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進(jìn)不知“天下”是什么天下，既然是大事，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啊。小孩趴在父親耳邊說：“我?guī)透赣H?！蓖赣H幼時一模一樣的眼睛往祖父那邊一瞟，言外之意，不幫你。

    雖然劉徹不知孫兒嘀咕什么，但他清楚這時候把小崽子和兒子分開，小崽子十有八九撒潑打滾。劉徹聽霍去病提過，他一歲多一點(diǎn)就會裝哭。

    “據(jù)兒先陪他玩一會?！眲厣頌榈弁?，軍國大事不需要征求太子的意見。他身邊能吏公卿大夫甚多，也不需要太子獻(xiàn)計(jì)獻(xiàn)策。他就是覺著太子又不是奶姆，哪能成天陪孩子。可孩子不愿意，他也不好把孫兒惹得嗷嗷大哭。

    這句話小劉進(jìn)聽懂了：“不要一會，要很多很多會。”

    劉徹很是敷衍地點(diǎn)點(diǎn)頭：“很多很多會?！彪S即給太子使個眼色。

    太子無語又想笑：“知道了。進(jìn)兒，想去哪兒玩？”

    小劉進(jìn)抬手指薔薇花叢。

    太子把他放地上，小孩習(xí)慣性往前跑，跑幾步又擔(dān)心父親撇下他去找那個壞祖父，停下回頭看看，確定父親跟上來他才繼續(xù)往前。

    劉徹看到這一幕氣笑了，他乃大漢天子，還能哄騙他一個未滿三周歲的幼童。

    黃門寬慰：“小皇孫很是聰慧，跟殿下幼時一樣一樣?！?/br>
    “他不如據(jù)兒懂事。太子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領(lǐng)著雞鴨鵝，帶著貓貓狗狗自己玩，從來不鬧朕和皇后。這孩子被據(jù)兒寵的一步也離不開他。這哪行啊。朕得趁著這段時間給他掰過來?！?/br>
    黃門頓時很無語，小皇孫未滿三周歲，不纏父母纏誰。纏奶姆宮女，陛下只會更擔(dān)心。再說了，陛下既然知道小皇孫離不開太子，還要把父子倆分開，陛下跟小皇孫有仇吧。

    小劉進(jìn)正是這樣想的。

    往常小孩見到嬌艷的花朵，二話不說，掰就完事了。今日他忍住了，他在薔薇樹下等父親過來，指著他認(rèn)為最好看的花朵叫父親掰。

    在劉徹看來孫兒叫兒子幫他摘花，在小劉進(jìn)看來他把掰好看的花的樂趣讓給父親。太子摘掉一朵遞給兒子，小孩搖頭，恰好說明他把快樂讓給父親。

    劉徹遠(yuǎn)遠(yuǎn)看到這一幕眉頭微蹙，嫌孫兒挑剔。

    太子得空就把兒子帶在身邊，小孩想要什么，有什么委屈都告訴他。是以太子很了解兒子。太子問：“送給父親？”

    小劉進(jìn)連連點(diǎn)頭，父親果然懂他。

    “你想要哪個？父親給你摘。這上面有刺，你別碰?！碧又缹τ谡嫘『⒍圆欢写桃馕吨裁础Ｌ与m然頭回養(yǎng)孩子，但他不缺養(yǎng)娃經(jīng)驗(yàn)，蓋因有很多侄子侄女。他也帶過小表弟表妹。

    多年以前在博望苑烤rou，太子不讓表弟碰火，小表弟偷偷玩火，衣裳燒著了嚇得嚎啕大哭。幸好劉據(jù)令表弟表妹的仆從盯著他們，及時把火撲滅。

    太子拿著兒子的手放刺上，“痛不痛？”

    小劉進(jìn)痛的往后退，太子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往后踉蹌半步。劉徹正準(zhǔn)備回正殿，看到這一幕不禁說：“去看看進(jìn)兒又怎么了?！?/br>
    小黃門也注意到太子突然后退，就上前詢問出什么事了。太子好笑：“四周那么多侍衛(wèi)能有什么事？我和進(jìn)兒玩呢。”扭頭看到老父親，揮揮手示意他先回去。

    劉徹很是不痛快，兒子竟然真為了小崽子讓他等。

    豈有此理！

    劉徹氣得拂袖而去。

    黃門和小黃門等人面面相覷，陛下又怎么了。

    太子看到老父親的樣子無語又想笑。小劉進(jìn)著急了：“父親，看什么呢？我也要看！”

    “看你祖父。你看嗎？”

    小孩果斷扭頭，舉起他的手叫他摘花。

    上林苑的花卉不下百種，有大有小也有蔓藤類的，太子問他的隨從可會編花籃以及花環(huán)。曾為太子折過荷花的小黃門手巧，今日也來了，聽聞此話，他表示可以試試。

    小劉進(jìn)想要很多很多鮮花，他得了一堆準(zhǔn)備往地上一坐扯花瓣玩，突然看到枝頭上的彩蝶，拉著父親的手要蝶。太子身手靈敏，靠近彩蝶，快狠準(zhǔn)到他手里，小劉進(jìn)興奮的又蹦又跳，不愧是他父親，好厲害，什么都會。

    太子：“不許往嘴里塞，咬你啊?！?/br>
    小劉進(jìn)被小雞啄過，知道“咬”意味著手疼，他捏著蝴蝶的翅膀，打量一會倍感無趣，這么好看的東西竟然一動不動。小劉進(jìn)把彩蝶放地上，彩蝶撲通撲通翅膀飛了，小孩條件反射般撲上去，雙膝跪地。小劉進(jìn)先是一愣，大概沒有想到他會摔倒，接著膝蓋傳來鉆心的痛，小孩咩一聲，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沖父親伸手要抱抱。

    太子抱起他，拍拍他身上的土：“很痛啊？”

    小劉進(jìn)委屈巴巴埋進(jìn)他懷里，痛的不想說話。太子輕輕朝他屁股上拍兩下，“父親該說你笨嗎？沒了可以再抓啊?！?/br>
    小劉進(jìn)乍一聽到“笨”很不服氣，太子此言一出，他頂著滿臉淚水抬頭，他怎么沒有想到啊。

    太子拿出手帕給他擦擦眼淚鼻涕：“還玩嗎？”

    膝蓋疼，只想父親抱抱。小劉進(jìn)怕被放在地上，單手摟住他的脖子，一手抹淚，帶著哭腔說：“蝴蝶壞！”

    太子點(diǎn)頭：“不止蝴蝶壞。很多好看的東西都壞?！敝钢N薇，“上面有刺，一不注意就被刺扎到。”

    小劉進(jìn)深表贊同，抬腿朝薔薇枝頭踹一腳。太子登時無語了。

    “父親，我不要花花。”小孩轉(zhuǎn)過頭表示遠(yuǎn)離壞東西。

    小黃門猛地看向太子。太子單手背到身后，沖他擺擺手，小黃門明白，不必理會皇孫。果然沒過多久，小孩眼淚干了，膝蓋不疼了，又要下來。這次不糟蹋鮮花，他朝藕池跑去。藕池旁邊是假山，他去爬山。

    小孩是真敢爬。

    劉徹聽到哭聲走到窗前，注意到孫兒不是裝哭，就想叫他的人過去幫太子哄孩子，蓋因太子此行只帶宦官，沒帶婢女和奶姆。然而沒等他開口，小孩哭聲漸低，劉徹很是意外，孫兒跟兒子一樣好哄。

    劉徹又見太子一直抱著孩子，心說他不累嗎。劉徹又想出去，看到兒子把小孩放地上，小崽子一溜煙扒著石頭上山，劉徹的心提到嗓子眼，一見兒子跟過去，又落到實(shí)處，罵：“皮猴！”

    太子不希望把兒子養(yǎng)的這不敢那不敢，他在兒子身后護(hù)著他。小劉進(jìn)肌膚嬌嫩，假山石粗糙，他一用力，手很疼很疼，小孩扭頭找人，看到父親就在身后，伸出小手要抱抱。

    “怎么不爬了？”太子奇怪，他既然敢上山，說明不知道爬上去很危險。既然不懂又怎么停了。

    小孩伸出雙手，通紅通紅。太子樂了，拿出小劉進(jìn)的手帕給他擦擦手：“臟了？痛嗎？”

    “吹吹?！毙∈峙e到太子嘴邊。

    太子佯裝認(rèn)真的給他吹兩下。沒有破皮，手松開就不疼了。太子明知故問：“疼嗎？”

    小劉進(jìn)覺著很神奇，不疼了欸。

    “父親，好厲害?。　毙⑦M(jìn)一臉崇拜。

    太子不敢再叫他自個玩，擔(dān)心他真破皮流血：“想不想騎馬？”

    小劉進(jìn)可羨慕策馬飛奔的叔叔伯伯們了。

    劉徹正殿這邊雖然很安全，遠(yuǎn)處有籬笆墻，近處有侍衛(wèi)，而太子的隨從依然亦步亦趨跟著他。太子習(xí)慣了一出房門就有人跟著，倒也沒有把人打發(fā)的遠(yuǎn)遠(yuǎn)jsg的。太子隨手指個小黃門，令其去牽汗血寶馬。

    劉徹這邊也有訓(xùn)練場，供皇帝騎馬射箭。太子抱著兒子轉(zhuǎn)一炷香左右，小黃門騎著一匹良駒，牽著一頭汗血寶馬。小孩激動的要下來，正好太子抱累了。

    汗血寶馬不愧是良駒，小黃門騎的馬身上冒汗了，它身上干干凈凈的。太子把兒子放馬背上，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扶著他。饒是小孩膽大也緊張的一動不敢動，畢竟長這么大頭回騎馬，身后還沒有依靠。

    馬動起來，小孩嚇得哇哇大叫：“父親，父親——”

    太子停下：“怎么了？”

    “我——”小崽子跟他年過半百的祖父一樣屬鴨子的，煮熟了還嘴硬，“我想和父親騎馬！”

    太子愣了一瞬間，不敢就不敢，他說得真好聽。

    “父親，你上來！”小孩拽他的手臂。太子擔(dān)心他往另一邊摔，“別拽，別拽，父親這就上去。”太子把他抱下來，小孩想解釋，不是這樣的。他突然看到身體騰空，眼前一花，又回到馬上?；仡^看去，父親穩(wěn)穩(wěn)在他身后。小孩驚得張大嘴巴，父親無所不能啊。

    太子把韁繩遞給他，“要不要試試？”

    小孩連連點(diǎn)頭，大喊一聲“駕！”

    太子又楞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很是好奇：“進(jìn)，這是跟誰學(xué)的？”

    “表兄啊?！币粌赡昵靶『⑻。衔绨l(fā)生的事，中午睡一覺就忘了。如今雖然不記事，但可以記一兩個月。衛(wèi)步衛(wèi)廣的孩子還沒成親，衛(wèi)伉大了，定親了，他的孩子出生后也是劉進(jìn)的表弟。公孫敬聲的兒子會騎馬，但還得長輩盯著。太子稍稍一想就明白“表兄”是指霍嬗。

    霍嬗幾個月前確實(shí)在小孩面前騎過馬。

    太子：“叫馬停怎么說？”

    小孩抓緊韁繩，寶馬慢下來，小孩轉(zhuǎn)向父親，一臉得意，仿佛說，這還不簡單啊。太子揚(yáng)起馬鞭，輕輕打馬，汗血寶馬跑起來，小孩又驚得哇哇大叫。

    訓(xùn)練場離劉徹正殿遠(yuǎn)，劉徹什么都聽不見也著急，問宦官：“什么時辰了？”

    宦官看一下角落里的漏刻：“午時了?！?/br>
    “去叫太子回來，進(jìn)太小，易中暑?！?/br>
    黃門心說，陛下果然跟太孫有仇。

    太子殿下又不是無知幼兒，能不知道太陽升高躲進(jìn)陰涼處嗎。

    馬場雖然沒有樹木，但那場外圈有。黃門到的時候太子摟著兒子在樹下走動。黃門見狀也沒靠近。小孩顛的屁股不舒服要下來，黃門才過去提醒太子殿下，陛下有請。

    太子：“無人來找父皇？”

    黃門搖頭：“今日也是怪了，跟休沐日似的?！?/br>
    太子：“近日沒聽說哪里有大旱洪澇，邊關(guān)遠(yuǎn)的烏孫國忙著國喪，匈奴部落忙著選單于王，確實(shí)沒什么事值得公卿大夫上報父皇?！?/br>
    黃門前面引路，順嘴問：“那個單于沒有子嗣？”

    “伊稚斜的王位是從冒頓后人手中奪來的，冒頓后人定然不服。但他心狠，地位穩(wěn)固。后來死了他兒子順利稱王。他兒子可不如他。雖然他在位期間被大將軍和大司馬攆去漠北，但早些年沒少在大漢邊關(guān)搶掠。他兒子非但沒弄到大漢的東西，近年還損失了近萬名精明良駒。邊關(guān)守將從俘虜?shù)男倥丝谥械弥?，伊稚斜單于的孫子不大。臣強(qiáng)主弱，有的爭搶了?！?/br>
    黃門懂了：“他們有可能廢幼王，爭當(dāng)單于王？”

    太子點(diǎn)點(diǎn)頭。小劉進(jìn)沒聽懂，雙手掰過父親的腦袋，一臉好奇，父親說什么呢。

    “聽不懂？”

    小不點(diǎn)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

    “那是你還小，又不讀書啊。我們說的都是書上的內(nèi)容。”太子胡扯，小孩信以為真，蓋因“單于”、“伊稚斜”等詞一聽就不想平時聊天說的話。

    小不點(diǎn)不想識字，更不想握筆，又不希望父親趁機(jī)數(shù)落他，抱著父親的脖子，小臉蹭蹭他的臉，同他撒嬌。

    太子幼時對上老父親的時候懂得見好就收，教訓(xùn)兒子他一樣不缺耐心。

    小孩從早上醒來到現(xiàn)在沒停過，以至于還沒到正殿他就睡著了。劉徹叫孫子睡他榻上。太子拒絕，擔(dān)心他睡夢中撒尿。

    兒子兩周歲就不尿被褥了，怎么孫子快三歲了還尿榻。劉徹問出他的疑惑。太子不能說他又不是真小孩，胡扯忘了給小孩把尿，他半天沒尿了。小孩困得難受，這時候把他叫醒又得哭鬧。

    以前上林苑沒有太子的住所。前些年每到深秋太子都跟老父親來狩獵，劉徹就令宦官把旁邊賞景喝茶的宮殿改成太子寢室。

    太子把兒子送過去回來正好趕上劉徹令宮人擺飯。太子把兒子的食單交給端菜的小黃門，小黃門去庖廚的時候順手給廚子。

    劉徹不滿：“這種小事也得你cao心？”

    “父皇回來了兒臣有空，倒也不妨事?！?/br>
    劉徹張張嘴，不好說你幫朕處理奏章。蓋因他自己今日都不忙，上哪兒變出幾份奏章讓太子批閱。

    飯畢，劉徹只能任由兒子去隔壁。他長吁短嘆：“先前朕微服出巡的時候聽到民間老嫗嫌兒子娶了媳婦忘了父母。分明是有了孩子忘了父母?！?/br>
    劉徹的貼身侍從乃春望徒弟。貼身伺候天子不能跟朝臣一樣五日一休，就不適合非閹人宦官。宮里閹人宦官分兩種，一種犯錯受腐刑，在外面受鄙視，被家族放棄，選擇入宮為奴，一種是家貧自閹為奴。春望收的徒弟是后者。他不敢用前者，擔(dān)心碰到記恨陛下的對天子不利。

    春望的徒弟以前是貧民，十多歲才進(jìn)宮。對家鄉(xiāng)一切還有印象。聽聞這話他心說陛下怎么跟他們村的惡婆婆似的。

    一定是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