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橙嘆了口氣。

    她摁亮屏幕，把宋斌發(fā)來的微信消息拿給他看，“舅舅喊我晚上過去玩會兒，所以也就幾步路的距離?！?/br>
    “我沒有別的意思?！彼D了頓，“你不要多想?！?/br>
    對面怔住了一瞬。

    良久，陸聞舟把車鑰匙丟上玄關的柜子，一手去拉門，一手捉住池橙的手腕，耍無奈般，“那我也要送?！?/br>
    春夏交替的季節(jié)，晚風并不涼爽，一陣陣吹過來，拂過皮膚，悶悶的燥熱感。

    池橙視線沒目的地掃過周圍，頭頂白玉蘭的花開得正盛，大朵大朵的綴滿枝頭。

    旁邊的草坪換了警示標語，溫和又可愛的一句，“請不要踩草地，小草也會疼?！?/br>
    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路，今晚卻格外的陌生。

    看見什么都新奇。

    不知不覺，她回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半年過去了。

    “陸聞舟。”

    “嗯？”

    “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問得陸聞舟腳步一滯。

    他停下來，倒真的在認真思考。

    腦海里有很多畫面在閃過。

    從他第一眼見到她到去年冬天在餐廳重逢，漫長的七八年匯聚成一個又一個鮮活的情景。

    陸聞舟低頭看她，專注而認真，“池橙是我遇到過最勇敢的姑娘?！?/br>
    腳底踩上一截枯枝，池橙在這句話里紅了眼眶。

    勇敢嗎？

    這個問題兩年前在英國她也問過沉嘉行，答案幾乎如出一轍。

    她收到過最多最多的評價就是勇敢。

    但內(nèi)心深處，池橙并不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勇敢的人。

    她逃避過太多事情，做錯過太多選擇，有過太多后悔的時刻。

    視線像粘在了水泥地面，和那些玉蘭花的花瓣混合在一起，她悶聲開口，“你說錯了，我其實是個膽小鬼。”

    只有膽小鬼才會只憑借別人的三言兩語就不敢和他當面對質(zhì)，才會千里迢迢跑到異國他鄉(xiāng)妄圖用距離和時間去撫平一切。

    只有膽小鬼才會一再逃避。

    剛到舅舅家的那幾年她不是沒有辦法和池衛(wèi)東取得聯(lián)系，可還是自我麻痹一般等著對方先聯(lián)系自己。

    ……

    池橙的眼淚來得突然，陸聞舟剩下的話全部卡在喉嚨里，最后只是垂了手攬過她的肩膀，把人拉進懷抱里。

    這些年他習慣了身局高位帶來的統(tǒng)攝感，各種商務會議從來游刃有余，可今天卻罕見詞窮到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你想哭就哭吧，我看不見?！?/br>
    襯衫的領口被她的眼淚浸濕，陸聞舟喉結(jié)動了動，良久才溫聲開口，“膽小鬼又怎么了，我就喜歡膽小鬼。”

    懷里的抽泣聲止住，他伸手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何況，我并不認為你有多膽小。每個人都有缺點，我也一樣?！?/br>
    路上漸漸有外出散步的人，陸聞舟拉她到一旁，路燈的光悠悠穿過樹梢在池橙的眼瞼處投下暗影。

    她眼眶還紅著，表情倒已經(jīng)恢復正常。

    陸聞舟看了一會兒，才啟唇，“我小時候其實并不喜歡畫畫?！?/br>
    池橙抬起頭，她以為只是一個開場白，后面會有大段剖白。

    甚至準備好了傾聽。

    可陸聞舟就此打住了。

    “我逃避過很多事情，勇氣這東西，真論起來，我可能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很淡地笑了笑，“反正，在我心里，你很好?！?/br>
    ……

    回到家后的一整晚，池橙都沒睡著。

    在那句沒有后續(xù)的對話里，她似乎窺見了一部分陸聞舟的秘密。

    一定是晦澀的，難以啟齒的。

    她想起高中的時候，宋喬為了知道她放學去了哪里，大晚上抱著布偶熊來到她房間，一鼓作氣地跟她分享了自己把舅媽新買的玩具拆開藏在床底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你還告訴我做什么？”

    “我們交換啊?！彼螁贪巡寂夹苋剿膽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你放學到底去哪里了嘛？我也想去，問mama她都不告訴我?！?/br>
    去書店兼職了。

    當然她是不可能告訴宋喬的。

    “哪也沒去，被老師留堂了。你也要來嗎？”

    “無聊?！?/br>
    宋喬腿一蹬，踢開被子氣呼呼走了。

    池橙望著天花板出神，過了很久，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斟酌著措辭給陸聞舟發(fā)微信。

    長篇大論太費時間，也太考驗情緒的承載力。

    如果中途被打斷，她一定講不下去的。

    所以編輯信息前，池橙先試探了一下。

    她在屏幕上點了個句號發(fā)過去。

    對面幾乎是秒回。

    “早?！?/br>
    竟然在看手機。

    池橙看著那個早字，發(fā)呆。

    半天沒有回。

    陸聞舟直接撥了語音通話過來，池橙帶著濃重的鼻音開口，“有事？”

    陸聞舟：“……”

    他掃過電腦屏幕，會議時長三十六分零三秒。

    從看見池橙的消息到等待對方回復的不足五分鐘的時間里，助理正在跟他匯報“馳騁汽水”上市第一周的銷量和評價。

    一連串的數(shù)字昭示著同個結(jié)果，效果不錯。

    第七分鐘，她依舊沒有回。

    陸聞舟無奈叫停了會議。

    “怎么這么早醒了？”他合上屏幕，站起身往陽臺走。

    外面的天剛透亮，樓下晨跑的人甚至尚未開始出門。

    “趙瑜約我有事呢。”

    池橙攥著被子的邊角，熟練地扯了個借口。

    也不算借口。

    趙瑜真的約了她見面，只不過時間是十點罷了。

    “嗯，吃早飯了沒有？”

    “還沒，一會兒下樓去吃?！睕]打出的字這會兒也講不出來了，池橙把手機換到另一只手，掀開被子下床，“沒什么事的話，我掛了?！?/br>
    “微信是我不小心摁錯了?！?/br>
    謊話這東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變得信手拈來。

    池橙洗漱完出來，門鈴響了。

    *

    mama催我睡覺了，門敲了幾次，欠的明天補上。

    不會少于三千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