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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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早膳 陸昭和元澈睡醒比平日要晚足足一個時辰, 小侍見元澈等人昨夜歸來晚,因此今天也沒有叫門,等到了時辰, 才端了東西站在門口。 元澈先換好衣服,開了門從小內(nèi)侍手中接過一應洗漱之物, 并不讓人進來。帷帳內(nèi), 陸昭對著滿榻狼藉發(fā)愁。 “你先去洗漱,我來想辦法?!痹簩⒓啂は岛?,轉(zhuǎn)頭看向那片斑斑點點的床褥, 頓時對自己的莽撞有些后悔,旋即表示, “先吃飯吧?!?/br> 陸昭梳發(fā)頗快,她本不愛繁瑣的發(fā)式, 鬢髻極簡明快,且多用蔽髻。元澈就著陸昭用過的半盆水洗了臉后, 陸昭已經(jīng)插戴完畢,坐到了小桌前。隨餐食一起送進來的還有一張字條, 陸昭打開來看, 隔著屏風,將消息告訴了元澈:“王澤戰(zhàn)死?!?/br> 對于這個結(jié)果,出身世家的陸昭并不感到意外。從某種層面來講, 她甚至深刻理解著王澤。男 兒從軍,征戰(zhàn)沙場而效死,女子出嫁, 換取政治聯(lián)合而生殉。戰(zhàn)敗者亡命而不辱其家, 失勢者離斷而不禍其族。換做是自己,想必也會從容赴死, 更何況是剛毅性烈的王澤。 屏風后,元澈的動作頓了頓,隨后道:“王子卿只怕今日便到,三輔來報說他已奉皇帝詔,使持節(jié),很麻煩。消息先壓一壓吧?!?/br> 征南將軍戰(zhàn)死在了西北邊,以王叡的頭腦,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刻只怕便能窺得整個事件的全貌。陸昭必須將這個消息盡可能地壓住拖延,從而將兩方之間拉扯出一個足夠的時間差,便可以做出相應的布置。 不過王叡真的是今日才要到么?陸昭將紙條用火折子點了,看著一點點化作灰白的火光,細細思索著。 昨日那群山匪來的實在太快,且目的并非去就被鄧鈞圍困的王澤,而是直接殺到城門口。盜賊自西南來,王澤也在城南,怎得這些人就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山匪一連串的反應只說明了這一點,他們并非是來救王澤的。 既然這些山匪的最終訴求與基本利益點已經(jīng)改變,那么可以斷定這些人在此之前已被王氏的另一個人接手,并嘗試在行動中做出破局之舉。 如此一來,昨日便該到場的王叡嫌疑最大。 不得不說讓這些人沖擊城門守備是一招秒棋,既將這些山匪從王澤這層關(guān)系上摘除了下來,更讓這些日后可能任職行臺臣僚的人,甚至太子都難保性命無虞。能如此理智并且冷漠地將家人當做棋子一般使用布置的人,陸昭第一個能想到的就是王叡了。 有了這樣一個論斷,陸昭對于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事也有了些許預判。 “王子卿既歸,只怕要拿住王澤的死,渲染一番?!标懻延蒙鬃勇唤?jīng)心地攪著碗里的粥,“王澤死在西北金城郡境內(nèi),可以說是遭遇涼王主力立戰(zhàn)而死,那就是殉國,若如此,行臺方面只怕要拿出一個超規(guī)格的大封?!?/br> 元澈此時已換好衣服從屏風后走了出來,坐在陸昭對面,臉上原本觀之可親的神色也作不見:“這么一個大封,一場戰(zhàn)爭打下來,朝廷能夠給的,也僅夠兩三人而已?!?/br> 陸昭頷首明白,如今戰(zhàn)事頻繁,立功者甚多,不算她兄長那一份,單是其余中低層將領(lǐng)的封賞,對于權(quán)門執(zhí)政的朝廷來說,無論在財政還是事權(quán)上,都是難以負荷的重擔。先前嘗試在安定試行軍功授田制度,能不拖沓地在一年之內(nèi)完全實施,完完全全仰賴于賀家對于鄉(xiāng)土實資保護的需要,以及皇帝為首的中樞不想再做太多的利益割讓。 雖然這件事情上陸家所獲實資少了一大塊,但是有助于羌胡兵以及部分南人將領(lǐng)安心扎根于安定,并且對于安定人口增長,也有著一定的引流作用。只要用心經(jīng)營,一兩年后若有哪一方想打安定的主意,那必將遭受這些人的集體反噬。 譬如眼下,王澤的死一旦涉及到大封,那么爵位、封邑、米祿等,便是一樁大事。但如果哪一方想把王澤的封地弄到安定郡,則會受到強烈的不滿與打壓。 “這個世道,做成一件事不容易?!标懻芽畤@著,在粥里夾了一箸小醬瓜,“光是米祿,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照著今年大仗小仗接連不斷的情形,米糧必定短缺,就算是拖到年末發(fā)放,朝廷一時也未必拿得出來?!?/br> 陸昭粗算過,隴右以及關(guān)中各地都在打仗,郡國兵與部曲總共加起來,單單隴西一郡便有大小軍功千余。如果朝廷拿不出封賞的錢物,對于郡國兵來說,最差的結(jié)果也是不愿為國而戰(zhàn),而對于部曲來說,可能還會造反。對于這些人的安撫,朝廷如果沒有米糧就只能動用一個方法,那就是分割地方的執(zhí)政權(quán)與財政權(quán)給予那些出兵的人家。 元澈正替陸昭揭籠屜里的包子,顯然是沒做過這樣的活計,顛弄了半天好不容易夾了上來,卻在放入碟子的時候失了準頭,掉在桌子上。元澈悻悻地將失敗品放到自己的碗中,就著方才的話頭繼續(xù)道:“家兵部曲大盛,正源由于此啊。朝廷一步步退讓,地方一點點蠶食,弊政惡果也就一代一代地循環(huán)下去?!?/br> 雖然此時陸昭與元澈所處地位相異,但陸昭對于元澈也有超乎常人的理解。幸而安定被兄長折騰了一通,如今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清算下來,在籍土地便有不少。但如果換到三輔地區(qū),光是理清土地這一項,就足夠引發(fā)一場叛亂。 前朝實行土斷,引發(fā)王敦發(fā)兵建康,吳興沈充舉兵響應,最終結(jié)果便是元帝幽禁,迫于壓力,憂憤而亡。隨后潁川庾氏以外戚擢幸,執(zhí)政中書,打壓方鎮(zhèn),隨后大司馬桓溫崛起,其間二十余年進行地方土斷之策,聚集國力。 勝利在即,然而最終在謝安執(zhí)政的時代,為了重新將這些世家捆綁在東晉的破船上,將前人正果一夕而廢,時人稱其為定民之制,而土斷為時之弊政。由此可見土斷的阻力有多大,亦可見所謂的時人都是些什么人。 隨后,天師道為亂,孫恩裹挾江南血流千里,致使王謝門庭凋零,晉祚將終,可謂悲矣。再加上謝安與胡兒眉來眼去,未拒絕胡兒所給的大銓選一職,也是頗令陸昭有所不齒。這一段讀史經(jīng)歷配合著當年陸昭父親在揚州試行的籍田清查,讓陸昭對謝安整個人的評價與觀感,往下掉了一大截。 不過如今她雖然能理解元澈的許多做法,但對于自家來說,時勢早已易位,她現(xiàn)在需要效仿的則是謝安的那一套打法,這么一想,也是頗為諷刺。 “先想辦法在王澤之死上做做文章吧?!标懻呀舆^元澈夾過來一個皮光餡大的包子,“輕敵僥幸,不聽軍令而深陷敵營,先拋出來這個說法,試探一下各方的反應。對了,聽說涼王就殺了王澤,其余人,這張字條里倒是沒怎么提。我先前留了一部分人在那邊,如果有他們的人逃回來,暫且圈禁看管?!?/br> 這也是陸昭小心翼翼留得一個后手,與元澈讓鄧鈞掌握那些煽動民眾鬧事的王氏子弟一樣,掌握著王澤的這部分人,日后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看王子卿的態(tài)度沒錯,但也要取決于自己的處理方式。 元澈皺了皺眉,其他人不知生死讓整個事件變得更加的不確定。對于王叡來講,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要往哪個方向去鬧。這進而讓他聯(lián)想到鄧鈞如今的境況,在王叡處理王澤之死這件事之后,也必會找到鄧鈞。 如果王叡僅僅是只找到自己,那么萬事好說。但若王叡大概率是要以此事發(fā)軔,直接對上鄧鈞,抓住鄧鈞的應對不當,借題發(fā)揮。以鄧鈞的能力似乎也難以招架。 “既如此,王家這兩件事,先由你這個中書一并監(jiān)管著吧。”元澈胡亂吃了幾口,放下了筷子,“鄧鈞還要守著華亭,每日往返行臺也是麻煩,若只涉及這件事,他暫在你手下聽用。” 陸昭停了筷子:“殿下這么偏心的么?”這個時候把鄧鈞塞在自己手里頭,分明是讓她把鄧鈞需要得罪人的地方一同擔待了。 元澈笑了笑,用帕子擦了擦嘴:“你循著略陽城滿世界打聽去,誰不知道本宮最偏心陸中書?!闭f罷他起了身,也不給陸昭回絕的機會,斜著身對著鏡子理了理官服,“我吃好了,去前面去了,你今日要不要待在屋子里歇一歇?” 昨兒個倆人都累。 她死死地扣著自己,面對自己的癡纏與索求,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姿態(tài),滿眼寫著施舍,唇角掛著輕慢。他便緊緊地抬著她,后仰的雪頸以及膝骨的抵痛,反倒把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拋向了云端,而后頹廢地跌落。 “不需要啊。”陸昭吃的也快,除了醬瓜,素菜基本沒動,葷腥全都見底,“也沒怎么折騰,睡得也還不錯?!?/br> 輕描淡寫地話落在元澈的耳中,卻像對自己能力的抱怨。難道第一次,不都會第二天疼得走不動道。那個……陳都尉成親回來的時候,偷偷跟馮讓說的。 “既然沒怎么折騰……”元澈忽然一把將陸昭橫抱起來,然而轉(zhuǎn)念一想今日確有公干,便輕輕把她放在床沿邊,指了指斑斑被褥,“這一堆東西你想想辦法?” 陸昭頗為無奈地翻了元澈一眼,走到桌前取了盛放醬瓜的碟子往被褥上一淋,原本旖旎的情景,一下子變了味,醬油味。 “還有公干,殿下叫他們來收拾吧?!标懻言缫褤Q好了公服,推門而出,“先走了?!?/br> 第167章 發(fā)力 七月高陽焚瓦, 陸昭行至中書署衙,不大寬敞的院落內(nèi)已然站滿了人。 陸昭先命人開了房門,請眾人入內(nèi)議事。待大家各自落座后, 陸昭又命人奉了一輪茶,彭通等或各呈文移, 或先稟公事, 陸昭也都一一決斷。 略陽民亂方定,王澤戰(zhàn)死之事眾人雖未知曉,但昨日太子與張牧初追擊山匪之事大家是有目共睹。此番眾人前來, 請罪是自然,除此之外也是要探探太子對于略陽民亂之事的態(tài)度。是否論罪, 論罪何人,波及至何種程度, 這些只有中書令這種任秘書之職的實權(quán)派才能夠第一時間了解的。 陸昭對此并不排斥,對于此類事件, 身為行臺之首的元澈不可能親自在第一時間做出表態(tài),而是要保持一個引而不發(fā)的狀態(tài)。一旦元澈親自出面定論定性, 必會波及涼州全境, 許多事情也都再沒有回旋的余地。因此這種大事發(fā)生之后,與各方交涉的任務,必然會落在自己這個行臺二把手的位置上。 仗要開打, 三五日之內(nèi),行臺的人選也要初步定下來,亂事甫定, 此時正是權(quán)力的過渡期, 亦是各方最敏感的時候,因此她的每一個表態(tài), 隱隱然就代表著最高層的意思。 此時詹事魏鈺庭,南涼州刺史彭通、張瓚以及劉莊等人都已到場,其中還不乏那些王澤幕僚。那些幕僚見陸昭已至,也顧不得權(quán)位尊卑,先來后到,急切地問起王澤的境況來。 陸昭眉頭微皺:“繳殺山匪,自然是完事既歸,怎么,王使君沒有回漢中?” 那幾名幕僚面面相覷,但祝悅旋即隱而不言,唯有薛芹與王諶還是想知道一個具體的結(jié)果。王諶拱手道:“世道大崩,戰(zhàn)亂連連,天水雖是王化大治之地,但金城涼逆虎視,征南將軍若在外流連太久,也頗令我等擔憂,回到漢中,陰平侯那里我們也是無法交代?!?/br> 陸昭莞爾一笑。說天水是王化大治之地,無非是表態(tài)天水民變他家會支持彭通、劉莊等人無罪。而后面的話,是對王澤的去向表達一種猜想,或陷入涼王之手,或是被自己這一方扣押囚禁,僅如蜻蜓點水一般。若聞者知曉王澤的去向,必然能領(lǐng)會其中的意思。最后則表達出自己這方必須要拿到一個可以給陰平侯一個交待的結(jié)果,并且隱隱透露出自己已經(jīng)做好對王澤已死這一結(jié)果的對應準備。 王家辭令果然還是名不虛傳,不過短短幾句,向各方表達的意思該給到的都給到了。包容,猜疑,警惕,甚至威懾,都能有所表達,并且還不著痕跡。若是王諶直接說懷疑王澤被涼王殺了,或是被自己和元澈囚禁了,那她可是要好好借題發(fā)揮一番,把漢中郡的隴右世家都給撬回來。 陸昭聞言點頭了然,旋即叫來一名親信道:“想必鄧將軍和張將軍還沒有走遠,去問問看王將軍是什么時候和他們分道而行的,在哪里分道的。”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殿下那里也有勞你稟明情況。” 隨后陸昭轉(zhuǎn)臉對王諶歉意微笑:“子信君莫怪,我實不知兵事?!闭f完又關(guān)切問道,“怎么今日不見子靜兄?” 眾人對王謐與陸歸二人的金蘭之交多少知道一些,也知道王謐此時已經(jīng)不在略陽,因此屏氣凝神不敢多說一句。簡單來說,根據(jù)陸昭對這兩個陳留王氏子弟所表達出的態(tài)度,至少可以窺度出中樞要對略陽民變事件的追責程度。 王諶神態(tài)則有些落寞,對答道:“家兄今早已啟程回車騎將軍府?!?/br> 陸昭聞言不由得慨嘆:“蕭墻之外,兵戈似荊棘紛擾,門庭之內(nèi),是非如塵沙漫天。飛鳥尚且不過,只怕你我一時難以再聞子靜之清言雅音。” 眾人還在咂摸,只見王諶忽然躬身,神色凄愴道:“城外兵戈,不敢有預,門庭是非,自當決斷。涇渭之流,又怎能混淆。至使高賢不能共同坐而論道,乃吾之過也,請中書稍待,我自快馬出城,挽留子靜。” 此言既出,坐在一旁的彭通便是為之一震。陸昭和王諶這一番對話,哪里是什么挽留舊友的意思啊,分明是讓王諶趕緊站隊,跟著王謐留在車騎將軍府。對于陳留王氏和漢中王氏之間的關(guān)系,陸昭一言便定在門庭之內(nèi)的是非,只要王諶識相,自己把自己摘出來,她便會不予追究。 對于陳留王氏來講,雖然王謐在安定與陸歸仍是互惠合作的關(guān)系,但由于行臺設(shè)立在略陽,離安定很近,陸昭又任中書,目前對于王謐這個北門執(zhí)政外殼,并沒有十分迫切的需要。反而,由于崔諒還在長安,來日各方勤王,陳留王氏想要將這部分事功拿到手,最好還是從離長安最近的安定出兵。 如果王諶還執(zhí)意任職王澤幕僚,亦或是陳留王氏想與漢中王氏捆綁施壓,那作為車騎將軍持節(jié)督護,把王謐從安定送走都不需要陸歸親自動手。真走到這一變化,那實在是得不償失。 借由自身的優(yōu)勢,陸昭選擇這種打法,把陳留王氏與漢中王氏先剝離開,除了照顧到函谷關(guān)以東的情緒之外,剩下的意思就是要徹底論罪漢中王氏了。 彭通了解到這一層后,旋即向旁邊的劉莊使了個眼色。 劉莊旋即跪于陸昭座前,悲憤道:“吾弟死于王賊之手,昨日城中,護衛(wèi)王澤的死士與數(shù)名宿衛(wèi)、暗線鬧事,若非中書派云岫娘子等人回護,幾乎要喪命于此??险堉袝铝?,將我家弟之死與此事一并徹查。” 見劉莊求助于陸昭,站在一旁的另一個王澤幕僚薛芹忽然轉(zhuǎn)向魏鈺庭道:“昨日王使君被劉太守污蔑殺劉豫一事,旋即遭到追殺,城中護衛(wèi)惶恐,這才發(fā)生了一些沖突。若有妨礙詹事治安略陽者,愿伏法受罰,若只是護衛(wèi)王使君,還請詹事寬恕,把人先放出來吧。王使君至今未歸,這些人護衛(wèi)主君多年,也能為此出一份力?!?/br> “污蔑?”原本坐在一旁的魏鈺庭聽聞薛芹所說,臉色忽然沉了沉,旋即道,“妨礙略陽治安人等,俱是現(xiàn)行,人也是本詹事命人抓的。至于那些護衛(wèi),乃是劉明府部曲拿的人,因涉及太守本人家事,所以才檢舉移交到本詹事這里的。既然你覺得這些人有冤……”魏鈺庭忽然轉(zhuǎn)向陸昭,“中書,詹府本是太子內(nèi)臣,實不該過問訟獄之事,還請中書令人查明,也好還些人一個清白。” 薛芹此時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先前王澤便是利用魏鈺庭等寒門與陸昭的對立,從而引發(fā)種種輿論,給予重擊。怎么如今此時魏鈺庭反倒要放出事權(quán),把整件事情交給陸中書? 陸昭了然一笑,旋即擬招下令:“如今廷尉不在行臺,煩請刺史、詹事各推一人共任廷尉評,與本中書一同查明此案。此事涉兩千石要員,京中皇帝陛下處,也當有所稟明?!?/br> 魏鈺庭此時看都不看薛芹一眼,誠然,他與陸昭的確有著權(quán)力上的競爭,但此時他與陸昭更想把略陽的局面趕緊穩(wěn)定下來。 什么冤屈,什么污蔑,這世上哪里沒有冤屈,哪里沒有污蔑,那些百姓、寒門所受到的冤屈和污蔑,難道會比一個王門子弟門生還要少么。只是他自己清楚,涉及到漢中王氏這樣的高門,許多罪名是否能夠敲 定,不是自己能夠決斷的。 既然如此,他索□□出事權(quán),并用自己的信譽為陸昭在此案決斷上的公信作保。這件案子在自己手里,頂多就定性成一個鄉(xiāng)民械斗,但如果落在陸昭的手里,可以牽連到多少人,那便是無可預計了。 而他也明白,陸昭也需要自己遞過去這樣一個話柄。略陽民眾鬧事如果單獨立案追查,那么劉莊本身就難以免責。劉莊不能自善,則彭通與陸昭必不會樂見。 這件事倒不如借由這起尋仇引發(fā)的械斗來瓜蔓搜查,網(wǎng)羅罪名,王氏高門,最終必會蔓延到那些煽動鄉(xiāng)民鬧事的子弟頭上。只要給這件事定下一個大基調(diào),王叡不日來到行臺,能夠發(fā)揮的空間也就大大地減少。 中書之位如果僅在陸昭身上,來日陸昭無論是嫁人還是太子班師回朝,中書的權(quán)柄最終會移交到自己的手里。但如果讓王叡插足,其人本身就有中書令的任職履歷,一旦回都,這個職位便不再好卸下了。因此,經(jīng)由這件事和陸昭一起抗衡即將到達略陽的王子卿,這對兩人來說都是雙贏。 政治上的發(fā)力無關(guān)對錯與大義,只要權(quán)衡得當,拿出一個理由或者借口,就可以把后面的牌一點一點地打出去。 陸昭其實著實佩服魏鈺庭在權(quán)變上的能力。如果說彭通的聰明是在自己有所提點之后,僅僅是做出一個合理的保護姿態(tài)。那魏鈺庭則是利用薛芹的一句小話,死死抓住契機,進而拉扯出一個對自己極為有利的戰(zhàn)場。既可以保全陸家與寒門這一方的力量,又避免觸及道隴右和漢中雙方最敏感的人物與事件身上。 此時魏鈺庭也是頗為感慨,在詹事府內(nèi),以往能夠和自己做出這樣默契配合的人幾乎沒有?,F(xiàn)下兩人能夠在一瞬間達成共識,借由此事,引起各方對行臺的關(guān)注,稀釋掉王叡在此間話語權(quán),同時也能打探出各方對太子以及行臺的態(tài)度,為最終的反撲長安做出準備。 高門與寒門的聯(lián)合,若能長遠如此,那該多好。 這是兩個人各自的相重與嘆息。 第168章 待訟 大方向既已定下, 彭通等人各自心安,魏鈺庭也領(lǐng)人回到自己的署衙。呈上文移大多涉及庶政以及行臺方面提議的人選,而除張瓚以外, 彭通、劉莊等隴西世族以及王澤幕僚王諶在文移之后還奉上了長長的禮單。彭通另外還書信言明,已將女兒彭耽書與女史龐滿兒送回略陽, 如今住在略陽內(nèi)一個小院落里。 陸昭笑了笑, 將禮單單獨整理出來,并當著彭通等人的面,放在了自己書案的抽屜內(nèi)。彭通與劉莊等人這才長舒一口氣, 各自回去。 陸昭繼續(xù)處理公文。如今各方所呈中書人選頗多,除了詹府沒有舉薦布置之外, 隴右本土舉薦兩人,漢中方面舉薦有四人, 王叡雖不在此列,但是王叡的父親王濟卻被推舉為中書監(jiān)??梢钥闯鐾鯈陂L安宮變時抱守不出、應對失當之后, 漢中王氏和陳留王氏內(nèi)部也有了充分的溝通。 現(xiàn)下王濟的呼聲不可謂不高,他與王嶠同輩, 又是漢中王氏嫡長, 履歷文武皆備,出任中書監(jiān)可稱當時之選。歷來中書監(jiān)與中書令并重,且中書監(jiān)清譽更盛, 一旦此議作成,那么陸昭的事權(quán)將要被分去大半。 不過眼下也不是沒有運作的可能。 王濟原任益州刺史,后因慕容寧為益州刺史督軍事, 王濟便為自己運作了一個益州大銓選, 總理益州人事,瓜分了慕容寧的事權(quán)。又因王澤時任征南將軍, 持節(jié),再加上涼王妃王韶蘊已自殺,王氏與涼王徹底剖清,在慕容寧到任之前,督軍事之便最終被撤了下來,徹徹底底成了單車。 隨后慕容寧耐不住壓力,潦草請辭,準備回長安。當時皇帝讓他繼續(xù)接替被打死的鄭崇,出任京兆尹?;蛟S慕容寧這一生注定要勞碌在路上,又一次,還未到任,長安失陷了。 陸昭提筆,旋即草擬了一份拒慕容寧請辭益州刺史之職的詔令,并加其持節(jié),分撥兩千兵力,隨后送到元澈辦公的房間。既然已經(jīng)把益州和長安的道趟熟了,大概慕容寧也不在乎再多走一遍。 審理王澤仆從械斗一案兩方推舉的廷尉評人選也都定了下來,彭通所推乃是祝雍長孫祝維安,而魏鈺庭所推乃是一位白衣門生江恒,舉薦原因是此人頗通法律刑名。陸昭望著彭通送來的祝維安厚厚的履歷和江恒的一張白紙,不由得慨嘆世家和寒門的天壤之別。幾乎是同樣的年紀,祝維安已經(jīng)在隴右各個地方的實職崗位上轉(zhuǎn)了一圈了。 對于祝維安的履歷,陸昭不過粗粗瀏覽,祝雍本身曾任護羌校尉,陸昭也僅僅關(guān)注祝維安任職期間的屬長以及推舉人的名字,隨后便對祝維安出任廷尉評有了一個直接的定性——這個人是用來把攪在漢中的隴右世家子弟撈出來的。 而對于江恒,陸昭當然相信此人有刑名大才,不過她覺得魏鈺庭推舉此人的最大原因,還是因為白身。事成則顯名,事敗也不會牽連到詹府的頭上。既然雙方都沒有擺出一個實權(quán)派來參與此案,陸昭倒是樂見,她準備再安排一個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