喉舌,絕不會對您有半分虛言。”

    “至于銀未得命令擅自暴露臥底身份,當日我親眼所見,實屬情況緊急。銀身為三眾臣之一,他的裁量權(quán)凌駕于一切,任何有對他的決議不滿的人,都是在挑戰(zhàn)三眾臣的權(quán)威。”

    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誰都沒想到向來做和事佬的郵差會橫插一腳,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直接給溪崖套了個蔑視三眾臣的罪名。

    在此之前,凡是試圖挑戰(zhàn)子爵話語權(quán)的人,骨頭渣子都被碾碎了。

    銀的手段就算干脆,那也是稍微利索點的酷刑了。

    這話一說出來,誰還敢觸霉頭?

    “是嗎,既然郵差都這么說了,這場鬧劇也該停止了。”子爵抬起手,朝謝敏的方向勾了勾,轉(zhuǎn)頭對溪崖道:“溪崖,妄自揣測三眾臣,無憑無據(jù)污人名譽,向銀道歉?!?/br>
    溪崖一怔,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但幾乎瞬間,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向下一摜,帶著溪崖的整顆頭顱轟然砸進長桌桌面上。

    砰——!

    “叫,你,道歉,聽不明白?”子爵惡狠狠地吐出字眼。

    溪崖被死死摁著,額頭鮮血如注,他抵不過子爵緊繃下壓的右臂,不敢掙扎,只能在顱內(nèi)轟轟爆響中被頸后鐵鉗般的手指擒著,一下下往桌面上磕。

    砰——砰——砰!

    不知道第幾次抬起來,溪崖的臉上血痕蜿蜒,額頭皮rou綻開,滿臉血腥。他緊緊咬著牙,垂首站著,不敢說一句求饒的話。

    四下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在場人嚇得堪比鵪鶉,瑟瑟發(fā)抖,不敢抬頭。

    他們知曉子爵喜怒無常心思善變,以為唯有他身邊的紅人溪崖不曾遭毒手,沒想到這人狠毒起來連參謀也不放過。

    謝敏冷眼瞧著,視線先是在溪崖被血模糊的猙獰面容上停著,而后看了眼子爵,對上對方兇狠又可怖的眼神。

    “怎么辦,銀不喜歡你的道歉方式,不如你就在這磕到死吧?”子爵松了手,他往椅子里一靠,左手中槍還掛著繃帶,只好兀自甩右手減輕震動的力道,輕飄飄道。

    溪崖咬著唇,血從唇縫渡進去,一片令人作嘔的腥味。

    他不敢停,生怕子爵再上手幫他,只能將頭重重磕在桌子上,又濺起一灘血。

    “停了吧,惡心得要死?!敝x敏不耐煩地開口。

    溪崖停了,他瑟縮著,看向子爵。

    “看什么,銀叫你停,又沒說原諒你?!弊泳敉话l(fā)奇想,一腳踹在溪崖膝蓋后面,逼得人直接跪下:“你爬過去求他,銀喜歡別人跪在他面前,說不定他心情好就原諒你了。”

    謝敏嫌惡地瞥了子爵一眼,如有所感,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上,子爵裝腔道:“怎么,我看你挺喜歡那個副官,他就是跪著的,脖子上還掛著鎖吧?”

    謝敏臉色鐵寒,不接話。

    溪崖很快爬到謝敏面前,他垂著頭,肩膀向下耷拉,滿臉滿手都是血。

    “連句話也不說,還想繼續(xù)磕?”子爵幽幽道。

    溪崖肩膀一顫,開口:“銀,求你原諒我。”

    “不抓著褲腳嗎,乞討不會嗎?”子爵又道。

    溪崖顫巍巍地伸出手,剛要抓謝敏的褲子,被他躲了過去。

    “你什么意思。”話語冰冷,不是對著溪崖,而是對子爵說的。

    “我不舍得殺他,畢竟他是我最好用的參謀,但觸犯大罪,也不是我說饒就能饒,銀不發(fā)話,我哪敢?!弊泳粲鋹偟乜粗x敏。

    “你想怎么樣?!敝x敏冷冷道。

    “你心疼他?”子爵反問。

    “我只覺得惡心。”謝敏毫不掩飾眼里的反感。

    “哈哈,你的接受力還是那么差,銀,按照我們的規(guī)矩,藐視三眾臣是死刑,我替溪崖求個情,不如就三發(fā)人偶靶。”子爵道。

    眾人皆變了臉色,郵差神色凝重,溪崖垂著頭不發(fā)一語,謝敏倒是如常,神色又冷又憎惡。

    人偶靶是一種子爵發(fā)明的酷刑,既將罪者制成人偶一樣的靶心,供人取樂瞄準射擊,槍槍見血,三發(fā)人偶靶,就是任謝敏打三槍的意思。

    是活生生看著槍口,看著人扣下扳機的三槍。

    謝敏看慣了子爵喪心病狂的虐殺方式,再聽人偶靶已經(jīng)沒什么波瀾,但他心里琢磨著,徒然間有了一種看起來惡意十足的揣測,模模糊糊,不敢確定。

    “行,槍給我?!敝x敏答應(yīng)下來,攤開手心,伸手向子爵要槍。

    “你急什么,我還沒說完,這三發(fā)不是讓你現(xiàn)在打?!弊泳粜σ饕鞯?。

    謝敏一挑眉,“那什么時候?”

    “哦,忘記告訴你,瓦倫山脈的前線軍需告急,我受了傷不能親自押運,只能拜托你走一趟。瓦倫地區(qū)事故多發(fā),山路險峻,沿途需要與各小隊進行情報交換,你自己定分身乏術(shù),保險起見,溪崖會與你同行?!弊泳舻馈!斑@三發(fā)人偶靶,你在路上玩吧?!?/br>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對銀懷有戒心、又因銀受屈辱的溪崖,被賦予人偶靶權(quán)利的銀,險峻山路陡峭,前線戰(zhàn)火紛亂,簡直是殺人拋尸的絕佳場地,這兩人同行,想相安無事都不大可能。

    銀心思一轉(zhuǎn),瞥了眼腳邊跪著的溪崖,總算是知道子爵這出戲演了什么——借溪崖之口警告謝敏,又逼他接受人偶靶的賠禮,順水推舟把溪崖塞到他身邊,簡直用心良苦。

    謝敏如果殺了溪崖,便是與子爵作對,殺了他最得力的參謀,借個由頭就能紛爭四起;謝敏如果不殺溪崖,就得處處提防,時刻在他人眼線之下,萬事都難。

    算盤珠子打得真響,謝敏心道。

    “行。”謝敏起身,呲啦一聲,椅子向后滑。

    似乎沒料到銀會坦然接受,子爵詫異地挑了下眉,緊接著又收攏表情,只微笑。

    謝敏離開,并帶走了溪崖。

    子爵揮了揮手,其他人也逃難似地趕緊出去,郵差欲走,突然被叫住。

    “郵差,你留下?!弊泳舻囊暰€如有實質(zhì),快要盯穿郵差的脊背。

    偌大宴會廳里只剩兩人,郵差緩緩轉(zhuǎn)身,對上子爵濕冷的目光。

    “你先前說的,確定屬實?”子爵瞇起眼,懷疑地看向郵差。

    郵差攥緊拳頭,身軀繃得直,道:“當然屬實?!?/br>
    子爵起身,向郵差走去。

    壓迫感從郵差后背攀上,直到對方站定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眸光如刀。

    “可我怎么覺得,你在撒謊呢?”子爵壓著眸,捉住郵差的手臂,沿著收束很緊的護肘向下,把手指強硬地塞進郵差的拳頭里,強迫他張開掌心。

    他摸到一手濕滑。

    是冷汗。

    郵差僵硬地站立著,男人掌心的溫度并不能烤干他遍布恐懼與心虛的心臟,直到對方逼近,他猛然后退一步,被逼到桌沿邊上。那只手從他掌心抽出,撫摸一般,滑過胸膛,蛇類一般攀到他頸處。

    郵差的瞳孔顫動著,前所未有的恐懼與絕望近乎淹沒了他。

    子爵唯一沒傷害過的只有郵差,他為郵差挨過槍擋過刀。血腥放逐時,哪怕到了快要渴死餓死的境地,子爵的屠刀都沒指向過郵差分毫。當初的銀試圖殺死子爵時,是郵差撲在子爵身上,逼銀懸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你永遠都學不會控制自己,你又對我撒了一次謊,先前我不讓你去救銀,你拔斷監(jiān)視線強闖起降臺也要去救他,為什么?”子爵抬起眼,那雙亮到令人心驚的眸子里染上了質(zhì)疑與不解?!斑@次,你幫著他欺瞞我,你在眾目睽睽下打我的臉,郵差,你好有能耐。”

    手掌微微縮緊,子爵眼底閃過血腥的恨意,他攥著郵差的脖子,把人往桌子上壓。

    窒息令郵差面部發(fā)紫,他頸側(cè)青筋暴起,神情絕望而扭曲,那雙手還在收緊,似乎要將他干脆掐死。

    “無論銀說什么我都能把溪崖送到他身邊,你為什么要橫插一腳壞我的事呢?郵差啊郵差,我多么信任你,你卻辜負我,辜負得如此輕易?!?/br>
    “郵差啊?!?/br>
    子爵低聲呢喃,魔怔了一般維持動作,直到他察覺掌下沒了男人的聲息,才猛地回過神來,放開他。郵差窒息到昏死過去,子爵晃了,連忙把他放在地上要做急救,手剛觸地,郵差猛地回神,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臉色發(fā)紫,咳得驚天動地,大口呼吸,涎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子爵從桌上扯了一條絹布餐墊,伸手要幫忙擦,被郵差大力推開了。

    子爵陰沉著臉,手里攥著絹布,青筋暴起,懸在空中半天沒動。

    “離我遠點。”郵差眼睛發(fā)紅,生理性的眼淚往外涌,他指著大門,盡全力嘶吼,聲音卻是啞的,他其實說不出來太多話。

    郵差腦子是混亂的,他從小看著子爵長大,踏著血腥路一直走到頂,他縱容對方嗜殺欲望暴漲,蒙起眼睛封閉耳朵,認為這就是在殘忍世界中生存的唯一辦法,但不知何時,子爵變得與他記憶中的孩子不同了。

    他殘暴,冷酷,草菅人命,他甚至對他一路走來的兄長出手,企圖要掐死對方。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到底是怎么回事?

    郵差心里一團亂麻,他理不清自己的情緒,險些從鬼門關(guān)走一遭,生理上的虛弱與顫栗更令他無從思考。

    子爵冷著臉,他可能恍然意識到自己錯了,臉色難看地盯著郵差,強硬地用絹布擦拭郵差身上的涎液。

    郵差再推便推不開了,他一個掌管情報中樞的非戰(zhàn)斗人員,被子爵擒住實在易如反掌。

    子爵擦干凈東西,把絹布一扔,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郵差,生硬道:“看在舊情的份上,我原諒你這一次,別再有下次?!?/br>
    郵差震驚地看著他,雙眼睜大,對方說完這句話后轉(zhuǎn)身離去,看似放過了他一馬,但這舉動令癱倒在地的郵差心下一片冰涼。

    廳內(nèi)滿室白光落在他肩上,像蒙了層終年不化的冷霜。

    子爵甚至連一句道歉都不愿意對他說。

    不知道什么時候,郵差失魂落魄地從空無一人的夜場中走出,冬季冷風一灌,刮得他臉生疼。

    郵差望著漆黑夜色,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走。

    正躊躇著,臺階遠處的一輛迷彩越野車徒然亮起大燈,晃瞎眼的光束打在郵差裹緊外衣的身型上,照出他的狼狽與落魄,無所遁形。

    郵差抬手擋光,下意識看去,駕駛座玻璃搖下來,一顆腦袋探出,外加一只搖著的手。

    凜冽冬風里,銀的問話無比清晰。

    “他走了,我們?nèi)ズ纫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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