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浩劫下的萬千凡人，江辭月也去問過紫煬帝君：“以建木之力，開辟空間本是易事，難道就不能暫且先將災(zāi)民安置其中？”

    紫煬帝君說：“茲事體大，我也不能做主?！?/br>
    江辭月還待再勸。

    紫煬帝君就搖搖頭：“你就別讓我為難了，唉……建木確實能庇護(hù)不少凡人，但人多口雜，那魔尊手下妖狐又擅蠱惑人心，一旦將天柱位置泄露給了妖魔，引來無赦魔尊強(qiáng)攻，我們留下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就是自縛手腳，如何全力應(yīng)戰(zhàn)？眼下天柱只余其二，我們?nèi)f萬不能掉以輕心，為了幾個凡人而葬送大好局面啊?！?/br>
    江辭月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道：“我不會為難于你。救災(zāi)之事，我自己盡力而為就是。”

    他離開之時，紫煬帝君問：“日月已墮，你即便救人，又能救得了幾個？杯水車薪，何苦來哉?！?/br>
    江辭月答道：“無愧于心罷了。”

    為了救人，江辭月不得不再次祭出山海繪卷，將全部法力灌注其中。

    經(jīng)歷諸多事件，如今山海繪卷靈氣磅礴，已經(jīng)超乎凡人的控制能力——或者說，也已經(jīng)超乎多數(shù)人的想象范疇。

    此時繪卷之中，山川具備，甚至已經(jīng)居住了許多人。

    正如當(dāng)年桃源繪卷的誕生一般，江辭月在不知不覺間竟也救下了成千上萬人。

    這些人當(dāng)中既有托庇于他的災(zāi)民，也有無處可去的魂靈，甚至也包括幾個成了紙片人的穿越者們。由于外界情況越來越糟糕，對他們而言，這里便是最后的桃源，江辭月便是最后的希望。

    如今聽說最后的天柱危在旦夕，天下大勢岌岌可危，穿越者之一的白濟(jì)忍不住勸江辭月道：“劍宗大人！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線生機(jī)了！都怪我們沒能阻止段折鋒黑化入魔……”

    “與其說是阻止，不如說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間?！鄙砗笠粋€穿越女小聲說道，“甚至連我們都變成了魔尊計劃當(dāng)中的一環(huán)，真的是不能小看原住民的智慧?！?/br>
    白濟(jì)懇切地望向江辭月道：“我知道您于心不忍，而且從不殺生，但是現(xiàn)在為了千千萬萬的人能活下去，您必須要?dú)⑺肋@個魔頭了……全世界只有你能做到了！”

    在他的目光中，江辭月卻平靜道：“還未到時候。”

    白濟(jì)有點茫然，問：“什么的時候？”

    “還有一次機(jī)會?！苯o月輕聲說著，目光看向了遠(yuǎn)處飄搖著落花的杏花林，“我沒有放棄?！?/br>
    一片金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江辭月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變得溫柔了起來。

    他好像是在對自己說著，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會放棄?！?/br>
    第84章 斷離恨（3）

    大日隕落之后，世間昏暗無光。

    先是東海潮汐暴漲，澤國水淹萬里，接著是田野荒蕪，植被凋亡，再然后寒氣陡臨，一夜之間天下負(fù)雪，世間黎民凍餓而死者不計其數(shù)。

    江辭月不忍見生靈涂炭，于是攜門下弟子四處奔赴救災(zāi)。

    由于世間大亂，到處都是一片末日景象，即便是修道有成者也已經(jīng)無暇他顧，更別說互通有無。

    昏天黑地間，各地音訊斷絕，許久沒有別的消息傳來。

    數(shù)日過后，江辭月從忙碌中收到一封傳書，是來自仙門的建木秘境之中。

    將信箋拆開一睹，卻見其中紙張好似迫不及待一樣，直接自行蹦了出來，落地見風(fēng)就長，直到化為了一個人形——

    正是當(dāng)年來自于桃源繪卷的紙人。

    只見這紙人一見江辭月，深深揖了一禮，立刻就說道：“仙長，大事不好，建木秘境被妖魔大軍圍攻了，怕是危在旦夕！小人是來求援的，請靈犀門快點派人去吧！晚了只怕那魔頭要將建木天柱也摧毀了！”

    他急急地說完，又是一拜到底。

    江辭月將紙人扶起后，說道：“你是獨(dú)自來的？如何逃離妖魔大軍圍攻？”

    紙人解釋道：“小人身形特殊，斂息之后從地底鉆出來，路上遇到妖魔就假裝是個小妖怪，一路有驚無險地到了這里。”

    江辭月眉頭微微蹙起，向著信箋飛來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隨后又問：“建木秘境所處位置特殊，連我都不得而知，妖魔又是如何知道的？”

    “這……”紙人白慘慘的臉上又平添了幾分尷尬，“小人不甚了解緣由，但聽說是里應(yīng)外合?！?/br>
    江辭月聽到這里，便明白了：“想必是有入魔者叛亂。”

    紙人默默點了點頭，又找補(bǔ)般說道：“一定是那魔尊暗中謀劃，他最擅動搖人心，手底下還有妖狐這樣存在，就連龍君都不能幸免，也怪不得那幾個修士……”

    ——哪怕是在世界末日的前夕，人族最后的避風(fēng)港之中，也還是會有修士墮入魔道，加入妖魔陣營。

    只能說，內(nèi)訌是人族特色，自古如此，不曾更改。

    紙人最后又是一拜，說：“為今之計，還請仙長您快去救援！否則只怕建木天柱也會頃刻覆滅了！”

    江辭月沉默片刻，說：“你當(dāng)真以為自己逃了出來？”

    紙人悚然一驚：“仙長何出此言啊！”

    話音未落，便只見自己來處魔氣突現(xiàn)，有一六臂獅首的魔頭陡然現(xiàn)身——正是羅剎隱。

    剎那間，紙人就迎風(fēng)而矮，突然又變回了一張紙似的，鉆進(jìn)土里。

    然而他的努力是徒勞的，羅剎隱大咧咧一腳踩了上去，將他定在了原處，又笑道：“靈犀劍宗別來無恙啊，眼看這建木秘境也落入我手，要不你就從了尊上？”

    江辭月只不答，冷冷道：“段折鋒理應(yīng)告訴你，不要來招惹于我?！?/br>
    “尊上說過?！绷_剎隱收回笑容，“但我若能聽話，我就不是魔?！?/br>
    說罷，他須發(fā)怒張，上面綴著的無盡冤魂齊齊發(fā)出凄厲叫喊！

    江辭月也不姑息此魔，念頭一轉(zhuǎn)之間，眉心劍影——生劍無欺凜然而出！

    趁著兩人斗法之時，地上的紙人連忙鉆了出來，連滾帶爬地離開原地。

    他雖然沒有冷汗，但也脊背發(fā)寒，知道自己是被羅剎隱故意放出來的，只怕就是來找江辭月的蹤跡！

    而江辭月這連日來所救的百姓，想必就在不遠(yuǎn)處，或者就干脆在他身后的山海繪卷里！

    自知是犯了大錯，紙人現(xiàn)在又想回去紫煬帝君處匯報情況。

    然而抬頭一看，他再次駭然失色。

    只見來處黑云彌漫，茫茫遠(yuǎn)處有一道金光乍現(xiàn)，俄而建木天柱浮現(xiàn)，天地間都是刺耳的嗡鳴之聲——宛如天道示警，又如世界哀鳴。

    他便知道，建木天柱也支撐不住了。

    “……連紫煬帝君他們，連那么多的仙長也攔不住嗎？”

    紙人站在原地，也不再逃了，只是心如死灰，呆呆地想道：罷了，想必這真就是世界末日，那無赦魔尊應(yīng)該就是天道滅亡的命定之人，否則又哪來如此偉力，如此智計……

    想到這里，他索性原地坐下，最后看了一眼天邊。

    只可惜，連日月都已經(jīng)不存了。

    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方聲音間歇中。

    生劍無欺已經(jīng)將羅剎隱壓制在地，須發(fā)與白骨透露零落了一地，彰顯著先前一場戰(zhàn)斗的酷烈。

    羅剎隱咳了一口魔血，說：“哈，我輸了?！?/br>
    江辭月在他眼前落地，白衣翩然如舉，低頭問他：“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襄助段折鋒，為什么要參與滅世之舉？”江辭月淡淡道，“你是天生天魔，對人類殊無恨意?！?/br>
    羅剎隱笑了笑，鯊齒凜冽間吐出漠然無畏的話語：“理由，正是你們?nèi)俗宀判枰臇|西。我等妖魔想吃人就吃了，想滅世就滅了，如果你一定要問為什么——那就是我可以這么做。倒是你們，道貌岸然，吃rou都要找一千一萬個原因，不嫌累得慌？”

    江辭月默然片刻，說：“此正是人區(qū)分于畜生之道?！?/br>
    羅剎隱又說：“人族自己搞這一套就罷了，竟然還狗膽管到我們妖魔頭上，說要誅滅我們？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尊上乃是凡胎天魔，正是看破了你們這等虛偽行徑，他能讓這世間回到理所當(dāng)然的時候，屆時什么妖、什么魔、什么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等自在！哈哈哈哈，我想殺人就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聲音突然一停。

    羅剎隱氣息已絕，只剩下一雙怒目圓瞪著，充滿惡意地瞪著江辭月，卻仍舊沒有仇恨。

    江辭月深深嘆息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少頃，魔氣傾瀉而出，羅剎隱的身軀已經(jīng)化為無窮瘴氣，將土地寸寸吞噬。

    江辭月遙望天際，知道建木天柱也即將崩塌。

    他便不再去看，轉(zhuǎn)而拋出身后的山海繪卷——

    只見其中山川依舊，屋舍不改，好似完全沒有收到外界天地末日的影響。

    但仔細(xì)一看，其中天空隆隆震蕩，竟然也有崩塌之象。

    隨著一聲清脆的呼哨聲，一只小鳳凰從其中鉆了出來，落在江辭月肩頭，叫道：“不好啦，八大天柱只剩一個歸墟，卻是最特殊的一個天柱，無法聚攏靈氣?，F(xiàn)在靈氣一直動蕩，我們都沒法修煉了！”

    不止是無法修煉，甚至自身修為也在靈氣潮汐之中動蕩，輕則跌落境界，重則心神受創(chuàng)，乃至于身死當(dāng)場！

    山海繪卷中看似安全，但終究也屬于這方天地，覆巢之下無完卵。

    江辭月快步踏入山海繪卷中，顧不得其中百姓的恐慌之聲，便祭出神魂中蘊(yùn)養(yǎng)著的生劍無欺本體——

    此劍一出，光徹山河。

    它本就不是殺伐之劍，用在這里竟然激發(fā)出一百二十分的實力，硬生生鎮(zhèn)壓住了靈力潮汐的波動。

    緊跟著，小鳳凰丹朱一聲清鳴，周身焚起無窮烈火，向著天空中扶搖而起——轉(zhuǎn)瞬間，化為一輪烈日懸掛空中。

    繪卷之中便有了日神。

    只是鳳凰畢竟年幼，僅憑自身妖力，僅僅維持了瞬息功夫，便開始經(jīng)受不住天道威壓，緩緩向著山崖間墜去。

    情急之際，又突然只見一道金光從遠(yuǎn)方群巒中亮起。

    江辭月抬頭望去，從白發(fā)到衣袂都被這道光所照亮，他飛舉而起，清晰地看見，那是一條龍。

    那是被江辭月救下來的幼龍，龍七子敖綿。

    只見他化為龍身，緩緩飛起，攜帶著茫茫云海簇?fù)矶?，溫柔包圍著烈日。被光芒所照徹的龍身鱗毛畢現(xiàn)，宛如皎潔月輪，共同地抵擋住了天的傾覆。

    繪卷之中便有了月神。

    江辭月明白此刻十分關(guān)鍵，立刻默念劍訣，催動生劍無欺粲然出山——

    靈氣隨之暴漲！

    這一刻，萬千生靈都在仰望著這一神跡。

    他們親眼見到在劍影之中，仿佛有一道虛弱的天光飄搖而起，漸漸生輝。

    ——建木天柱！

    “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無影，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