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之敵 第143節(jié)
郵差仔細看著他們的臉,有幾個熟面孔不在了,有的在逃亡過程中拉了他一把,還有的與他一同破譯閘門,還有…… 有多少人活下來了? 從他們披上旗幟,義無反顧走上這條路開始,有多少人喪生在無謂的斗爭中了?幾千?幾萬?還能數(shù)清嗎?還能償還得了嗎? 郵差疲憊地闔眼,手肘搭在膝上下垂,他面前的人沒走,只靜靜等著他。 風讓出這片寂靜壓抑的空間,不忍打擾傷痕累累的罪人,過了一會,殉道者們齊齊轉(zhuǎn)頭,無人說話,但氣息均重了些。 郵差敏銳發(fā)覺氣氛的變化,他抬起頭,沿著眾人的視線看去,只見遠處,溪崖正恭敬地站在執(zhí)政官身邊,儼然一副下屬的姿態(tài),低聲說著什么。 “他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執(zhí)政官的臥底。”郵差解釋道。 殉道者們渾身俱是一僵,回頭又注視著他,眼里不快異常明顯。 郵差迎著他們的不甘,讀懂了‘我們組織都快漏成篩子了真的還有救嗎’的眼神。 “你要離開這里嗎?”戴著黑面巾的成員問郵差,語氣不算太好。 “我會留在這里,依我所言,贖罪?!编]差仰頭靠在殘垣斑駁的墻面,墻上彈孔密集,提醒眾人此前這里發(fā)生了怎樣殘酷的激戰(zhàn)。 “我們會留下監(jiān)督你,這是先前共同表決得出的決定,你沒有反對的余地?!焙诿娼斫┲?,道。 郵差一怔,品了幾番,突然輕笑,這笑如春雪初霽,掃清眉間陰霾。 “殉道者看似龐大,內(nèi)里卻是一棵蛀空了的朽木,前途未卜,隨時有被清算的可能。 但如果現(xiàn)在離開,沒人知道你們出身何處。我可以為你們更換嶄新身份,也可以幫你們找到更光明的前途,即便如此,你們還打算陪我嗎?”郵差注視著眾人。 他的眼神清醒直白,直直剖進眾人心里,令他們不算堅定的意念又有動搖。 “是監(jiān)督你?!庇腥肆R罵咧咧糾正他。 “三眾臣只剩我,說不定哪天我也學他們卷款跑路,你們可就找不到人了?!编]差眨眨眼。 “我們可以二十四小時派人盯梢你?!绷硪蝗藞远ǖ?。 “……那倒也不必?!编]差默默黃豆流汗。 沒人再說話,只有風掠過廢墟,奔向一望無際的城市和田野。 云層堆疊掩映,薄處泛著琥珀色,露出一線天色,陽光柔和而明媚。 除了一開始溪崖很沒眼力見地過來又被傅聞安打發(fā)走后,再無人踏入這片寧靜愜意的廢墟。 謝敏坐在臺階,散漫無狀地伏在斷裂的白玉柱上,視線隨著傅聞安轉(zhuǎn)。 身為傷員不老老實實躺在擔架上,偏偏要跑到角落曬太陽,在黑梟勸阻未果后,傅聞安索性把他放在這里。 像主人進超市時乖乖坐在門口的小狗,明亮眼睛黏在主人身上,片刻不離。 戰(zhàn)爭還未結束,前線開赴而來的大軍仍需要指揮官的決斷,傅聞安穿梭在廢墟中,情報人員疾行奔走,守衛(wèi)在外層警戒,醫(yī)療人員提著醫(yī)藥箱來回忙碌,到處都是連串人影。 相比之下,謝敏可算是清閑。 他下巴抵在微涼玉臺,側臉枕著手背,濕漉漉的長發(fā)貼著面額,勾著領子、后背,柔順地搭在肩膀上。他像一只曬過太陽后懶洋洋的貓,呼吸很輕,幾乎與背后的斷壁殘垣融為一體。 不多時,傅聞安回頭,發(fā)現(xiàn)謝敏在打瞌睡。 他緩步走近,對方顯然累了,卸去平時敏銳的警戒,直到他站在面前,影子落到臉上,才緩緩醒來。 特工的眼神有些迷蒙,茫然柔軟,少了銳氣殺意,像掌心托著的一汪春水。 “你安排完了?”謝敏微微打了個呵欠,嘟噥著,他用臉蹭了蹭掌心,掀起眼皮看他。 傅聞安沒說話,他跪在謝敏面前,抬手勾掉對方臉頰的頭發(fā),又輕輕刮著那塊皮膚,直到有了熱意。 “還差一個。”傅聞安低沉的聲音帶了點繾綣的意味。 “?”謝敏似笑非笑地看他。 “這兒有一個,不知道應該擱哪去。”傅聞安認真道。 “我教你?!敝x敏側頭,嘴唇在對方指腹上輕輕一點,微微張嘴,用內(nèi)側軟rou含住,一個將咬未咬的姿勢。 傅聞安眸色深了些,手指一抵,壓住謝敏的唇縫,指節(jié)托著對方下巴微微一抬,距離驟近。 “你就這樣,把我?guī)Щ啬慵野?,長官?!?/br> -------------------- 還有幾篇后記,還有幾個番外 第121章 后記一 “所以,眼下情況是他執(zhí)意招安,威逼利誘,你左右為難,選擇詢問我的意見。但郵差,你來問我實在沒用,我又不能左右他的決定?!?/br> 謝敏在暄軟的被褥間埋頭,散漫地覷了坐在病床邊的郵差一眼,朝他示意自己還綁著儀器磁貼的手臂,說道。 郵差不語,抱臂垂眼,板著張臉,盯住謝敏的脖子。 松垮的病號服敞開領口,一抹緋色涂在聳立的鎖骨處,烙在蒼白皮膚上,煞為惹眼。 像是被對方銳利的視線燙到,謝敏用被角一遮,嘆道:“不是我不幫你,只是執(zhí)政官的枕邊風沒你想的那么好吹。” 現(xiàn)在是戰(zhàn)后第四十一天,封控區(qū)戰(zhàn)后復興計劃實施的第二周。 子爵死后,中層地塊的基地被逐個擊破,安斯圖爾的軍隊勢如破竹,深入腹地,以雷霆之勢掃清不肯歸降的一切殉道者舊部成員。執(zhí)政官手段狠厲果決,恩威并施,短短數(shù)日,封控區(qū)全境納入軍隊管控之下。 與此同時,安斯圖爾政治部在雙層行政大樓中徹夜召開緊急會議,制定一系列戰(zhàn)后復興與救援計劃,成立封控區(qū)臨時督管局,負責一切臨時戰(zhàn)后工作。 邊境城市在加強管控的同時接納流民,原封控區(qū)城市的基礎設施重建方案正式實施,源源不斷的工人從安斯圖爾流入封控區(qū),復興事業(yè)如火如荼。 這一個月來,內(nèi)部政局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執(zhí)政官親發(fā)勛令,表彰前零號長官謝敏在戰(zhàn)爭中請纓深入敵營成為臥底、配合前線作戰(zhàn)的英勇功績,一舉掃清猜疑,榮譽加身,光榮隱退。 現(xiàn)零號由徐里做代行長官,謝敏掛職榮譽理事官,除監(jiān)督外不再過問執(zhí)行事項。 陳石與姜琪擔任代行長官的左右副官,三人共同執(zhí)掌零號。陳石和姜琪在晉升儀式的第二天便趕往封控區(qū)組建零號在其各地的新?lián)c,據(jù)說陳石坐著輪椅被推去的。 至于新的代行長官徐里,因受傷過重行動不便,連頒發(fā)獎章都是在病房里進行,場面嚴肅莊重,頗有吊唁之感。 “離辦追悼會只剩一副黑白巨像了?!蹦匙蟾惫僭陔x開時喃喃自語。 執(zhí)政官頒布多項戰(zhàn)后政令,在會議中多持反對意見的‘現(xiàn)零號榮譽理事官’全投贊成,令心懷不滿的反對黨無話可說。政令頒布,火速施行,執(zhí)政官城堡徹夜通明,到處都能看到加班工作的文職人員。 前總副官黑梟被派至新成立的封控區(qū)臨時督管局任代理局長,忠誠地秉承執(zhí)政官律令,有條不紊地推進戰(zhàn)后工作。當其得知執(zhí)政官臨時調(diào)任的副官已經(jīng)通宵三天的時候,露出了幸免于難的笑, 雷霆風暴橫掃而來,卷云帶雨疾馳而去,徒留如洗碧空。 安斯圖爾新聞報如雪片一樣飛往各處,大街小巷的人民議論著執(zhí)政官新出臺的政令,而在報紙最內(nèi)頁的邊緣地區(qū),有眼尖的人發(fā)現(xiàn)了一張夾帶私貨的照片。 照片里,執(zhí)政官側身站立,手肘搭在高背雕花椅上,俯身垂頭,食指曲起,落在對方的胸針上,似在隨意撥動。 他神情專注,目光柔和,全無演說時鋒芒畢露的壓迫感。薄唇微開,是一副正對低頭看文件的人說話的情態(tài)。 他們背后是雍容貴重的酒紅色綴金窗簾,風雪羚羊旗幟平展,紅木桌一角入鏡,是一個極為正式的場合。 據(jù)知情人說,那是在最近召開的城邦政治部統(tǒng)合會議的會后,人群散去,執(zhí)政官躲開媒體,與某人私會的場景。 但不巧的是,照片只有執(zhí)政官一人出鏡,他說話的對象被結結實實地擋住,只能從手掌骨骼分辨是個男性。 一時間,執(zhí)政官陷于戀情緋聞,有大膽的媒體混入執(zhí)政官出席的新聞會,英勇提問后,一向?qū)Υ鹑缌鞯膱?zhí)政官罕見地遲疑了。 斟酌再三,對于其戀愛對象,執(zhí)政官用答非所問的官方話撥了回去,但并未否認其戀愛狀態(tài)。 “我的確是在戀愛中?!?/br> “另一半的類型?……不乖巧不聽話不好惹,總之,你再多問一句的話或許會在走夜路的時候被頭頂落下的磚塊砸暈,我不是危言聳聽。” “戀愛的好處?……能讓人有更強的執(zhí)行力?!?/br> “理由?……因為想增加獨處的時間所以努力工作,這還需要過多解釋嗎?” “……提問就到此為止吧,我需要給我的戀人買當月限量的覆盆子冰淇淋,你們耽誤我排隊了……” 郵差拿起桌面放著的娛樂報紙,指著最后一頁占據(jù)一整版的訪談,挑眉道:“吹不動枕邊風的某個人,看來還是有權利支使執(zhí)政官排隊買蛋糕。” “那不只是給我買的。”謝敏感到頭疼,“他……總之,如果我能使喚得動他,就不會被他關在這間病房里。” “在特護病房待了一個月的人沒資格要求出去。”郵差蹙眉。 逃出坍塌的堡壘后,謝敏傷勢惡化,危及生命。執(zhí)政官調(diào)派專機運送醫(yī)療隊回安斯圖爾,直接將謝敏送進特護手術室,兩周后人才堪堪轉(zhuǎn)醒,脫離危險期。 自那之后,執(zhí)政官勒令謝敏除必要的出席會議的場合外,其余時間都在病房中修養(yǎng)。 “我其實已經(jīng)痊愈了,現(xiàn)在下去跑一百圈不在話下?!敝x敏打了個呵欠,他枕著松軟的枕頭,困意上涌。 隨著側頭的角度,郵差看見謝敏頸后腺體處貼著浸過藥水的藥棉,手術縫合的刀口很新。 他私下查過謝敏在第九研究所住院其間接受的治療項目,執(zhí)政官沒有刻意隱瞞,憑借郵差的手段很容易弄得到。 為促進腺體修復,前幾日安排了一次小手術,注射的藥物成分易導致嗜睡,謝敏最近都昏昏沉沉的。 “你現(xiàn)在下去跑出個好歹,罪魁禍首就是我?!编]差嘆了一聲。 說話間,謝敏已經(jīng)睡著了。 郵差的視線垂下,溫和又無奈。 謝敏的長相寡淡,卸去一貫的笑意,融化經(jīng)年的防備,像一只筋疲力盡的貓回到最舒服的窩,對周遭一切全然信任,松弛地露出柔軟的肚皮。 被角微掖,透過縫隙,能看見對方手臂骨折后縫合的猙獰傷痕,眼下已經(jīng)愈合了,新rou發(fā)著粉。 郵差起身,將報紙折好,放回桌面,視線掠過邊角一處被洇濕過的痕跡,斷斷續(xù)續(xù),像水淋在上面。 他別開眼,假裝什么都沒看到,輕手輕腳離開病房。 謝敏再醒來已近黃昏。 窗邊純白紗簾掩住天邊霞色,為病房內(nèi)渲染一派柔和的暖意,橘紅光芒落進懸掛在點滴架上的玻璃瓶里,靜靜沉淀在透明的藥液下。 嚓嚓。 細碎的切割聲籠入謝敏耳畔,他抬眼看去。 傅聞安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正襟危坐,一派還在開會的嚴肅勁,垂落的眉眼又顯得他輕松自在。 他正削著蘋果,果皮繞在手側,隨水果刀的走勢一點點剝離開。果皮完整,顏色殷紅,垂在對方的挺括西褲上,色澤與夕陽如出一轍。 察覺到他醒來,傅聞安切了一小塊蘋果遞到謝敏嘴邊,待對方叼走,又削一塊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