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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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擺手一笑道:“英雄末路,美人遲暮,所謂凄慘,無過于此。留著她,讓她在長安熬著吧?!?/br> 第34章 疑心 正月初四中宵,近京畿驍騎營奉旨,由郡縣兵協(xié)助,合圍灞城驛站及城池,于驛站內(nèi)搜獲出本應(yīng)在吳國的前朝玉璽。五皇子元洸不允入都,就地幽禁于驛館,而陳燦投入廷尉詔獄。對于這枚印璽的以此種方式出現(xiàn),魏帝一封手詔投向建鄴,下令徹查。 長安宮城東門外有兩坊之地,是為宮城內(nèi)的大監(jiān),以及高位女官所設(shè)立的居所。劉炳這一日不上夜,回到了住處,此時云岫正立在正堂一側(cè)等他。 劉炳見了人,滿面堆笑道:“娘子放心,事情都妥當(dāng)了。陳燦已經(jīng)入獄,五皇子還在灞城圈著,陛下震怒啊。” 云岫斂身一拜道:“婢子先向您道賀了,賀您得升正監(jiān)?!?/br> “哪里。”劉炳連忙擺手,“多虧得了你們郡主的助力?!?/br> 云岫道:“劉正監(jiān)言重了。您是見過大風(fēng)浪的人,這些在您眼里,還不都是小把戲?!?/br> 劉炳深知陸昭手段,因此真心褒揚道:“郡主能以陛下喪母之痛切入,借機發(fā)軔,使陛下動了惻隱之心,我這邊才能有所施為?!?/br> 云岫只言不敢當(dāng),又將心中的疑慮說出:“只是這次陛下為何這么快知道了玉璽失竊的事?” 劉炳皺了皺眉,他心中亦有擔(dān)憂,所幸將自己的安排告訴了云岫:“這次陛下是從繡衣御史處拿到的消息,得知玉璽出了事。他們這么快就查到了灞城驛站,只怕你沿途皆有人跟隨。我已經(jīng)讓人在永巷尋了個剛死的女尸,讓人抬進(jìn)驛館替了你。這幾日你不要再出門,明日便會有宮里的人來領(lǐng)你。靖國公府這邊,雖然繡衣屬要插手,但宮里也要親自安排侍奉的人。陛下到底念著情,把老吳王封了靖國公,等納降禮一過,就接進(jìn)京來。造府的事已經(jīng)安排下去了,中間少說還有一兩年。你好生在宮里做活計,莫言多言,繡衣屬遍地耳目。到時候派回國公府,你和你們郡主便可團(tuán)聚了。” 云岫聽完,連忙跪下叩謝:“婢子多謝正監(jiān)回護(hù),也替郡主謝正監(jiān)費心周全。婢子必會將此事告訴郡主,不虧待了您?!?/br> 是個聰明伶俐的婢女,主人也教得好。劉炳一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日后你們都在京中居住,靖國公又領(lǐng)京兆尹的職,少不得還有些走動,來日方長?!?/br> 此時,建鄴城中尚不知北面的消息,元澈對城防與宮防做了最后的調(diào)整。連著幾日,北方世族王、崔兩家并未有任何新的表態(tài),說明玉璽并不在他們手中。而相比北人,南人最近的頻繁動作倒是令人矚目。 如今請求南歸的所有上表,雖然均已被駁回,但南方各家對局勢都有了共同的認(rèn)知,不欲太子插手地方利益。因此返鄉(xiāng)的情緒一直未曾消除,南人與地方宗族的聯(lián)絡(luò)愈發(fā)的頻繁。大量的財貨一時間難以從建鄴帶出,因此南人又與有著交通優(yōu)勢的部分北人頻頻接頭。而對于蘊寶閣盜賊一事,沈家居然遣沈彥之去顧府詢問。而顧府之后便以家主生病為由,緊閉府門,不再與外界來往。 泠雪軒內(nèi),元澈聽到這個消息后,不由得啞然一笑,沒想到沈澄譽這般按捺不住。于是他對馮讓道:“先前圍在顧家的兵,就先撤了吧?!?/br> 馮讓有些驚訝:“殿下反倒不疑顧家了?” 元澈放下手中的筆,如釋重負(fù)地長舒了一口氣:“沈家若真懷疑是顧家派的盜賊,大可暗地里遣個小廝去問,何必派沈彥之,反倒惹人矚目。況且顧氏看似家大業(yè)大,顧孟州威望是南人之首,但到底子嗣上薄弱了些,重孫輩堪堪幾人。派強盜奪玉璽這種事情,就是奔著江東自立去的。他顧家即便拿了玉璽,回到江東另立新君也好,自立也好,這么幾個子孫也守不住。最后無論是被其他世家吞并,還是被魏國擺平,顧家的結(jié)果就只有誅族,太不上算。” 馮讓也明白了,輕笑一聲:“呵,這沈家是想撇了顧家單干啊?!?/br> “倒也不全然是這樣?!痹合肓讼氲溃罢f到底,顧家還是有幾代人的威望和恩惠在,顧老還活著呢。沈家這么做,無非是讓我們懷疑顧家有所圖謀,逼我們對顧家下手。屆時顧老獨木難支,必然會向沈家求救,沈家借此機會可獲得巨大聲望,從而一躍成為南方世族魁首。” 但沈家所做的一切,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陸家曾經(jīng)將前朝玉璽所在的位置告訴過沈家??稍翰幻靼钻懠覟楹我@么做,確切的說他不明白陸昭為何要這樣做。 陸昭現(xiàn)在儼然是陸家嫡支與南方世族的唯一對接人,這個位置,陸家處理得很是微妙。以陸昭的能力,足以把控南方各族的態(tài)度,處理好彼此間的利益。然而一旦有任何閃失,陸昭亦能以個人身份一力承擔(dān),不連累家族,而失去一個在室女,對于任何一個世族來說,都不會損傷根本。 她與無數(shù)個世家女兒一樣,身負(fù)重?fù)?dān),亦可隨時被犧牲掉。 如果說團(tuán)結(jié)南方世族,向自己施壓,對陸家本身有所助益的話,那么將前朝玉璽的位置告訴給江東武宗豪首的沈家,無異于倒執(zhí)太阿,逼著南方豪族將自家弄死。 元澈在泠雪軒內(nèi)疑心重重,沈家內(nèi)部亦亂成一團(tuán)。 沈澄譽枯坐在亭中,思緒紛亂。之前他與顧孟州拜訪陸昭,顧孟州先行離開,之后陸昭與自己閑談,無意中提了一句前朝玉璽的事情。陸昭當(dāng)時說玉璽之所以被鎖在蘊寶閣,是因風(fēng)水之故,之后又借著這個話頭,兩人玄談了幾回。 沈澄譽留了個心,將玉璽的位置記下了。若陸家在宮內(nèi)死于非命,沈家憑此物足以引南人于江東自立。而憑借沈家的人力物力,以及宗族人脈,雖不大可能自立為王,但推一個陸氏出來做傀儡,由自家控扼江東朝局,也是極有可能的。帶著這樣的愿景,沈澄譽便找人下了手。 但是當(dāng)他派的人來到蘊寶閣的時候,卻沒有得手,反而驚動了太子。因此沈澄譽讓沈彥之假意詢問顧氏,轉(zhuǎn)移太子的注意力。等太子對顧家下手,沈家自可出面,興義會稽,之后拾級而上,取而代之。 總之,顧家衰落已是定局,倒不如讓顧老走之前,將這筆政治資產(chǎn)轉(zhuǎn)移到自己這里。 只是現(xiàn)在沈澄譽不知道,太子是否會徹查盜賊一事。若查出此事原委,將會如何處理沈家。 第35章 見機 元澈撤去顧府圍兵的消息在第二日便傳遍了南方世族的圈子,沈澄譽心中不好的預(yù)感得到了印證,然而他很快又領(lǐng)略到了這位大魏太子手段中的暗勁。 顧氏是江東高門之首,亦是吳國戚族。如今太子在顧老稱病的時候,忽然對顧家輕輕放手,可稱得上是殊遇了。再加上吳國正統(tǒng)王室的陸氏嫡支仍然掌握在太子的手中,對顧氏的表現(xiàn)出的寬仁態(tài)度,很難讓人不產(chǎn)生聯(lián)想。部分有著南歸想法的世族,此時也決定留都觀望,不再急于轉(zhuǎn)移財帛,反而尋求與魏國皇室進(jìn)一步合作的可能,畢竟南歸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宗族利益。 而此時的局面,也終于達(dá)到了元澈最滿意的狀態(tài)。會稽的余姚及上虞他可以繼續(xù)著手疏理,同時與南人若即若離,玉璽即便在沈家手中,在利益的權(quán)衡之下,影響也已被壓至最低。只要這幫貉子不添亂,不和北人暗通款曲,就是立功。 于是元澈在某一個日風(fēng)晴好的中午,將崔惟仁叫了過來。 崔惟仁進(jìn)了泠雪軒,見院中皇皇立著二十名班劍甲士,心中忐忑不安。只見元澈晏坐在廊下,深衣儒帶,面上帶笑,崔惟仁不知為何,心中反倒愈發(fā)畏懼了。 “崔先生坐?!痹菏⑶橄嘌?,連稱呼也一并親絡(luò)起來。 崔惟仁惶恐下拜:“卑職跪候聽命即可?!?/br> 元澈笑容愈發(fā)燦爛:“崔先生確是禮數(shù)周全之人,倒叫孤不能禮賢下士了?!?/br> 崔惟仁只道惶恐,內(nèi)心也確實惶恐。 元澈命周恢將人扶起,自己于旁邊的茶案旁坐了。周恢扶起崔惟仁:“崔先生起來罷,殿下有東西要給崔先生看呢。” 聽了有具體事由,崔惟仁一顆心方稍稍落了地,抬頭看見旁邊一名甲士手中果然捧著一個四方盒子。元澈招了招手,讓甲士將盒子捧至崔惟仁面前,然后道:“崔先生之前不是說愿意替孤去說服曾經(jīng)被蔣弘濟(jì)收買的將士么?孤這幾年雖也打過幾場仗,但也確確實實沒攢下什么錢。這個算是孤給京口等地守將的見面禮,還請崔先生代為轉(zhuǎn)達(dá)?!?/br> 崔惟仁方要打開盒子,只聽元澈道:“崔先生還是先用飯吧。”他向屋內(nèi)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孤為崔先生踐行?!?/br> 這頓飯,崔惟仁吃的極不開懷,桌上皆是山肴海錯,美酒嘉蔬,但他總是頻頻望向那方盒子,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恐懼。元澈倒是用的頗多,心情大好,一會兒說起前朝逸事,一會兒又說起江東趣聞。直到最后用完茶,兩人起身走到院中,元澈方才道:“孤已派二十甲士一路護(hù)送崔先生,臨行前崔先生可先去臺城,與族人見上一面,也算報了平安。” 郭方海也按照吩咐,把為崔惟仁準(zhǔn)備的路上用資,親手交到對方的懷中。 崔惟仁謝了恩,又道:“殿下可否寬限一日,卑職有些事難免要支會同族親友?!?/br> 元澈雖仍是笑意滿面,但眼神已經(jīng)冷了下來:“崔先生有事,臺城相告即可。且不說軍機萬急,一刻也耽誤不得。單說孤這份厚禮,若時間長了,只怕不好看。” 崔惟仁聞言,面部略抽搐了幾下。元澈又說了幾句壯行之語,便言稱有事,告辭回去了。崔惟仁在原地僵立了半晌,只覺得江風(fēng)雖暖,吹在身上反倒有沁骨之寒。 待崔惟仁離開,馮讓稟報入內(nèi),元澈讓他進(jìn)了來,問:“都處理干凈了?” 馮讓應(yīng)了聲是:“按殿下的吩咐,處決蔣弘濟(jì)后,反抗欲為其報仇的,也都一并處死了。殿下料事如神,他帳下那些世族大家派來的人,沒有一個為他張目。就連他帶在身邊的小兒子,都不敢言聲呢。” 元澈點點頭:“先收押著罷。有無陳留王氏的人在里面?” 馮讓道:“有一個,王定,還是王安的親弟弟呢。” “那王安倒是極穩(wěn)的人。”自己的親弟弟雖然涉嫌其中,但王安那天居然只字未提,如今看來倒有些頂級豪族子弟的氣度了。相比較下,崔氏兩人的處事方式倒顯得過于稚嫩了。元澈將手中的玉佩穗子甩了個來回,道:“明日帶著王定去臺城,把人放了,剩下的人繼續(xù)扣著?!?/br> 雖說其他世家子弟最終也要放,但王家畢竟是率先表示合作的人,自然要作為典型,為其他世族樹立榜樣。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大部分人都在觀望,誰贏他們幫誰。 崔惟仁從吳宮出發(fā)后直赴臺城,此時崔道成已得了消息,在公署內(nèi)一處隱蔽閣所等候。兩人雖非親兄弟,但亦有同族之情,相見不免感慨一番。如今東朝勢力漸漸抬頭,乃是有目共睹,能在如此危急之時轉(zhuǎn)身再選擇一次陣營,已經(jīng)是天賜良機。 崔惟仁嘆道:“我原也想隨蔣家一搏富貴,但太子封宮危機之時,蔣弘濟(jì)竟然自己率他人出逃,獨獨令我身陷吳宮,去做那得罪人的事情。未免也太輕賤了我,輕賤了清河崔氏?!?/br> 清河崔氏原本在本朝立國之出為漢人世家之首,但奈何那時的當(dāng)家人與太子不睦,最后反遭清算,九族悉數(shù)誅滅,只留得一脈在他國卑微茍活。如今崔氏雖受重創(chuàng),但勢力復(fù)起,也得了一方重鎮(zhèn)之位。后人引前人故事為鑒,對如今的魏國太子的態(tài)度,也不敢過于強硬。 崔惟仁將此行目的與崔道成說了,又道:“如今周都督那便也有與東朝聯(lián)姻的想法,還望族兄明日便速速前往上庸,請武陵侯速派援軍前來。至于聯(lián)姻一事,我知武陵侯本就有些意思,只是如今有周都督逼迫太子在先,我們這邊倒不好在太子身上使力了?!?/br> 崔道成知道自己為人剛強,處理事情不夠柔緩,因此繼續(xù)聽崔惟仁分解道:“歷來選太子妃媵,皆是先選女侍中。如今女侍中遴選在即,薛家已經(jīng)將自家女兒的名冊遞了上去。好在從上庸走子午道入京頗近,武陵侯若真有此意,此事速不宜遲。” 崔道成點頭應(yīng)是,最后問道:“如今宮內(nèi)情形如何了?蔣都督他?” 崔惟仁回想起那個四方盒子,眉頭死鎖,連連搖頭:“很可能已經(jīng)沒了。其余人尚不知消息?!?/br> 崔道成倒吸一口涼氣,亦點頭道:“沒有消息也是好的。依你所言,太子下手應(yīng)當(dāng)是有分寸的?!?/br> $1多人而起,以一人而止,太子那邊應(yīng)該也有到此打住,不再深究的味道。將兩方的緩沖空間拉扯到了最大,對蔣家依舊保留著一線寬仁。 崔惟仁最終與崔道成辭別,一行人從建鄴東出發(fā),準(zhǔn)備先至京口,最后至曲阿,句容。走到官道一處歇腳之地,崔惟仁終究打開了那方盒子。一時間,他只覺得腹內(nèi)翻江倒海,忽然嘔逆不止,吐了一地青黃。 他明白,太子的拖延已經(jīng)安穩(wěn)渡過了最兇險的時候,而現(xiàn)在,真正的清洗即將開始了。 第36章 黑手 傍晚時分,被關(guān)押在柴房內(nèi)的袁措被調(diào)到了正堂問話。在場的除了元澈之外,還有魏鈺庭。元澈早已將此人軍籍檔案等一干資料調(diào)入泠雪軒,瀏覽一番。 此人乃兗州昌邑人,家中有老母奉養(yǎng),亦有妻室。他并非從征兵渠道征調(diào)入伍,他家是軍戶,父親祖父皆是行伍中人,亦有兩兄弟在濮陽國充戍衛(wèi)。一家人平日靠軍屯為生,一有戰(zhàn)事則披甲上陣。這是極其普通,底細(xì)干凈的人家。 元澈放下檔案,見人已在屋內(nèi),笑了笑道:“袁措,袁措,你這名字便起錯了。” 袁措并不知大魏太子名諱,面色依舊茫然,但目光中似有微動。上首處的太子繼續(xù)發(fā)問道:“你是軍戶,兄弟既然皆已入伍,并無休假返回,按大魏律法,你不必再入無從軍,只需屯田即可。怎么如今還是應(yīng)了征?” 皇族身份終究是與旁人不同些,即便是世家大族手里來回掂量的砝碼,到了尋常百姓的眼里還是天神一般尊貴神秘。袁措見這個時候太子還在為他入伍的事情道不平,心中已隱隱將太子劃到了他平生所知的那幾個好人之列?!安菝褚彩菬o法。兗州近幾年好多家都充了蔭戶,從剩下的農(nóng)戶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征兵征不上來,便從軍戶里面榨,這都是常事了。” 蔭戶是世家大族的私產(chǎn),光兗州出來的頂級世家便有三個,陳留王氏、陳留吳氏和濟(jì)北蔣氏。刺史郡守等職位一般不由本州本郡人擔(dān)任,因此蔣弘濟(jì)督豫州軍事,與豫州汝南的周家互相守望。周鳴鋒督兗州軍事,自然在本土上也不會動蔣家以及其他世家的利益。這是世家之間你來我往的長久之道。 此時魏鈺庭已經(jīng)開始提筆書寫。 元澈道:“緊急時征調(diào)軍戶留守者,本朝雖有過,但那時事關(guān)家國存亡。如今到了兗州,呵,倒成了例了。” 魏鈺庭明白,這話前半句是說給自己聽的。畢竟此時時局,太子很有可能從淮南等地的軍戶里征兵,若建鄴情況危急,便要援引此條先例。 “別跪著回話了?!痹好芑謱⑷朔銎饋?,“吳國郡主怎么找到的你?為什么找你?”即便那一日已經(jīng)猜出了具體事由,元澈依舊問了一遍。 太子的問話印證了袁措那時的猜想,他起身后回答:“草民所在的營地被襲,他們就是沖著草民來的。吳國郡主看過軍功牌,以為是草民殺的陸衍?!?/br> 與自己所想無差,元澈繼續(xù)道:“她既然找到了你,沒當(dāng)即殺了你,那必然是有話問你。她問了什么?你是怎么說的?她怎么就放了你一條生路?” 袁措自然不會提及自己曾污蔑太子之語,但他隱隱覺得吳國郡主放過自己,似乎也還有其他的原因。因此他只含糊著說:“郡主問陸衍的死因,草民說陸衍是背部中箭死的。大概是郡主覺得既然背部中箭,應(yīng)該是叛軍殺的人,所以放過了草民吧?!?/br> “呵。”元澈冷笑了一聲,“她那時又不曾親眼看見陸衍的尸體,怎么就信了你的話?” 袁措囁嚅著:“這……草民也不知道了?!?/br> 元澈想了想,陸昭既然放了這個人,那必然是因為她覺得陸衍不是袁措殺的,亦或是有人命袁措殺的陸衍。且陸衍的尸體,他也看過,的確是背部中了數(shù)箭。據(jù)當(dāng)時白石壘俘獲的吳兵所說,陸衍據(jù)守于壘中,不曾出戰(zhàn)。虞衡反叛引發(fā)軍中夜驚,當(dāng)時情況混亂,陸衍背部中箭,應(yīng)該就是吳軍內(nèi)部所為。 而以陸昭的才智,既然在這個時候把袁措交到了自己手中,必然是有一番深意。 元澈見問不出,因此先轉(zhuǎn)圜道:“虞衡那邊是你們周都督打通的吧,提前布置你們?nèi)寺??!辈叻磳Ψ降膶㈩I(lǐng),趁亂突入,是撿漏的好時機,可為己方獲得大量軍功,這樣的好事,自然要留給自己人。因此最先得到這個消息的就占據(jù)了先機,可提前部署自己的軍隊伺機行動。 袁措此時反倒搖頭:“原先是定下蔣都督部去攻的白石壘,我們原是要往京口去的,那日突然就換了我們。我們也不知城內(nèi)有內(nèi)應(yīng)啊。本以為打白石壘是場惡戰(zhàn),畢竟周都督戰(zhàn)前還下了恩賞令,取敵將首級的話,會得百鎰的賞金?!?/br> 元澈和魏鈺庭交換了個眼神。周鳴鋒與蔣弘濟(jì)是共謀,但這件事情上只怕是被當(dāng)了臟手套。再聯(lián)系之后出現(xiàn)的火器局的符契,以及周鳴鋒拿出了一個談條件的姿態(tài),此事八九不離十。百鎰的賞金,足以使一個小小士兵直接成為當(dāng)?shù)氐拇筻l(xiāng)紳。即便是虞衡的人不動手,這些人也會拼死了動手的。 對于陸家的態(tài)度,戰(zhàn)前父皇也對他們有過交待,務(wù)必活捉善待。畢竟當(dāng)年淮水盟誓,為君者的一言九鼎,在亂世之中有著毋庸置疑的附加價值。蔣弘濟(jì)拿下京口惡戰(zhàn),也還是保全了陸家的守將,可見幾位都督也都是明了的。 蔣弘濟(jì)借了周鳴鋒與虞衡二人之手殺了陸衍,罪名除了落在這兩人的身上,亦會落在自己這個主將的身上。而自己作為太子,亦代表了父皇意愿。如此一來,陸氏以及與陸氏交好的其他南方世族,必會與自己交惡,自己掌控江東會變得更為艱難。到時候蔣弘濟(jì)與周鳴鋒揭竿而起,行廢立之事,南方世族也會支持。 即便是不行廢立之事,一個背誓的罪名亦會落人以口實,大大削弱了皇權(quán)的威嚴(yán)。之后步步緊逼,罪己詔,廢立詔,大義的旗幟,任憑他們扛起。而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皇權(quán)好不容易抬起的頭顱,亦會再度埋入塵泥之中。 此時,魏鈺庭已將方才袁措所言寫成供詞。元澈亦知從袁措口中問不出什么了,看了一遍證詞,里面涉及到蔣弘濟(jì)并且可以作為證據(jù)的言辭幾乎沒有,而周鳴鋒的只有在征用軍戶這件事上,可以做些文章。 “明日去臺城?!痹好嫔林?,對魏鈺庭道,“還要再從虞衡身上問?!?/br> 魏鈺庭點了點頭,光靠這點證據(jù),無法給世族們一個交代。畢竟蔣弘濟(jì)只是有謀反嫌疑,但未曾做出更大的動作。但若真等蔣弘濟(jì)動了手,崔、王兩家也不會選擇站在太子這一邊。他出身寒門,讀圣賢書,證圣賢道,務(wù)求事實,正理服人??烧娴搅藱?quán)力斗爭的頂端,他必須要先贏下來,因為事實可以被改寫,正理亦可以曲解。 待魏鈺庭走后,元澈走到了袁措的身邊:“孤不會把你再交回郡主的身邊,但還有句話,想問一問你?!边^了許久,元澈才道,“你這番話有沒有對會稽郡主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