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剛好我在醫(yī)院也有事?！?/br>
    老石的表情變得有些閃躲，像是在想怎么開口，但又不知道怎么說才合適。

    周澤楠說：“老石，有事你直說?！?/br>
    老石看著周澤楠：“周醫(yī)生，這么說可能有些冒犯，也不怪善姨多想。我當(dāng)初看到你，也想到了很多年前從我們這走出去的一對母子，你長得和他實在太像了?？砂l(fā)生了這些事，你肯定不是?！?/br>
    周澤楠淡淡地說：“為什么？”

    老石“咳”一聲：“要是你是，你絕對不會救她。當(dāng)年是善姨老公把人拐賣來的?！?/br>
    周澤楠表情沒什么變化，問：“那后來他們怎么樣了？”

    老石搖頭：“我也不知道，之后就沒再見過了，希望他們過得好吧?！?/br>
    周澤楠點點頭：“會過的好的?！?/br>
    老石望望周澤楠，用一種誠懇的哀嘆語氣說：“希望吧?！?/br>
    老石說：“我進(jìn)去和善姨說一聲，晚一點過來，看她有沒有什么想吃的，給她帶?！?/br>
    周澤楠：“嗯，好?！?/br>
    周澤楠沒進(jìn)去，給邊泊寒發(fā)了個消息。

    周澤楠：……

    邊泊寒立刻回：？？？

    周澤楠：沒什么，問你看到爺爺沒？

    邊泊寒發(fā)了一張他和爺爺?shù)淖耘模轿模簬洑庥⒖∮置匀说男『尽?/br>
    周澤楠笑笑：去吧，和爺爺去玩。

    邊泊寒發(fā)了個耍賴的表情包。

    周澤楠笑笑，發(fā)了個小人兒摸摸頭的表情包。

    邊泊寒：意滿離。

    邊泊寒原本要跟著來，怕習(xí)根生鬧事，周澤楠沒讓。

    邊泊寒不高興地說：“才答應(yīng)要和我分享，今天就不讓了?！?/br>
    周澤楠笑笑，說：“他鬧是因為人沒醒，這下人都醒了，他找不到理由鬧。你昨天不是說想去找那爺爺，說蝴蝶風(fēng)箏的禮沒還，想過去送禮。”

    邊泊寒找不到理由反駁，忿忿道：“我不管，你就是不要我去?！?/br>
    周澤楠笑笑，知道他是假裝：“有事我給你打電話，馬上、立刻那種?！?/br>
    周澤楠軟著聲音說話，眼里帶笑，看得邊泊寒心里酥麻麻的。

    邊泊寒忍著笑，說：“那行吧?！?/br>
    老石走了，周澤楠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他搖高了病床，讓善富麗坐了起來。

    善富麗的精神已經(jīng)好了很多，周澤楠從紙碗邊勺著粥，一勺一勺地喂她。

    善富麗看著他，沒說話，沉默地吃了大半碗，搖搖頭表示不吃了。

    周澤楠沒勉強(qiáng)，把剩下的粥用盒子蓋好，打算待會出去丟。

    善富麗躺在床上，目光絲絲落落跟隨著周澤楠。

    她收起了平日的歇斯底里，變得溫和平穩(wěn)，像是臨終前的其言已善：“你就是小介吧。”

    周澤楠按在蓋子上的手停在那，沉默半晌，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病床上瘦弱的老人。

    周澤楠沒承認(rèn)：“你才剛好，多休息?！?/br>
    善富麗凄慘地笑笑，皺巴干枯的臉埋著條條溝壑：“就算你不承認(rèn)，我也知道你是。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臨死前見到你，也算是了了那些孽緣?！?/br>
    善富麗完全不在意有沒有回應(yīng)，她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講一個年歲深遠(yuǎn)的故事：“不是只有你媽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可我沒有你媽的好運(yùn)氣，當(dāng)年我被人賣到村里，我跑過，可我跑回去，所有人和我說的話是，女孩子身子臟了，這是天大的丑事。木已成舟，為了家里的臉面，他們又把我趕了出來。”

    “我怨過的，可我有什么辦法，人總要活下去。我只想踏踏實實過個安穩(wěn)日子。放你和你媽走，害我自己家破人亡。但是說到底，是我家老頭子害了你媽一生。我就是想問，你們當(dāng)初走就走了，為什么還要把警察叫來？”

    這個問題，善富麗問過他兩次。

    周澤楠看著善富麗，想起周語鶴帶他逃走那天。

    周澤楠記得，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莊稼綠油油的，頭頂?shù)奶柮骰位螘裨诒臣股?，灼人的guntang。

    周語鶴騎著車，帶著周澤楠一路狂飆，經(jīng)過個路口，善富麗走了出來。她戴著草帽，急忙忙朝家走，要回去拿農(nóng)藥。

    周澤楠看見善富麗，揮著小手，開心地喊：“善奶奶，我要去買糖了?！?/br>
    周語鶴的眼睛快速從善富麗臉上滑過。

    善富麗站在原地，剛才那一瞥她看清了。

    那雙眼里一如既往地沒有同情，也沒有害怕，甚至不摻雜一絲嘲諷和得意，平平淡淡的。

    那是一個人看向另一個人的眼神。

    太久了，她都忘了被當(dāng)做人是什么感覺。

    善富麗想起那些男人骯臟的手和油膩的笑，在餓莩尸野的地獄，人太少，鬼太多。

    為了自保，她也變成一只鬼，諂媚、殷勤、麻痹、冷漠，以至于忘了她在人間。

    她想開口叫喊，終究還是沒有叫出來，她看著周語鶴的車越開越遠(yuǎn)，成為蜿蜒道路盡頭的一個小點。

    她甚至在心里喊，再快點，再快點。

    周澤楠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回過頭，和善富麗說，善奶奶，晚上回來，我分糖給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