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茶液注入骨瓷杯，被女傭遞到手上，李濟州嘗了一口，是加了rou桂、橙片和蜂蜜的伯爵紅茶，偏甜，像是太太小姐們用來消磨時光飲用的下午茶，無論如何，都不適合端給他這樣一個大男人。

    放下茶杯，李濟州無聲地笑了，心里已然有數(shù)，蔣婕這是在故意給他下馬威。

    不合適的茶不能端給不合適的人，推及其他，也是一樣。

    “李先生是在上回的生日宴上同凈之相識的么？”蔣婕手執(zhí)杯耳，拿小銀勺攪著茶湯，語速緩慢地問。

    “不，要更早一點?！?/br>
    蔣婕從杯口上方抬眸看過來一眼，抿了口茶，放下。

    “那就是在n市認識的了，凈之前陣子確實在那里待過一段時間。”她話有深意，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不盡然，須臾間又轉(zhuǎn)移了話題，“你母親近來可好？”

    李濟州實在受不了這些高門大戶里深居簡出的長輩們文縐縐的話術(shù)，好像還生活在民國，他媽方凝在商場上雷厲風(fēng)行慣了，向來都是直言快語的大白話。

    “她挺好的，最近在新加坡談一樁收購案，完事去瑞士散心，給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條?！毖酝庵?，別拿方凝壓我，她可不管這事。

    蔣婕自然能聽出話外音，像是被氣到，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她那些招數(shù)只適合用在臉皮薄又特容易心軟的人身上，比如兒子黃凈之，換了李濟州這樣一個混世魔王，這種程度都算對方反擊得有所收斂了。

    她不講話，李濟州卻有的說，他這些天又從顧西恩那邊了解到更多關(guān)于黃凈之和父母的事，后悔沒有從小就認識對方，否則黃凈之的童年一定會快樂很多。

    “阿姨，”他面帶微笑地開口：“我還是叫您阿姨吧，比夫人什么的親切很多，當(dāng)然如果您介意，我可以改口?！?/br>
    蔣婕凝著一張容顏姣好的臉，端著長輩的姿態(tài)說：“隨你開心，叫什么都行?！?/br>
    “哎，阿姨，”李濟州毫無鋪墊單刀直入：“今天我和凈之一起出現(xiàn)在這里，您應(yīng)該能猜出來是怎么回事吧？”

    第七十五章 “你贏了……”

    咣當(dāng)——

    銀勺撞擊杯底，水漬飛濺而出，空氣霎時凝結(jié)，面前這位端莊自持的貴婦顯然動了真怒，“李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

    “阿姨您別生氣，”李濟州迅速道歉，態(tài)度端得誠懇：“我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長大，沒什么家教可言，時常會說出讓長輩生氣的話，并無意冒犯。”

    興許那句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長大觸動到了蔣婕內(nèi)心深處的某根神經(jīng)，她怔了怔，臉色稍霽，又緩了數(shù)秒才說：“你把剛剛的話收回去，看在阿凝的面子上，我可以既往不咎，至于凈之和你……”

    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我的建議是，當(dāng)斷則斷。”

    這一幕實在太像電視劇里上演過無數(shù)遍的爛俗狗血橋段，李濟州都能腦補出下一秒蔣婕掏出支票簿甩過來的情景，他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好笑，如果不是當(dāng)事人的話，此情此景的好笑程度還會翻倍。

    “如果斷不了呢？”他反問。

    “你能替他承擔(dān)這么做的后果嗎？”

    李濟州很是心平氣和地笑道：“阿姨，我只是替他把藏在心里很多年，一直都不敢講的話講出來而已，至于后果，全看你跟叔叔的態(tài)度。”

    蔣婕微瞇起眼睛與他對視須臾，話鋒忽而調(diào)轉(zhuǎn)：“李先生，我險些中了你的圈套，你這一番慷慨陳詞到底師出何名？依我看，凈之并不知情吧？”

    李濟州面色微變，蔣婕隨即無聲地笑了，端起茶杯淺抿一口，乘勝追擊：“你們倆是商量好了來的嗎？”

    “當(dāng)然——”

    “不是。”

    聲音從背后傳來，熟悉的清亮的嗓音，李濟州渾身一凜，在猝不及防的震驚中扭過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黃凈之，眼神冷淡而平靜。

    他像是被人當(dāng)頭打了一記悶棍，難以置信地撐著沙發(fā)扶手緩緩起身，明明邁出幾步就能走去對方身旁，雙腳卻被像是被施了咒，牢牢地釘死在原地。

    “我去看看你爸?！笔Y婕放下杯子淡淡開口，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她又恢復(fù)了一貫的優(yōu)雅從容，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小之，處理好你和這位李先生的事，然后我們再談?！?/br>
    從李濟州身旁擦肩而過時，她再也未分給對方一絲一毫多余的眼神，這個上一秒還膽大妄為穩(wěn)cao勝券的年輕人，此刻已全然不是威脅。

    女傭跟著退下，起居室內(nèi)漂浮著茶湯甜膩中攪著苦澀的氣味，李濟州單手扯了扯領(lǐng)帶，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他錯開視線慌不擇路地望向別處，給自己十幾秒鐘的時間整理好思緒，然后邁步走到黃凈之跟前，知道不合時宜，卻還是忍不住牽起他的手腕。

    “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彼狼?，為自己的魯莽行為，看起來那樣真摯懇切，有種低聲下氣的溫柔：“你還沒準(zhǔn)備好，我知道——”

    掌中一空，黃凈之面無表情地把手抽出：“你顯然誤會了?！彼f，甚至后退一步將倆人之間的距離拉開，才繼續(xù)：“自作多情總要有個限度，我把你當(dāng)客人，請你來這里，不是讓你在我媽面前胡言亂語的?！?/br>
    笑意徹底僵在嘴角，李濟州活像個驟然失聰?shù)拿@子，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