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瀾王收回手，能感覺到視線依然落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他問：“被欺負(fù)了？”

    江懷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沒回答。他從來沒想過討瀾王的歡心，即便真的被逼嫁給他。

    瀾王覺得自己無趣冷淡最好，他在婚前和那些人一樣厭惡自己更好，說不定他自己會去找皇上拒婚。

    眼前的黑色靴子移動了兩步，那只手又伸了過來，許久沒放下。

    江懷黎終于抬頭看了過去，瀾王只把一只手給他，臉轉(zhuǎn)向別處，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狹長的眼尾，浸在蒼白之中。

    “你拉拉本王的手，就沒人能欺負(fù)你?！?/br>
    江懷黎：“……？”

    聽聞瀾王有瘋病，喜怒無常，時常發(fā)瘋，做出些正常人不能理解的事，說些常人覺得奇怪的話。

    江懷黎無視了他的手和他的話。

    跪在小花園中的人，白衣散地，長發(fā)垂腰，脊背挺直，下垂的睫毛上落了一層燈光，一副仙人之姿，凡人勿擾的模樣。

    “你、你不要太過……”他的語氣不知為什么忽然變了，變得憤怒兇狠，“你大膽！本王兩次伸手給你你都不拉，你不知道多少人想拉本王的手，本王都不給拉！”

    御霄宮的太監(jiān)宮女們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喘一聲。

    前段時間差點被瀾王打死的伶官就是宮里的，皇上身邊不少伺候的人，那天都看到了瀾王長鞭濺血的殘暴模樣，那伶官的慘樣足以入噩夢。

    江懷黎心道，果然。

    “你不相信本王的話，你是不是以為本王是個瘋子，是個暴怒狠毒的瘋子？”陶瀾垂眸看著他，冷笑了一聲，“是的，本王就是個狠毒的瘋子，等本王把你娶回瀾王府，就把你關(guān)進(jìn)小黑屋，天天打你，日日折磨你！”

    小花園響起一道吸氣聲，不知道來自誰。

    反正不是江懷黎。

    他神色不變地跪在原地，月亮還沒出來，臉上就有了一層月色，輕白而寒涼。

    不知是不是瀾王吵到了皇上，他從不遠(yuǎn)處向這邊走，問：“是誰在那里吵吵鬧鬧？”

    江懷黎垂眸，他知道這件事又要怪在自己身上了，即便吵鬧的不是他，何況他還惹怒了這位瀾王。

    他已經(jīng)逐漸要習(xí)慣，還是難免心累。

    陶瀾說：“是我在吵鬧?！?/br>
    皇上走進(jìn)小花園“咦”了一聲。

    江懷黎等待著皇上的責(zé)罵。全京城都知道皇上有多溺愛這個兒子，他主動承認(rèn)錯誤，皇上非但不會怪罪他，反而會成為皇上責(zé)罵自己的另一個觸發(fā)點。

    皇上許久沒說話，江懷黎跟著微微緊繃。

    “尚源大師是得道高僧，大婚當(dāng)前去找他看姻緣是人之常情，朕方才為何要罰懷黎？”

    江懷黎身形一僵，不敢置信轉(zhuǎn)頭看向皇上。

    直視龍顏是不敬，以前江懷黎可以，現(xiàn)在江懷黎如果直視龍顏一定又會被責(zé)罵，可是他顧不得那么多了。

    從皇上第一次無端當(dāng)著眾人的面罵他，已經(jīng)過去了十月有余了，這段時間皇上對他只有不滿和誤解，從來沒說過一句那哪怕溫和的話。

    不只是他，太多人了。

    他們堅定地厭惡著他，沒有改變的可能。

    這是這一年來，江懷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幾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他屏住呼吸，緊緊盯著皇上，確實在皇上臉上看出了不太明顯的困惑。

    陶瀾冷哼一聲，“誰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呢，就像現(xiàn)在，知道……這人沒錯，還讓他跪著?！?/br>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被噬陷p斥了陶瀾一句，對江懷黎說：“起來吧?！?/br>
    皇上身邊的李公公立即過來扶江懷黎，膝蓋這兩天跪了太多次，江懷黎起得沒那么順暢。

    皇上看在眼里，對江懷黎說：“早些回去歇著吧。”

    “謝皇上?！苯瓚牙枵局鄙眢w。

    有個小太監(jiān)上前說：“奴才送江公子?！?/br>
    江懷黎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皇上，眼神里有些不確定，又有些其他東西，皇上對上他的眼神，竟感受到了部分他的心情。

    他撇開頭，對李公公說：“夜里涼，去拿件朕的披風(fēng)給懷黎披上?！?/br>
    李公公驚訝了一瞬，立即去了。

    江懷黎披著皇上賞的披風(fēng)向?qū)m外走，一路都在想皇上的變化。

    這難道就是尚源大師說的枯木逢春？

    為什么皇上突然對他的態(tài)度變了，是因為他去了一趟尚云寺，被菩薩保佑了？

    送他出來的小公公見他一路斂眉無聲，以為他在擔(dān)心瀾王，那句關(guān)進(jìn)小黑屋，天天打，日日折磨，誰能不害怕啊。

    他又看了一眼江懷黎身上的披風(fēng)，李公公給拿的自然是皇上從未穿過的，沒有龍紋的披風(fēng)，白色披風(fēng)簡簡單單，只有衣擺處繡了仙鶴和祥云，可明眼人一看祥云中的一抹明黃，便知披著這披風(fēng)榮寵如何。

    他笑了笑，溫聲細(xì)語地安慰江懷黎：“江公子不要憂心?！?/br>
    “您不知道，瀾王一醒就吵著要見您，圣上怕他身子撐不住，他又鬧得兇，圣上才令人請您進(jìn)宮，瀾王在宮內(nèi)等了您好幾個時辰，身子撐不住睡了一會兒，說那些話，說不得是有些起床氣呢。”

    江懷黎對這些事不感興趣，還是“嗯”了一聲，“謝謝公公寬慰。”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宮門。

    今天下午本該在尚云寺的江懷黎直接被帶進(jìn)了宮里，江家?guī)讉€人不知是什么情況，一直在宮門口等著，有來看好戲的，有怕皇上怪罪的。

    一看到江懷黎出來，江浩嚴(yán)就厲聲質(zhì)問：“逆子，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

    江鴻也想問什么，被送江懷黎出來的小公公打斷，“天不早了，幾位大人不要聚在宮門，早點回去休息吧?！?/br>
    皇上身邊的人，沒人愿意得罪。

    江浩嚴(yán)拱手感謝，給小公公塞了一塊玉牌，想知道宮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那位小公公把玉牌推回去，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好著呢，江大人?！?/br>
    說著話，小公公抬頭看到江懷黎正要上車，忙上前扶了一把，又躬身提起垂下的披風(fēng)下擺，恭恭敬敬放在馬車上。

    宮門燈火通明，下擺處祥云中的明黃晃人眼眸。

    江浩嚴(yán)、江鴻，甚至連車夫都愣住了。

    誰都知道，在大晟，有幾個顏色未經(jīng)允許是不能隨便穿的，明黃色就是其一，專屬于皇上。

    因為震驚，坐上馬車好久，江浩嚴(yán)和江鴻都沒說話。

    兩人以為皇上把江懷黎從尚云寺召進(jìn)宮，是想好了怎么處置他，最輕也是責(zé)罵一頓，關(guān)到哪里反思，嚴(yán)重了，直接把他關(guān)進(jìn)大牢也是可能的。

    他完好地回來了，身上還披著皇上的披風(fēng)。

    江浩嚴(yán)問：“你怎么披著圣上的披風(fēng)?！?/br>
    江懷黎說：“皇上賞的?！?/br>
    江鴻在腦海中問系統(tǒng)：【怎么回事？皇上怎么可能賞他？】

    系統(tǒng)一直在江鴻腦海里，它也不知道皇宮內(nèi)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應(yīng)該啊，是意外嗎？】

    江鴻有些不安，煩躁不已，看到那披風(fēng)上的明黃格外刺眼，即便在腳邊暗處。

    “堂兄，即便是圣上賞的，你也不該這樣隨便穿著?！?/br>
    江浩嚴(yán)見披風(fēng)下擺上代表皇上的明黃祥云都垂地了，散落在腳上，頓時皺眉，“你這是大不敬，怎……”

    他的話被馬車的晃蕩打斷，外面?zhèn)鱽黻囮囻R蹄聲。

    不等他問，一道過于響亮的聲音告訴了他是怎么回事。

    “瀾王車架，閑人退散！”

    一聽是瀾王，不用江浩嚴(yán)吩咐，車夫自動讓位，他們的馬車停在了路邊。

    然而，瀾王府的馬車也停下了。

    過了好一會兒，瀾王府的馬車都沒動，車夫不敢擅自決定，問江浩嚴(yán)：“老爺，這，怎么辦？”

    瀾王喜怒無常，行為不能用常理推測，江浩嚴(yán)說：“既然瀾王府的車不動，那我們先行?！?/br>
    江府的馬車先走了，瀾王府的馬車跟在他們后面，安安靜靜，沒出現(xiàn)什么意外。

    江浩嚴(yán)松了口氣，看向江懷黎，“我方才說什么來著？”

    江懷黎還沒開口，江鴻先一步說：“二伯，您剛才說，堂兄把皇上賞賜的披風(fēng)垂在地上，是對皇上的大不敬，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又……”

    “又”什么他沒說，顯然在引導(dǎo)江浩嚴(yán)自己想象。

    江浩嚴(yán)擺擺手，“皇上在夜里賞給懷黎，自是怕懷黎冷，讓他披著，他要是不披才有問題?！?/br>
    江懷黎頓時抬眼看向江浩嚴(yán)。

    江鴻愣了一下，焦急地問系統(tǒng)：【你看到了吧，一定出問題了，江浩嚴(yán)也開始不對勁了！他在向著江懷黎！】

    系統(tǒng)支支吾吾也說不出來，【不該是這樣的?！?/br>
    江鴻：【你除了說不該，還會什么？】

    系統(tǒng)：【你除了暴躁焦急還會什么？】

    江鴻臉色忽然難看的可怕，江懷黎心情也不平靜。

    只有江浩嚴(yán)沒覺得自己說了什么，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瀾王怎么跟我們來這條街了？瀾王府在東邊啊。”

    傳聞中瘋癲暴虐的瀾王，這樣不聲不響地跟著他們，就像一個惡霸深夜跟著良家婦女進(jìn)了巷子，很難不緊張。

    他看向江懷黎，問：“今日可在宮中見到瀾王了？你們……沒事吧？”

    江懷黎已經(jīng)很久沒在他眼中看到關(guān)心了，他抿了唇，面色平靜地說：“沒事，如果他不做什么，不用管他?！?/br>
    江浩嚴(yán)“嗯”了一聲，“說的對?！?/br>
    江懷黎不動聲色地呼了口氣，披風(fēng)下面食指纏著系帶一點點收緊，“說的對？”

    江浩嚴(yán)心虛地微轉(zhuǎn)了一分頭，“是啊，說的對，難道不對嗎？”

    如果前面只是他因看到皇上賞的披風(fēng)，態(tài)度溫和了一些，那這三個字的認(rèn)同意味是沒法否認(rèn)的。

    他真的變了。

    江懷黎手指纏緊細(xì)帶，壓下心里復(fù)雜的情緒，和繁雜的思緒，看著馬車門簾沒再說話。

    沒得到回答，江浩嚴(yán)看著他欲言又止，看起來很想跟江懷黎說話，卻張不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