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183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枕間憐嬌(重生)、不馴、開鹵味店后,我暴富了、【海賊王】我在偉大航路當老鴇、婚后曖昧、小可憐他又被校霸盯上了、藥學美人,年代開掛、被流放后靠直播種田爆紅了、京都羽翼的榮光、精神科醫(yī)生神經了
十二月,拓跋嗣至冀州,派遣叔孫建從平原渡河水開辟青州、兗州戰(zhàn)場。劉宋兗州刺史徐琰放棄抵抗,向東阿縣竄逃,致使泰山、高平、金鄉(xiāng)陷入北魏之手。兗州既得,叔孫建東入青州。 十二月二十一,劉宋終于下詔,令南兗州刺史檀道濟督查征討諸軍事,會同徐州刺史王仲德至前線救援。廬陵方面遣三千人,量宜救援。 正月二十二,檀道濟緩行而至,駐扎彭城。此時,虎牢已被圍攻近四個月。 孤軍奮戰(zhàn)的毛德祖雖然殺傷眾多,但到了來年三月,也近乎強弩之末。 時間已至來年三月,檀道濟開始拔營行軍。面對虎牢的死局,檀道濟輕飄飄一言,遞至長安。“司、青二州并急,而臣所領兵少,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乃與王仲德兼行先救之。” 是青州道近,司州道遠嗎?彭城至虎牢,水路四百里。彭城至東陽,陸路三百五十里。 是鄱陽道近,湓口道遠嗎?石城至湓口,水路百里。石城至鄱陽,水路交雜陸路近百五十里。 他瘋狂翻著書卷,意欲尋找背后的原因。畢竟,如果劉宋失去虎牢,則意味著劉裕的北伐成果徹底喪失,也意味著數(shù)十萬關中百姓再次為胡人肆意踐踏。 最終,在竹簡一片嘩啦啦的清脆聲響中,他找到了那個極其卑劣、極其黑暗的緣由。 德祖,滎陽南武陽人也。初為冠軍參軍、輔國將軍。高祖劉裕北伐,以毛德祖為王鎮(zhèn)惡龍驤司馬,加建武將軍。毛德祖為鎮(zhèn)惡前鋒,斬賊寧朔將軍趙玄石于柏谷,破弘農太守尹雅于梨城又破賊大帥姚難于涇水,斬其鎮(zhèn)北將軍姚強。鎮(zhèn)惡克立大功,蓋德祖之力也。 王鎮(zhèn)惡因何而死?他搶了京口派的滅秦之功!他搶了能夠銘刻在關中石碑上為整個漢人光輝而榮耀的收復故土之舉。而毛德祖,也因其是王鎮(zhèn)惡的人,永遠被所有有京口底色的檀道濟們所憎惡。 他的兄長因何而死?他們左右了先帝登位的勝負,搶了關隴世族在整個政變中的話語權。他們是軍功系出身,有著比關隴世族更加雄厚的底蘊。他們支持過涼王。因此他們注定為關隴世族所憎惡,甚至為先帝所憎惡。 他的兄長們與毛德祖一樣,一輩子被當做棋子,但也是一輩子沒有走錯過一步的棋子。跟隨過誰,有時真的不是他們能夠左右的。他們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服從軍令,為國殺敵,僅此而已。 他們對得起百姓,對得起國家。只是毛德祖被京口和門閥拋棄了,吳家被關隴與皇帝們拋棄了。 他更明白,所有的一切今日即將重演。國難當頭,百姓倒懸,數(shù)十萬人的生死皆在一線。有人站在斷壁殘垣上為國家慷慨赴死,但也有人在金谷園內、在烏衣巷中、在高高明堂之上、在暗暗一隅之間,慨嘆終于惡氣已出。 國事,皆非當下要務。 大義,無非口誦之言。 譜牒履歷,決以金闕囚階。 權力錢帛,為之傾生付死。 這是毛德祖的真相,亦是他吳玥今日的真相。 陸微行至吳玥身旁,盡量湊近他的耳邊,低聲道:“蘇瀛觀望不前,援軍杳無蹤影,城里只剩下不到五百人。大江橫通西東,荊州也好、揚州也罷,再算上皇帝的軍隊,這些援軍與我們連一江之隔都算不上。十二萬大軍,三位主將,百余名將,可是人都在哪里?” 陸微的目光黯了黯,“荊南五萬之眾,圍攻湓口、鄱陽,彈盡糧絕,蘇瀛仍在石城,就是想要造成只能救一處的局面給皇帝看?;实勰?,兵臨襄陽,必要取那滅楚之功。將軍應當明白,援軍是不會到的。” 吳玥沒有看他,只應了一聲;“我明白?!?/br> “那將軍為什么不撤退?能調動的一萬余人打到五百人,江豫兩州將士已經盡力了。我等一起突圍,誰又能責怪將軍?”陸微的手忽然捏住了吳玥的手臂,咬牙低聲質問,“其實,這也是個絕好的借口。先前我沒有說,也是明白將軍心中所想??扇缃瘢娢粗?,將軍撤回豫北,重整旗鼓。洛陽有亂,將軍便可馳援洛陽,此事并不擔責啊。若將軍輕折于此,皇后也未必樂見?!?/br> 陸微見吳玥不為所動,反倒松開手,后退了半步冷笑道:“哀我江豫眾將,恨此不義之國,難道將軍寧為虛名病骨而死,不愿為大業(yè)新軀而生?我阿姐當真看錯人!” 吳玥的目光慢慢望向陸微,忽然一提手,勒住陸微的衣領:“你以為你的阿姐當年為什么選我做鎮(zhèn)東將軍?為什么如今又支持我做征東將軍,都督豫州、江州諸軍事?因為她知道,我不會像陳留王氏一樣,為利益而站隊。也明白我不會因為政敵的攻訐,而放棄整個豫州、江州的百姓。把我換成王謙、王儉、換成歷史上的太原王氏、瑯琊王氏,這場仗根本不必打,這些軍人也根本不必死,大家一起開向洛陽,在政變中撈一筆翻身之功。六朝何事,只為門戶私計。這句話從門閥換成軍閥,沒有區(qū)別,但在我這里,它有區(qū)別!” “而你的jiejie,她心里最重要的,永遠不是自己是否能在洛陽那場政變中活下去。她考慮如何讓人臣變?yōu)橹页?,如何讓廉價的誓言還成華夏千年的信譽,如何讓門閥世族們的醉生夢死、利益為上,變成世道脊梁的鞠躬盡瘁、死為家國。連根拔起的偉力,從來簡單。樹國以正的體面,才是萬難?!?/br> 吳玥放下陸微,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我與你阿姐自相識以來的默契。今日生死,便酬此意?!?/br> 陸微望著吳玥遠處的背影,搖搖頭:“吳逸璞你愚蠢!你當知,無論后事怎樣溢美,怎樣謳歌,這對你與犧牲的將士們都將毫無意義!” “或許?!眳谦h望著近乎絕望的將士們,也望著近乎絕望的陸微,“江豫戰(zhàn)線上,一定有人已經喜迎楚軍,離開這個令人失望的國家。他們早早看清了結局,他們都是聰明人。只是我想把這份評價放入青史,留給后世。” 無數(shù)雙堅毅的目光望向吳玥。 吳玥拔出了長劍,慢慢走下城樓。 一名將士從城垛下走了出來。 一名將官從馬廄中牽來了吳玥那匹勒口的大馬。 曲巷里,矮墻下,一名名將士慢慢出現(xiàn),一名名將士慢慢站了起來。 吳玥跨上戰(zhàn)馬,揉了揉馬頸子,開口道:“此城圍困數(shù)日,近無支援之軍,遠無撤退指令,沒有封賞的詔書,甚至也沒有一句虛情假意的嘉獎。但我等,人人是虎賁之將,人人是家國脊梁,人人無愧蒼生!” “所有將官上馬,隨我出城沖殺,待擊退敵軍,再獲箭羽,此城必有生還之機!” 第419章 忠義 元澈默默闔上書卷。 虎牢關內, 依舊是苦戰(zhàn)的士卒;虎牢關外,依舊是遙遙不至的援軍。毛德祖自是長坂坡前獨當一面、據(jù)水斷橋的張飛,只是他的背后永遠沒有關羽, 也永遠沒有劉備。 風從營帳外吹進來,竹簡被吹得琳瑯作響, 搖晃著帝王的思緒。元澈的手拖住竹簡, 卻發(fā)這卷竹簡遠遠未盡,后續(xù)仍有筆墨,似乎是私人所做的批注, 而筆跡熟悉得令人窒息。 “臣聞:不義之舉,自取其敗。不忠之行, 自施其斃。伏惟前朝以孝治天下,豈非無忠無義乎!空誓洛水, 偷生僥幸。欺虐孤寡,敢并遺芳。豺狼頸項, 不堪王猷之鈞重。帝王膏血,難書華夏之興亡。是以羊車滔滔, 羯鼓隆隆。嵇氏父子, 終作碎玉,王門群狐,俱誤蒼生。八王互戮, 不聞戎虜之國是。六朝閥閱,空論貴賤之門庭。盜名竊位,堪稱清流之精巧。弒父沉兄, 別有人倫之洞明?!?/br> “至于北來飲馬, 南渡化龍。昔日燕巢,誰曾啄落。百年盜賊, 豈止臣躬?何方夷吾,漫惜伯仁之枉命。幾任丞相,敢表陶祖之英雄。漢月將墮,登樓徒聞理詠。胡塵未滅,舉扇唯障庾公。時值梟賊放命,弱主蒙塵,群庸仰口而不唾,百家承爵而忘恩。名士迭代,誰復故土。權柄漲消,實樹亂臣。北國周余,淪為腥膻涂炭。江表禹跡,湎于病骨妖氛。嗚呼!命極數(shù)窮,何至于此??v覽青史,聞所未聞。” “向使為君得國以正,為臣死國以忠,何須屏重藩室,仰賴世家。機深螳螂,猶懼黃雀。病沉虎豹,可飼群鴉。權jian制國,皆因國之無畏。英雄空誓,始知誓可輕違。典午喪亂,《詩》云城壞。忠節(jié)傾覆,世知道頹??蓢@揚鞭江水,揮淚新亭。山河飄搖,人臣當興師旅。神州動蕩,吾輩且執(zhí)刀兵。晉廟香斷,史評不獨勝負。武侯祠新,人敬勝于神明?!?/br> “魏晉余敝,尚行當世。門閥遺謬,猶衍今朝。棄其郡者,多懷印綬。棄其城者,俱援旌旄。關內將失,佞幸多疑鎮(zhèn)惡。梟雄氣短,元輔誰懼劉蕭。” “今使忠臣于危難之地,急而相棄,外縱權忌皋庸之惡,內傷忠良死難之臣。此際不救,則韓無張良之椎,漢絕蘇武之節(jié)??請?zhí)班超之筆,誰誓祖逖之鞭。絕武鄉(xiāng)之出師表,掩鉅平之墜淚碑。蜀地無嚴將軍之義,晉祚無嵇侍中之血。他日寇犯邊塞,陛下將何以使將?他日國有垂危,陛下將何以托臣?丹心蹉跎,猶待昭陽而死。青史零落,豈障螢窗之寒。忠臣心折,寸寸如鐵。忠臣據(jù)鞍,怒發(fā)沖冠。書記名德,是為永垂不朽。史載文章,當覽千古高節(jié)。若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千載之后,當使天下知有‘忠義’二字焉。” 漆黑的墨色在燈影里來回蕩漾著,望之愈久,愈有恍若隔世之感。元澈抬手執(zhí)起金刀,落定時定睛再看,褪色的竹簡已化為精致的帛卷,卑微的謙辭已改為帝王的詔告,這一日,她又做回他的中書令,為他擬詔,重整帝王的旗鼓,也重整了荒廢千年的忠義。 元澈列于軍前,親自宣詔后,舉起長槊:“全師東進,救我大魏忠義之將!” 詔書下達緊急,且涉及數(shù)萬大軍深夜奔襲,因此并不是所有的軍部都知曉此次行軍意圖。周洪源所在的軍部便是如此。將領匆匆下達命令后便回到帳中,緊接著兵尉們便組織這些兵丁做行軍準備。 先前周洪源追隨王謙部下至荊州,及至王謙被俘,他們這些余部便被重新整編,一部分仍屬江州,另一部分則被劃至皇帝直轄麾下。過往這數(shù)十余戰(zhàn),將領多有調動,周洪源也不知道自己具體追隨何人,是為公還是為私。不過他尚有一身好武藝,即便身為前鋒,也頗為僥幸未死于疆場上。 周洪源正在營中調整身上戎甲,卻見一名兵尉將他喚來。 “幢主有要事囑咐,你隨我來。” 幾場戰(zhàn)役下來,周洪源已知自己效從的這位幢主頗有身份,因為每每上陣廝殺,這位幢主都不甚積極,可見錦繡前程并不系于軍旅。待他行入營帳,只見一名甲胄精致、面堂英氣之人已落座等待。 周洪源上前行以軍禮,對方異常熱情地將他扶起:“早聽聞有驍勇壯士出自陸車騎家,今日始見,不敢失敬?!?/br> 見周洪源面有疑色,對方也自我介紹道:“在下王播,賤字子宣。說來慚愧,某原先出自前任王刺史麾下,乃為同門宗親。因王陸兩家通誼已久,刺史也常與我言及此事。如今既上疆場,共謀富貴,理應互有照應。”王播說著,已拉周洪源入席,“壯士請坐?!?/br> 待周洪源坐下,王播試探著問:“壯士可知近日洛都事?” 周洪源道:“不知,洛都、長安可都平安?!?/br> 王播卻皺眉道:“長安局勢尚可,但洛陽只怕頹危啊。洛陽王司空傳信與我,皇后已順利產子,當為國儲,奈何徐寧作亂,更引藩王入宮,或有廢后之念。洪源當知,陸家戚畹之貴,滿門公侯,皇帝早已忌憚已久,只是苦無事由,不得發(fā)動。今日徐寧作亂,或終死于王師,但未必不會做那殺人之刀啊?;屎笕魪U,所加之罪必不出大逆,是以翦除權臣,屆時男子當誅,女子流放,司空也是甚為憂慮?!?/br> 周洪源已經將意思聽出了大概,但仍頗為謹慎:“不知幢主所言可有實據(jù)?實不相瞞,長安公府也有家仆常寄信與我,所言俱是平安,未聞有此危禍。卑職身為邊將,又事圣主,實在不敢以私念而揣摩公心,妄動干戈,擾動國鼎。” 王播也沒有怪他疑心,大大方方取出一份書信,道:“此乃司空加印親筆,仍有前日皇后九九重陽所賜御物,還請壯士驗證。王司空親筆所書,壯士應該信了吧?” 周洪源展開書信。他出身世家,以往便在父親身邊,常瀏覽公文書信。只見信上果然上有王嶠署名并司空印,不像作偽。而御賜諸多物件也多出自內造,頗為精致,附和皇室規(guī)格制式。甚至一些祝頌之詞也是皇后親筆書寫,絕難模仿。 周洪源放下書信:“皇后和王司空想讓我做什么?” 王播此時向一名親隨使了使眼色。那名親隨旋即退出帳外,又令帳外護衛(wèi)撤離數(shù)步遠。 王播走至案前,在紙箋上寫了兩個字,隨后示于周洪源。 周洪源大驚。 只見王播笑笑道:“聽聞壯士對陸氏女郎有太真拭鏡之意,此際救美人于水火,皇后必然感念于心,必允此事?!?/br> 周洪源卻低首道:“他日我誓以軍功封侯,得登高門。而非以不忠不義之舉,忝為恩幸。若皇后與司空為難,卑職愿以此性命,死諫于君王前?!?/br> 王播見誘之不成,更走近一步,低聲道:“可我聽聞,壯士本出自高門,堪稱良配,只因舊事,方陷困境。壯士愿憑壯力,軍功取仕,自無不可??墒菈咽靠稍脒^,即便來日功封萬戶,位極三公,然前有殺父之仇,君王便能無視此節(jié)?” 王播見周洪源還在猶豫,于是嘆道:“罷了,豫兗本多壯士,成事豈獨周郎。即便失敗,不過兩家庭門之血共濺天下,以戒后來之人而已。” 王播當即闊步走向帳外,在掀起帳簾前際,一只手從后面抓住了他的臂膀。 “駿馬一匹,鱗甲一副,丈夫功成,必在此日?!眽咽繚?,已為屈從。 旭日東升,鄱陽城內是勝利的歡呼聲。九月十二,蘇瀛軍臨鄱陽,武昌軍呂冰部撤退,轉而北上,率五千余部開奔湓口。蘇瀛派遣王佑追擊數(shù)里,隨后停軍鄱陽湖,兩日后,王佑歸軍。 蘇瀛臨湖而望,湖光山色,輝映遠州,搖落翡翠。刺史府司馬與長史分別侍立左右,與他們的主官一樣,神色恬然,并不理會一旁焦急的軍情官。 只見蘇瀛遙遙西指:“秋拂湖光,庾郎蘭棹,若不泛舟承興,實在辜負天公美意?!?/br> 見軍情官還在眼前,蘇瀛笑問道:“湓口戰(zhàn)事如何?” “征東將軍仍在率眾抵抗。” 蘇瀛只是漫不經心地捋了捋自己腰間的大紅瓔珞。 府司馬擔憂道:“使君還要延戰(zhàn)?” 蘇瀛將瓔珞一甩,旋即去取侍僮托著的酒杯,笑著聞了聞杯中酒:“皇帝打他的威望之戰(zhàn),吳玥打他的名節(jié)之戰(zhàn)。咱們呢,且等著楚軍幫咱們出一回氣。敵之敵,我之友。不過這楚軍也實在不堪,兵力懸殊至此,仍久攻不下,可知國內早已無大將啊。” 另一名長史卻道:“只是如今皇帝軍令已下,若使吳玥死節(jié),使君之過尚小,若使楚軍躥入豫州,則使君之過大。不若且徐徐前行,待城破之時,沖入湓口,既得關隘險要之實,亦全臣節(jié)?!?/br> “吳玥死節(jié)?”蘇瀛一副不可置信的語氣,目光中露出一絲頗覺可笑的意味,“你放心,像他這樣的出身,是不會死節(jié)的。不過長史所言,誠然中肯。既如此,我等且拔軍徐徐前行,以觀形勢?!?/br> 湓口城南尚有一片廣袤的原野,再往南便是大江匯流。此時蘇瀛已乘舟楫西進,眼見經過柴桑舊邑,江流陡急,而再往前便是水道轉折處,得見大江平流。蘇瀛只覺數(shù)日內時來運轉,不禁擊楫高歌,左右也不乏頌揚附和之聲。 忽然,一支羽箭噌地一聲扎入船頭。蘇瀛大驚環(huán)顧左右,只見原本圍拱主艦的前艦俱都避開,展有“魏”字大旗的艨艟巨艦很快行駛至眼前。一眾精甲兵士放下舢板,連接兩船,隨后皇帝在一眾親衛(wèi)的圍拱下,踏上了蘇瀛的主艦。 刀鋒出鞘,寒刃劃過蘇瀛的腰間,招搖的大紅瓔珞旋即飛入江流。只聞上首帝王冷聲道:“昔年朕曾疑慮慕洲是否為檀道濟,今日果然?!?/br> 蘇瀛并未下跪,只是冷笑道:“陛下既知檀道濟,豈不聞自毀長城之語?” 元澈的目光充滿鄙夷:“虎牢五千忠魂,才是國之長城。檀道濟以此自比,未必太辱長城千古之名?!?/br> 第420章 殿宇 是日, 蘇瀛被除揚州刺史、褫奪軍節(jié)待罪,親征大軍由江水向北包抄,逐武昌等四郡楚軍, 與之決戰(zhàn)。朝陽回下舳艫千里,萬乘之師終于涌向殘破的湓口城。 湓口城下黑暗的最深處, 吳玥慢慢抬起頭, 天地之間仿佛頃刻歸于沉靜,只能聽見穿梭疾馳的戰(zhàn)馬在鐵罩下低沉且粗重的喘息。他知道他即將力竭。天光塌陷,連同那片晨霧中的海市蜃樓也變得混沌不堪, 如同他家祖祖輩輩數(shù)代的長槍,攪動在亂世的溝渠中。 那片亂世的溝渠, 長年滋生著自私、冷漠的溝渠,注定懷抱著猜忌與冷眼, 少些忠義與責任,在簪纓鶴氅與粉香石散的遮蓋下, 如同姹紫嫣紅的血瘤,安然地蟄伏于國家的心臟中。它時而無害, 時而作痛, 時而讓帝國舉起手中的割刀,卻最終死于投鼠忌器的無奈。 在詛咒的輪回中,臣弒君, 兄弒弟,父棄子,子棄父, 美姬藏鴆, 名門通賊,勝者飲血, 敗者食塵。在甜美的鴆酒中,古老的江河下,有罪者、無罪者,尸骨皆積成山,僅僅為了那一顆顆寂寞而熾熱的權欲之心。非死于賊寇,而死于朝堂。這個來自前朝數(shù)百年的詛咒,或許,他根本無法以一己之力抵抗。 一片血泊中,身中數(shù)箭的吳玥再次抽槍回望,兩名兄長淡白色的身影屹立于江畔,成群的黑鴉掠過他們的頭頂,向自己撲來。吳玥眨了眨眼。 日影移過,刀影移過,一滴雨水順著兜鍪劃過吳玥的鼻梁。他驚覺他還活著。 白馬仰頭長嘶,將天空撕裂了。遠處,金色的秋日下,一支長槊揮出一道寒光。 “眾將聽令,隨朕沖陣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