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不想高攀 第19節(jié)
他做文?人揖,隨后轉(zhuǎn)身提步,蓮池飛快地奔來接過書袋,很是同情地瞥了眼被打擊到面色惶惑的孫娘子?,接著跟盧辰釗報備。 “諸葛先生方才著人傳話?,讓世子?爺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商量?!?/br> 四方院,庭中幾株常青竹,楹窗緊閉,屋內(nèi)站著幾個人,除了盧辰釗,便都?是書院的先生。 “若不是今早我開后窗,也不會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敝T葛瀾面容嚴(yán)峻,盧辰釗沿著他的視線看去,啟開的后窗處,零星分布著幾綹緋色絲線,應(yīng)是衣物被勾破的痕跡,窗欞上隱約可看出腳印,但被抹掉大半,便也不知尺碼大小。 他低頭?仔細(xì)看了眼,又探身往外,下面是枯黃的草叢,即便有人經(jīng)過也不會留下痕跡。 這是存放試卷的房間,既然有人來過,也就意味著,試卷內(nèi)容很可能已經(jīng)泄露。 諸葛瀾負(fù)手而?立,對此?很是不喜:“開霽,這是我到盧家教學(xué)以來,第一次碰到“文?賊”,內(nèi)心?震驚的同時,亦感到教學(xué)的無奈,想到賊人很可能是自己的學(xué)生,且為了成績做出此?等行徑,我便覺得為人師者責(zé)任重大。 目前僅與幾位先生通了氣,旁人一概不知,要怎么處置,你來拿主意。” 盧辰釗拱手行禮,道:“讓先生蒙羞了,學(xué)生定當(dāng)查明真相,若有文?賊,定不輕饒!” 院里竹叢浮動,半開的楹窗來回晃蕩,勾在窗欞的絲線陡然飄起?來,又倏地落下。 蓮池不敢吱聲,他都?能認(rèn)出布料,想必世子?爺也認(rèn)出來了,這絲線名貴,織成的衣裳更是尋常人買不起?的,偏他知道府里有誰穿著。 小姐,還有李娘子?。 當(dāng)初書院小聚,李娘子?的衣裳全濕透了,世子?爺便將?小姐的備用衣裳送與她穿,本沒打算收錢,可李娘子?是個有原則且倔脾氣的,非要一文?不差地買下,世子?爺見狀,便沒再強(qiáng)求,將?銀子?收下,算是買衣裳的錢了。 小姐總不可能來偷試題,那么,難道是李娘子?? 卻也不能夠,李娘子?又不傻,來偷試題還要穿件緋色扎眼的衣裙,這不是掩耳盜鈴?蓮池腦子?里一團(tuán)熱鬧,再將?目光投到盧辰釗身上,見他始終神色冷靜,便知該想的世子?爺都?想到了,只是書院學(xué)生身份擺在那兒,除了盧家人,盧家親戚,便是孫娘子?和李娘子?,不管是誰,被揪出來總是不光彩的。 盧辰釗的確是這么想的,但又不排除別的可能。其一,偷題人不慎遺落腳印和絲線,倉皇逃跑根本不知道自己留下了證據(jù)。其二,偷題人本可以全身而?退,但又為了陷害,故意將?證據(jù)留下,誤導(dǎo)眾人視線。 誰都?見過李幼白穿那件緋色襦裙,誰也都?能成為偷題人的證人,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 若是第一種還好,至少此?人只想著偷題拿高?分,沒有涉及到更深層次的陷害。若是第二種,那么情況便很惡劣了,事關(guān)人性和品行,他不會輕易放過。 書堂得知泄題的時候,都?很詫異。 畢竟這事新鮮,盧家創(chuàng)學(xué)以來聞所?未聞,故而?一事引起?不小風(fēng)波。 盧辰瑞一手橫在胸口?,一手托著下頜,念貼出來的告示,念完回頭?鄭重其事道:“誰偷的題,怎么都?沒告訴我,不夠意思。” 盧辰睦蹙眉瞪他:“四郎,莫要胡鬧?!?/br> 盧辰瑞吐舌,嬉皮笑臉道:”都?是咱自家人,也不知誰犯了糊涂?!闭f?完故意轉(zhuǎn)身朝向書堂,提高?了嗓門說?道,“告示上寫的清楚,誰做了,私底下抓緊跟世子?坦白,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余地。若等到被發(fā)現(xiàn),被查出,那便再沒機(jī)會,也不會留任何情面。 都?是自家兄弟,千萬別為了這么點(diǎn)事葬送自己!” 盧辰澤拍他,淡聲道:“你啊,關(guān)鍵時刻腦子?倒是清楚?!?/br> 盧辰睦附和:“四郎是個拎的清的?!?/br> 李幼白得知泄題時,只稍微愣了一瞬,便沒有旁的反應(yīng)。 半青搞不懂,邊彎腰貓?jiān)谖堇镎依鲜?,邊自言自語:“不過是個書堂測試,怎還去偷試題了?又沒到鄉(xiāng)試,至于這么拼命嗎?” “找到老鼠了嗎?” “真是奇怪,那老鼠不知藏哪了,我一直沒見著蹤跡??上Я四嵌压?,憑白糟蹋了吃不得?!彼胫鴷泯S的甜食,忍不住咽口?水。 李幼白歇了一夜,總算清醒了腦筋,此?時坐在榻上,抓來簍子?開始認(rèn)線,她女紅很不好,但半青比她更差,縫補(bǔ)完整的那件像是趴了條蜈蚣,她倒是想應(yīng)付,但怕穿出去叫人問東問西,只好拆了,準(zhǔn)備自己來。 剛起?了個頭?,庫房方嬤嬤叩門,腦袋伸進(jìn)來笑盈盈道:“吆,娘子?自己縫衣服呢?!?/br> 李幼白起?身,“方嬤嬤怎么來了?” “夫人叫老奴過來瞧瞧,看娘子?有什么缺的,好趕緊補(bǔ)上?!?/br> “不缺了,勞夫人掛心?,也有勞嬤嬤惦記了?!?/br> 方嬤嬤心?道:世子?爺也是,自己關(guān)心?春錦閣,卻還不肯明說?,非要打著夫人的名頭?做好事,到頭?來李娘子?也不知,他那好事全白做了。 許是看不下眼,方嬤嬤從指導(dǎo)她縫線,到自己上手,只一小會兒光景便都?縫完了,李幼白道謝,叫半青端來茶水,方嬤嬤也不客氣,咕咚咕咚喝了兩盞,直道濟(jì)州的菊花茶好喝,又聽?半青說?還有兩件,便很是豪氣地全接過來,待縫到那件緋色襦裙時,卻遲疑了下。 “娘子?,得換種絲線,要不然會毀了這衣裳。” 她摩挲著面料,在國公府見多識廣,自然知道衣裳貴重,“得用蠶絲加狐貍毛的線才行?!?/br> 李幼白搖頭?:“只是一件衣裳,便用普通紅線吧。” 她對穿著沒有太大追求,保暖熨帖就好,故而?也不在意這衣裳價值幾何,只當(dāng)初付銀子?時rou疼,有這錢倒不如買一車書來看的好。 方嬤嬤幫忙縫補(bǔ)好,臨走李幼白將?濟(jì)州帶的嘉祥白菊勻了一罐給她,她眉開眼笑好不高?興。 翌日書堂公布成績,除了孫映蘭頂替盧辰澤成為第三以外,第一第二仍舊不變,還是李幼白和盧辰釗。 盧辰瑞忍不住嘆道:“小白,你也太穩(wěn)了吧,你來之前,書院的榜首一直都?是兄長的。” 李幼白只朝他笑了笑,并未開口?。 盧辰瑞覺察到她最?近的冷淡,很是失落,但又不敢唐突,只好訕訕地縮回身子?,在案前坐好。 先生講完試卷,著重表揚(yáng)了前三人,尤其是孫映蘭,道她短短一月很有長進(jìn),想來是下了苦功的。 孫映蘭自然高?興,面上卻還是一幅溫柔端莊的模樣,只在先生說?她時,唇角上揚(yáng),看起?來很有貴女氣度。 下學(xué)前,盧辰釗起?身走到堂中,手里握著幾綹絲線。 “經(jīng)書院仔細(xì)盤查,現(xiàn)認(rèn)定在試卷庫發(fā)現(xiàn)的絲線,為蠶絲和狐貍毛材質(zhì)制成,整個書院中,只有李娘子?的衣裳有此?材質(zhì),除此?之外,再無旁的線索。故可暫時認(rèn)定,李娘子?在試題被盜一事上,存在極大嫌疑?!?/br> 話?音剛落,堂中一片嘩然,尤其是盧辰瑞,當(dāng)即拍了桌子?:“怎么可能,她才不會偷題!” 李幼白起?身,目光堅(jiān)定:“盧世子?,我沒有偷題。” 盧辰釗望著她,此?事雖來的突兀且令人羞恥,但她仍舊端正著身體,以此?等姿態(tài)表示自己的清白,雖臉已經(jīng)漲 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退卻。 她不是喜歡出風(fēng)頭?的性格,即便成績好到無可挑剔,她也沒有刻意去跟人炫耀。 此?時卻不得不為了自己的聲譽(yù),站在風(fēng)口?浪尖,接受所?有人的目光和審視,這是極其令人屈辱的時刻。 他掃了眼眾人,目光盡量落實(shí)到每個人的臉上,試圖尋出破綻,但沒有,所?有人都?表現(xiàn)的稀松平常,符合自身性格。 “盧家家學(xué)嚴(yán)謹(jǐn),必不包容陰私手段,在事情徹底查明之前,李娘子?暫時要按家學(xué)規(guī)矩處置?!?/br> 自盧家開辦家學(xué)以來,所?有犯錯學(xué)生皆要到圣人像前,或自省,或關(guān)禁閉以待清白。 書堂西南側(cè)的小院里,偏僻幽靜,雖灑掃的整潔,但因鮮少人經(jīng)過,故而?有些?寂寥。屋子?不大,堂中擺了座圣人像,供求學(xué)的人前來祭拜。再往里是一張簡樸的木床,床頭?擺著高?幾,雕花木架上擱著幾本落灰的書,瓷瓶中的梅花早已凋謝干枯,處處彰顯著寥落。 李幼白蒙了冤屈,心?中郁結(jié)的同時,難免對盧辰釗生出憎惡之意,她甚至懷疑他挾私報復(fù),故意針對自己,但她又不愿把人想的太壞,畢竟盧辰釗除了嘴上不饒人外,其余時候算的上正人君子?。 她站在門外,悲憤,難受,她日以繼夜的讀書,從未有過間斷和懈怠,而?今無端端的一盆臟水,卻輕易使得她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若果真因此?判定是她偷題,那她該如何自處,怕是再沒顏面。 越想越難受,喉嚨也酸澀起?來,但她不想當(dāng)著盧辰釗的面示弱,雖側(cè)過身悄悄摸了摸眼角,那人便在此?時轉(zhuǎn)身,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來。 李幼白覺得更丟人,遂也沒忍住,抽了抽鼻子?問道:“我要在這兒待多久?” “在沒有新的證據(jù)出現(xiàn)前,你都?在留在此?處。” “若一直查不出呢?” “不會?!彼芸隙ǎf?話?間走到她面前,看見她慢慢浮上水汽的眼睛,不禁蹙了蹙眉,“哭什么?” “我沒哭。”李幼白說?著,低頭?擦了擦淚,可越擦越多,她恨極了,恨自己的不爭氣,不該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柔弱的姿態(tài),眼見著止不住,她便自暴自棄起?來,任由那淚水沿著眼角滑落,斷了線一樣。 盧辰釗看著她,心?里說?不出的悶,他從袖中取出巾帕,不由分說?摁在她眼尾,絹絲制成的帕子?很快濕透,她也不避,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像是在宣泄委屈一般,從起?初的嗚咽變成出聲哭泣,哭到肩膀一顫一顫。 此?等污名加到讀書人身上,就好像判了斬刑,連辯解的機(jī)會都?沒有,往后不管做什么,都?會頂著這樣的栽贓受人指點(diǎn)。 她冤枉死了,委屈死了,原想著克制,可她克制不了,淚水像是泄洪一般,來的勢如破竹,兇猛劇烈。 這讓盧辰釗慌了神,眼見著越擦越多,整條巾帕濕透,他不由抬起?手指,飛快地抹掉她溢出眼眶的淚,那淚珠又熱又濕,黏濡地貼上皮膚,燙的他渾不自在。 與此?同時,女孩清甜的氣息慢慢滑入他的肺腑,他覺得耳朵熱起?來,呼吸也綿密許多。隔著這樣近,他甚至能看清她濕漉漉的睫毛,根根分明,她皮膚白,哭起?來像是一顆水蜜桃,鼻尖都?紅了,但是..很想咬一口?。 李幼白哪里管盧辰釗在作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前程會毀,便是滿腹酸脹,神經(jīng)抽疼,那淚就克制不住了,直哭的淚眼朦朧,頭?腦昏沉,可還是不夠,倒吸氣時胸口?像是小刀劃著rou一次次撕扯。 盧辰釗氣息全亂,索性揪起?衣袖摁在她眼睛上,低聲嚇唬:“你若是再哭,我便不幫你了?!?/br> 李幼白倏地止住,打了個哭嗝,怔怔地看著他。 他滿頭?大汗,耳朵通紅,向來矜貴儒雅的人衣袖卻是黏糊糊的鼻涕眼淚,他看著自己,瞳仁微微閃爍。 “你信我?” 盧辰釗咽了咽喉嚨,直起?身來,卻沒立時回答。 李幼白擦了把眼睛,鄭重其事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沒偷題,也不屑偷題。” “我知道。”盧辰釗看著她倔強(qiáng)堅(jiān)定的小臉,分明哭的岔氣,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小小女娘,氣魄倒是極大。 “你為何信我?” “直覺?!?/br> 李幼白的生平中,很少被人偏愛,她衣食無憂,甚至比很多人過的都?要舒服。然而?自小到大,母親對于她和meimei從來都?是區(qū)別對待,長此?以往的經(jīng)歷讓她習(xí)慣了被忽視,被遺忘,更或者是被放棄。 她不知道怎樣來形容那種心?情,就是在某個時刻,她忽然清楚的意識到,沒有人會在第一時刻選她,相信她。正如每次她和meimei鬧了別扭,母親不問青紅皂白便會斥責(zé)她,怪她沒有讓著meimei,哪怕是meimei挑事,錯的也都?是她。更別說?兩人同時看中了某件玩物,那東西便只能是meimei的,絕不可能變成她的.... 她腦海里有太多太多這樣的事,以至于她形成了固化思維,認(rèn)為別人也該是這樣的。 所?以當(dāng)盧辰釗說?出相信的時候,她驚住了,這讓她想了很久,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睡不著,總是回味他說?那句話?時,自己心?里的感覺。 很暖,暖的讓她整個人變得柔和起?來。 李幼白被關(guān)在圣人堂,她出不去,外頭?的半青也進(jìn)不來,急的在外頭?打轉(zhuǎn),回春錦閣沖著白毫一通數(shù)落,白毫也不惱,但憑她說?完,才不疾不徐道。 “這件事不是外頭?看到的那般簡單,你著急也沒用?!?/br> 半青少根筋,哪里明白其中奧妙,只紅著眼眶罵他沒良心?,白毫瞟了眼門外,略微側(cè)身過去小聲說?道:“世子?爺是個英明的,怎會因這點(diǎn)線索關(guān)起?姑娘來,必定是懷著別的心?思,沒準(zhǔn)是在引蛇出洞。” 半青擦了擦淚,茫然:“什么引蛇出洞?” 白毫笑:“咱們只管照料好姑娘的吃食,靜待真相浮出水面。” 又怕半青露餡,在她挎著食盒出門前拉住她叮囑道:“你該哭還是要哭,哭的越真越好,省的叫壞人看出端倪,知道嗎?” 半青點(diǎn)頭?,末了又反問:“你怎么不哭?” 白毫擺擺手:“我哭就顯得虛偽了,過猶不及。” “呸,沒良心?!” 書堂內(nèi),李幼白的范文?被拿了下來,墻上只留有盧辰釗和孫映蘭的幾篇八股文?和策論。 晨起?時盧辰瑞還去打聽?,但見兄長一臉沉肅,便灰溜溜地捂著臀部走了。他考得差,每年年底都?要例行挨打,這次父親也不知怎的了,打的格外手下留情,故而?他趴了一夜,第二日便活蹦亂跳,干什么事都?不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