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
“這…這也太古老了吧?” 紅日像是被一塊吸走水汽的圓形海綿,溢著蕩漾的波紋,陽光如同被擠捏的熟透的臍橙,迸出的汁液灑在路人身上。 沉吝懷里抱著昏睡的楚鳶,肩頭藏青色絨緞披風干凈利落地擋住蕭瑟秋風,橘黃光影籠罩下,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寵溺的柔情。 只是這種柔情在她看見艾蘭尼身后的龐然大物時,出現(xiàn)了瞬間的呆滯與驚疑。 繪著金色圖騰的杉木板搭建出一塊四四方方的天地,周邊圍著精美也可以用來御寒的絲綢,門前是左右兩張舒適的軟座與遮陽的蕾絲華蓋,地下四只巨大的輪子被光滑獸皮層層包裹。 馬車?說是神話里阿波羅的太陽車也許更合適。 前方套著韁繩的兩匹馬通體棕黑,身形高大,齊齊打了個響鼻,熱氣噴到沉吝頭頂,竟頂?shù)盟蚝笸肆艘恍〔健?/br> “閃電?!卑m尼轉(zhuǎn)動著在斜陽下金燦燦的腦袋,指了指左邊那匹,又指向右邊介紹說,“這是銀馳,一公一母,是麋族最珍貴的兩匹汗血寶馬?!?/br> “哦…”沉吝皺了皺眉,“關(guān)外還停留在這么古老的出行方式嗎?” “嘿嘿,我們出大漠之前,也是可以在邊關(guān)驛站租用飛行器的,不過我這次是偷跑出來的…不想讓大伯追蹤到去向。”艾蘭尼不好意思地撓著后腦勺,金發(fā)蓬松,手腕上的鈴鐺也羞愧地微顫,“你不要小看這兩匹千里馬,他倆可不比普通的飛行器慢,兩天之內(nèi)就可以到大漠啦?!?/br> 早在家家戶戶都買得起飛行器之時,汽車就因為占據(jù)人類生存空間和高事故率而被盡數(shù)銷毀。 畢竟有求于人,沉吝也不好多說什么,點點頭,抱著楚鳶躬身上車。 車里早早地點了碳爐,軟席鋪蓋、茶果點心俱全,似乎有人提前為這場長途奔波做了準備。 艾蘭尼從側(cè)后方偷偷抬眼瞟沉吝,見她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慌亂了一整夜的心也不覺放松了許多。 或許,佑哥也想見到他的妻子呢?貴族Alpha娶幾個Omega的情況,在這個國家也不少見吧。 只是…再加上她懷里抱著的這個,自己恐怕沒機會出現(xiàn)在她眼里了吧。 艾蘭尼的目光下移,沿著沉吝披風的水波紋描邊,窺到半掩在披風下那張面如秋月,膚如冰雪的秀逸容貌,灰藍的瞳孔不覺有些暗淡。 他掩飾著轉(zhuǎn)頭向外面吹了聲口哨,踢踏踢踏的馬蹄聲響起,馬車平穩(wěn)而快速地行進。 沉吝安靜坐在角落里,雙臂環(huán)抱楚鳶橫置于自己大腿上,閉目養(yǎng)神,大有要維持這姿勢直到終點的架勢。 艾蘭尼遠遠坐在靠門的座位上,雙手食指絞在一起,目光垂落到從烏黑長發(fā)中穿出的那只纖白素手。 他想起那只手抵在自己身上的觸覺,先是瘆人的冰寒,接著變成烙鐵般的guntang。明明無情地鉗制住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卻使體內(nèi)每一處都升起隱秘的快感。 穹宇蒼茫,那抱著的兩人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都讓艾蘭尼心神不寧。 血液里的雪松氣息漸漸透過紗布充斥在馬車內(nèi)部,清冷幽雅的香味鉆進艾蘭尼的鼻尖,他心里無端燃起一股鋒銳的敵意,仿佛終年死寂火山噴發(fā)出guntang的巖漿,叫囂著、肆虐著,要將那雙手掰開,將那奪走了所有目光和溫情的Omega撕碎了扔出車外。 在他直勾勾陷入嫉妒的漫長瞬間里,馬車已經(jīng)跑出王都,在廣闊的土地上撒歡似地加快速度,經(jīng)過幾塊劃定邊界的界石時顛了一下。 艾蘭尼渾身一震,從泥沼似的怨毒里驚醒。他這是怎么了?怎么能產(chǎn)生這么可怕的壞情緒?作為麋族圣子,他從出生起就每日在神前純潔祈禱,是絕不容許自己有絲毫害人之念的! 一定…一定是這Omega信息素太濃烈了,同性相斥才會讓他精神失常,對!就是這樣! 他“哐”地一聲站起來,差點撞到頂篷。 “怎么?”沉吝睜眼。 “我,我出去看著點,它倆不太認識路。”艾蘭尼一頭撞了出去。 日行千里的汗血寶馬不認識路? 銀馳閃電對視一眼,相互搖了搖頭。 艾蘭尼金發(fā)長辮尾端的金鈴聲隨風吹入車廂。 沉吝也不太了解這馴馬的講究,既然馬車的主人出去了,她松了松緊繃的背脊,靠著暖和的油壁,坐得舒服隨意了些。 楚鳶醒來時,天色正處在將暗未暗的混沌中,橘紅與墨藍交接處放射著刺眼的光芒,猩紅詭譎,那道光后面是通往無盡深淵的魔口,正掠過薄冰似的空氣飛來,從脊骨開始,一點點吞噬自己的生命。 逢魔之時。 他想起書籍上古老的鬼怪傳說,冰涼的胃部開始抽搐。 “睡得好么?”小憩中的沉吝睜開眼,垂頭問道。 “我…”楚鳶看見那雙狡黠的黑眸,才安心了稍許,“這是哪里?” 他感覺自己正處于高速移動的物體上,四周景象卻不是他所熟悉的。 “呵,人活著總有奇遇,傳說中的馬車也能坐上一回?!背亮邠嶂浜逛逛沟念~頭,故作輕松地玩笑。 楚鳶將手壓在胃上,試圖阻止那一跳一跳的痙攣。 “馬車…是要去關(guān)外么?” 他曾在人文與社會科學里讀過關(guān)于大漠的知識,知道他們還保留著騎馬的習慣。 “嗯?!背亮邔τ诔S的博學和機敏早已見慣不慣,邊替他揉著胃邊安慰說,“關(guān)外有圣醫(yī)奇藥,我不會放棄,一定要讓你恢復如初。” 這是不是意味著…其實治好的可能性與發(fā)生奇跡無異了。 楚鳶這些天只在清醒時進了幾口流食,如期而至的胃病迭加上來,他只覺得全身每寸肌膚每條骨縫都疼到麻木。 與其就這樣沒有價值地死去,不如… 他艱難地抬手拽住沉吝的領(lǐng)口,顫抖著使勁。 沉吝雙臂堅實托住,避免觸碰他的傷口,配合地俯下身。 “長離…”楚鳶的嗓音不復清越,啞得似乎要被絕望擊碎,“你能不能,終身標記我…” “什么?”沉吝張大嘴,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呵…” 楚鳶緩緩抬手,白皙透光的指腹擦過她干燥的紅唇,在她的左側(cè)尖牙上來回撫摸。 沉吝不敢動,怕一不小心就給他再多添一道傷痕,用眼神詢問。 “或許我時日無多了。長離,我想,如果情況一天天地壞下去,我變得枯槁,變得丑陋,不如趁我還可堪承受的時候,給我你的終身標記吧?!背S慘白的臉流露出一絲向往的微笑,“至少,等我靈魂消散的時候,可以懷著一份美好的記憶與歸屬感?!?/br> 父親生他卻拋下他,母親留他性命只為利用他,兄弟姐妹更是落井下石。楚鳶一生,也沒求得一份真正屬于他的歸屬感。 “別說傻話。七皇子殿下怎么能輕易地交出自己的終身?!背亮呷彳浀拇轿巧纤鉃囦俚拿理?,“等你好起來,三書六禮,明媒正娶,我沉吝不會遜于她宋云奚。至于你從小吃過的苦,我要讓他們百倍償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