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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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是一座夜生活很繁華的城市,很多火鍋店、燒烤店都開到早晨五六點,凌晨兩三點的黃興路步行街,依然車水馬龍,商鋪跟汽車的燈光混雜在一起,亮如白晝。 它是一座沒有黑夜的城市。太陽下去會立即有月亮升起,月亮黯淡也立即會有其他的燈光補上。這里的人們松弛而充滿希望、日復(fù)一日地浸在人間煙火里,永不疲倦,醒來又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光明周而復(fù)始,不斷延續(xù)。 但周楚瀾的世界,還停留在原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太陽光照的時間都很短。神只給了他一個這樣的世界,其實也算是庇佑,因為他有自己的太陽——這個時間上很多人都沒有。 但他也只有太陽,只有這個唯一的光源,太陽落了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也沒有可以用來照明的燈光。 他別無選擇。 冷風灌過來,拼命往他眼睛里面擠。眼角開始泛起酸澀,周楚瀾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可以生活在那個不夜城的世界,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沒有如果。 所以,就當做是一場綺麗的幻夢也好。至少此刻、當下,他曾擁有過片刻歡愉,那個渾身浸在靜謐的藍色之中的男人,眼眸赤忱而明亮,也曾短暫照亮過他的世界。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已經(jīng)足夠。 過了幾天,李卓曜給自己發(fā)來消息說,他快走了。 是,他是來參加比賽的,去白果村也是為了拍攝自己的參賽作品。李卓曜說自己的紀錄片進了決賽,決賽的時間是第二天下午,學校大禮堂,兩點半開始,問他有沒有空,他想讓他去看。 然后手機一震,一張照片發(fā)了過來。周楚瀾點擊接收,眼前的物像由模糊變得熟悉——居然是自己的手。 他知道自己的手形長得還不錯——但在李卓曜的鏡頭里,自己這雙手極其富有美感,像是映在陽光下的希臘雕像。 說實話,初看到的時候,連周楚瀾本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參加完比賽,就準備回學校了……所以你能不能來看?這部紀錄片里面有一些你的鏡頭?!?/br> 只是一只手,他都能拍的這樣迷人。周楚瀾想,那么自己在他的鏡頭里,應(yīng)該也是很美好的吧。 他很想知道,自己在李卓曜心中到底是怎樣的形象。從上次一起看完展覽以后,他就對李卓曜的能力有了一些新的認知,審美極好、心思細膩、善于抓住生活中那些轉(zhuǎn)瞬即逝的浪漫、也總有一些可以發(fā)現(xiàn)美的獨特視角。 “好?!?/br> 他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下午有茸茸的家教課,4點鐘才能結(jié)束。他想,結(jié)束后立即打車回學校,應(yīng)該來得及。他在手機上查了路線跟行駛距離,45分鐘。 當天傍晚他下了寫生課,從郊區(qū)趕回宿舍的時候,還從宿管阿姨那里拿了入場證,李卓曜送來的,很仔細地放在一個小小的信封里,信封上還殘留著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清新的青草香味。他打開信封,拿出入場證,一張便箋掉落,上面用淡藍色的水筆工整寫著“希望你能來”。 那天,周楚瀾把那張便箋紙握在手里握了好久,連他的室友打飯回來,沒帶鑰匙,站在門口喊門都沒聽到。 第二天,他上午下了課便立即去食堂吃飯,然后急匆匆坐公交車趕往茸茸家,怕耽誤課。在4點鐘收到李卓曜發(fā)來的消息的時候,他已經(jīng)坐在出租車上往回趕了。 這是周楚瀾第一次打車。打車軟件他還不會用,又急著走,見路邊停了一輛出租車便直接上去。 “師傅,去中南美院東門。麻煩快點開,我趕時間?!?/br> “可以是可以,不過這個點到了大學城那邊估計會堵車噻。” “堵車?” 他居然忘了這件事。 “沿江大道那邊。我開快點,爭取堵車前到那?!?/br> “謝謝?!?/br> 今天是元旦收假后的第一天,晚高峰格外堵。在市中心的時候就開始不怎么順暢,4點半的時候,果然如司機所說,直接被堵在了沿江大道上。 周楚瀾望著前面一動不動的車流,臉上的神情越來越焦灼。 “動不了了,哎。今天怎么堵這么早?!彼緳C抱怨著,摸出一枚檳榔,扔進嘴里嚼著。 “師傅您停車吧。我要下車?!?/br> “在這停?到你們學校還有七八公里呢。” “沒事,我跑回去。這兒能停車嗎?!?/br> “怎么不能。幾百輛車都在這停著動不了。那你下車吧,注意看著點后面的車啊?!?/br> “好?!?/br> 打車錢是45塊。周楚瀾付了錢,拉開車門就下去,先是沿著車流小心翼翼地過了馬路,一到馬路對面,便沿著道路開始一路狂奔。 如果李卓曜的影片是最后一個展映的話,在5點半之前,他應(yīng)該可以趕上。 最后一次,在臨別之前,他想好好看看他鏡頭中的自己。 腦海中只有一個字,跑。 那天的風很大,刮在臉上生疼。周楚瀾使盡全力跑著回去,有一大半的路程都是逆風。他把圍巾在臉上裹得緊了點,跑過川流不息的街道、跑過天馬園區(qū)的學生公寓、跑過熟悉的夜市攤、跑過自己每天路過的綠豆酥店。長沙的冬天又濕又冷,天空沒什么顏色,但街邊種的行道樹卻是四季常青,依然泛著蒼綠。那些綠色從自己身邊一晃而過,像是打翻在調(diào)色板上的綠色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