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shù)人剛來的時候不適應(yīng)，恐懼勞動。那玩意踩一天能踩出ptsd，做夢腿都跟著抖。但喬季同不一樣，他是苦過來的。工廠流水線，酒店后廚，一干十來個鐘，坐都沒得坐?，F(xiàn)在最起碼可以坐著，到點收工。除了分幣不掙，他還覺得挺養(yǎng)生。

    唯一難熬的，就是獄友的欺負。他也不是孬，但還手，就意味著禁閉和刑期加長。他和那些人生過了大半的垃圾拼不起，他還想早點出去，活出個人樣。

    他所在的監(jiān)房總共八人，昨天有個犯人換了號，說是什么調(diào)整。四個上下鋪空出來一張，是靠窗的那張下鋪，最好的位置。

    “老王八！今兒個新人來不？”靠窗上鋪的瘦猴兒問道。

    老王八家里有點關(guān)系，和獄警偶爾也能說上兩句話。在這個連溝通都受限的地方，他是唯一的消息來源。

    “會。說是職務(wù)犯?！?/br>
    這話一出，整個監(jiān)室的人都有了反應(yīng)。

    職務(wù)犯罪。這要在外面，可是連話都說不上的大人物吶！

    在監(jiān)獄里和在社會上一樣，是存在鄙視鏈的。

    最底端叫做三無犯。什么叫三無呢，無會見，無匯款，無信件。

    在監(jiān)獄里雖說不需要什么錢，但一分沒有，那日子也很難熬。因為只能吃牢飯。字面意義上的牢飯。

    法律對牢飯的預(yù)算有限制，品質(zhì)要求大抵仨字：吃不死。

    那菜不是炒出來的，是煮出來的。稀了咣當(dāng)一大勺子，夸嚓往碗里一扣，吃吧。

    但不是所有罪犯都只能吃牢飯。監(jiān)獄里有小廚房，花個十來塊就能給單獨做個小炒。還有超市，也有熟食賣。燒雞泡面火腿腸午餐rou的。

    所以同樣是罪犯，家里有人給匯款的，日子能滋潤很多。

    在這個資源極度匱乏的地方，食物是唯一的財富。誰的食品箱滿當(dāng)，誰就有地位。而只有個空箱的三無犯，處于鄙視鏈的最底端。

    在這個監(jiān)室里，喬季同就屬于最底端。沒人樂意搭理他，甚至有時候還挨上個三拳兩腳。欺負他的多是監(jiān)室里兩個重刑犯。四十來歲，就算爭取減刑，出獄也將近七十，沒什么盼頭。所以對于他們來說，好好改造并沒有什么吸引力。

    人一旦在哪兒扎根了，他就不合計別的了，就合計爭斗。權(quán)利地位的爭斗。就像猴群里的猴兒，靠爭斗取得地位，靠地位獲取資源和面兒。對他們來說，欺負底層可以獲得安全感。這是麻痹自己的良藥，隨取隨用，取之不竭。

    而喬季同就不一樣了。他才23，刑期只有5年。對他來說，最大的盼頭就是早一天出去。他心里最是清醒，打起來不管輸贏，都自己吃虧。所以對于欺負，他忍氣吞聲。

    而除了喬季同和兩個重刑犯，監(jiān)室里其他人都屬于中間層。

    刑期幾年到十幾年，罪行也都很普通。詐騙，肇事，盜竊這些。不會被優(yōu)待，也不會被歧視。外邊有家庭可以依賴，對改造和減刑也頗為熱衷。所以對喬季同被欺負，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裝看不見。反正揍幾下也揍不死，要怪就怪他窮還沒家。

    但整個監(jiān)室，沒有職務(wù)犯。因為職務(wù)犯是稀有物種，是犯人里的頂層。

    這類人在社會上有權(quán)有勢，素質(zhì)較高，人脈廣泛。在監(jiān)獄里也會被尊重，優(yōu)待。不會被疾言厲色地教訓(xùn)，和獄警能說上話，以及被其他各種犯人巴結(jié)。

    巴結(jié)職務(wù)犯，不僅為了兩三口零食，也為了日后出獄。其實人家職務(wù)犯是不屑于結(jié)交底層渣滓的，好言好色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等真出去了，撇清關(guān)系還來不及，更別提幫襯。

    但永遠有人拎不清，總覺得那大人物是大白菜，逮著機會誰都能啃著一口水靈。

    瘦猴兒正興奮地向老王八問東問西，這時就聽中氣十足的一聲喝斥：“都安靜！！”

    監(jiān)室的鐵欄桿門被拉開，獄警領(lǐng)著個男人進來了。

    那男人極高，估摸有一米九往上。沒什么rou的臉架子，白人似的大高鼻。帶著兩個鷹眼珠子，看著就不是什么善茬好餅。

    不像是一般職務(wù)犯罪的知識分子，像他媽的黑老大。

    這人環(huán)視了一圈，最后視線扎到喬季同的腦門兒上。他歪嘴一笑，逗小狗似的彈了個響舌：“小白臉兒，挨揍沒？”

    其余幾個人都愣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味兒，就聽獄警對那人頗為客氣地道：“丁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兒叫我就行?！?/br>
    這一聲“丁哥”猶如平地驚雷，好懸沒把一屋人腦瓜子炸掉。

    這得是多權(quán)勢滔天的人，讓獄警叫哥？！

    然而喬季同動也沒動，縮在門口的上鋪，眼睛直勾勾的，都要瞪出血了。

    丁凱復(fù)。

    這人帶給他的可怕回憶，鋸子似的，在他腦殼上來回刮。有恐懼，但更多的是憎恨。

    他永遠也忘不了清明節(jié)那一晚。午夜夢回，他總能聽到余遠洲的哀嚎。

    余遠洲對他來說，不是一個隨便的什么人。那是他的憧憬，是他垃圾堆似的童年里，唯一一塊兒干凈地方。

    幫他擦傷，給他零花錢，帶他去玩兒，輔導(dǎo)他功課。每當(dāng)他被搡出家門，下一秒對面的門就會打開，余遠洲笑意盈盈地沖他招手：季同，過來。

    一想到那么好的小余哥被人踐踏，逼迫，甚至于自殺。他恨得要咬碎后槽牙。他多希望殺的不是馮康，而是這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