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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間憐嬌(重生) 第16節(jié)

    因此,那些小倌們的言語便越發(fā)刺人,有些人蠢蠢欲動,想去給陸無為一點(diǎn)難堪看看,卻又不太敢真的動手。

    陸無為這幾日可是給龜公賺足了銀錢的,若是惹惱了陸無為,他們怕龜公打罵他們,所以他們最多,最多,只是用言語刺一刺陸無為。

    而被刺的那位,端端正正的坐在小紫檀香木椅上,垂著眸,端著手里一盞涼茶,似是沒瞧見這期間爭斗似的。

    或者說,他瞧見了,但他懶得應(yīng)付,甚至還覺得他們可憐。

    他自來了這公子苑以來,瞧見的每一個人,都如同那沸水里的葉片,隨著浪潮翻涌,被沸水煮透,壓榨出最后一絲鮮活的氣息,變成一具貪婪的走rou,人人都追著名利,逐著金錢,踩著旁人,把那些虛妄的東西拼命地往自己的懷里撈,但又一點(diǎn)都留不下,只日復(fù)一日的這么磋磨著。

    這里哪兒是什么尋歡之所?這分明是個極樂地獄,放縱糜爛,在這的人還頂著一副人的皮囊,但是行事、思維,卻與人大大不同了,他們棄了自己的自尊,棄了最后一點(diǎn)良善,棄了所有人該有的模樣,被同化成了倀鬼的模樣,蠅營狗茍,無以常理度之。

    所以陸無為不喜歡這里,他縱然身于此間,也容不入。

    而恰在此時,公子苑外跑進(jìn)來了個身影。

    公子苑是從不關(guān)門的,白日間也不是不做生意了,只是來往的人少一些而已,因此,那道身影進(jìn)來的時候,眾人便都抬眸去看。

    那是一道青綠綢色的身影,上以一根銀簪束住了潑墨似的緞發(fā),一張臉若出水芙蓉般清雅,纖細(xì)的像是一道風(fēng),混著清冽的草木清香,直直的吹進(jìn)滿是脂粉rou香的公子苑里,撲到每個人的臉上,吹的所有人都瞇起了眼。

    她與夏風(fēng)同路,拂動墨發(fā)與心房。

    陸無為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便站起身來,想引她入二樓雅間——他不喜歡那些小倌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貪婪的,滿是野欲。

    她像是嫩綠枝頭上紅彤彤、甜滋滋的果子,鮮嫩的果皮,脆生生的枝丫,潤潤的汁水,在陽光下恣意的長著,路過的行人和野獸、飛過的一只鳥和溪流中的魚都想啃上一口。

    “今日不上二樓。”時雨卻不順著他的手往樓上走,反而拉著他往公子苑外行,她道:“今日我?guī)愠鋈ネ鎯??!?/br>
    龜公自然上來送人,被她賞了厚厚一沓子銀票,便笑嘻嘻的一路叮囑:“陸公子是清倌人,自是可以出門子的,但您可仔細(xì)些,過一日可得給送回來?!?/br>
    時雨自是點(diǎn)頭,擺擺手,便領(lǐng)著陸無為出了公子苑。

    陸無為被她拉出去的時候,恍惚間竟真有一種被她拉出泥潭的感覺。

    他們上了時雨早早備下的馬車,馬車的角落中備下了冰盆,冰盆為鐵鑄,放置于角落中,有絲絲涼氣在馬車中蔓延,馬車地面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雖說是個馬車,但瞧著竟有陸無為所住的右間平房的半個那般大。

    陸無為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

    他并沒有特意去探知時雨的出身,但是他也并非真的是懵懂無知、整日廝混鄉(xiāng)間的小倌,他身為錦衣衛(wèi)暗探,對京中的一些高門大戶也是頗為熟悉,在京中,早些年,尋常商戶、賤籍都是不允許坐馬車的,只能坐驢車,后來才漸漸允許商人坐馬車,但雙頭馬車,只允有官身之人乘坐,還得是士大夫階層。

    時雨這馬車,雖然是雙頭馬車,但馬車檐下卻掛了玉鈴,此等玉玲多以三品大員或受過封王的武將府門才可使用。

    也就是說,時雨的這馬車若是未曾逾制的話,她需得是三品大員之女,或是當(dāng)朝郡主。

    而這京中姓時的高官人家,似乎只有那么一家。

    無意之間,陸無為幾乎要扒掉她這最后一層隱匿的偽裝、觸及到事情的真相了。

    陸無為心中漸漸緊繃。

    為她的身份,為她這有他半個房子一般大的馬車。

    他們之間有難以飛躍的鴻溝,他不知道他要用多少年才能有這些。

    但時雨并沒有意識到陸無為在想什么,馬車已經(jīng)到了桃花巷,她喜滋滋的拉著陸無為從馬車上下來,從后門入院。

    這院落是個三進(jìn)三出的宅子,灰墻綠瓦,近處有翠竹隨風(fēng)搖曳,時雨拉著他進(jìn)了門,獻(xiàn)寶一樣指著這宅子與他道:“我把你贖出來,我們?nèi)蘸笊钤谶@里好不好?你可以把你老父也接過來,我給他請大夫?!?/br>
    獵人的唇瓣里流淌著蜜一樣的謊言,在羔羊看不到的地方舉起了屠刀,誘惑著他掉下來。

    那時正是夏日傍晚,遠(yuǎn)處天邊彩霞瑰麗,近處翠竹搖晃,風(fēng)聲颯踏青石板,他們二人站在院門口,那漂亮的姑娘纖眉一挑,繡口一吐,就要了陸無為半條命。

    “陸無為,我是當(dāng)真喜歡你的,你與我在一起,我什么都給你,可好?”

    陸無為昏昏欲陷,幾欲溺死在她澄澈的眼眸里,片刻之后,他才聲線嘶啞的開口,道——

    第19章 小倌與丈夫

    “不可?!彼f。

    時雨一時失落極了,她望著陸無為那張沒什么表情的、一如既往的冷淡的眉眼,像是貓兒一樣哼哼唧唧的撒嬌問:“為何不可?”

    為何呢?

    原因很多。

    一是他有大志向,他這一生都不可能由一個女子贍養(yǎng),他滿身傲骨,縱是喜歡,也不可能順從她,接受她的銀錢,二是因為他陸無為縱然出身貧寒,也不可能與人私相授受,他若是要與人在一起,也該是堂堂正正的上門求娶。

    不管時雨的府上是什么樣的人家,不管其中有多少艱難險阻,他喜愛,便該走上前去,迎著所有困難而上才行,而不是與時雨囤于此處,當(dāng)真如同一個小倌一樣,與時雨茍合于此,享片刻歡愉,卻從不看日后的路。

    “為何不可?”而此時,他面前的小姑娘似是難過極了,如同湖水般的眼眸便那樣水潤潤的看著他,人還悄無聲息的向前走了兩步,緊緊地貼在他身前,似乎是想用那張臉來勾他答應(yīng):“與我長相久伴,不好嗎?”

    “我出身貧寒?!标憻o為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你不在意?”

    “我不在意。”時雨為了將他引誘下來,什么好話都往外掏:“我府中有銀錢的?!?/br>
    “我是什么身份,你也不嫌惡?”陸無為又問。

    “我不在意。”時雨還開始勸慰他了,她道:“縱然你流落過公子苑,也只是為父治病而已,我瞧見你這般受苦,心疼你還來不及,怎么能嫌惡你呢?你不知曉,當(dāng)日我一瞧見你,便知道你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流落公子苑的,你這樣好的人,就該有更好的去處。”

    她說話間,為了證明自己的話的真假,還伸出手去捉陸無為的手指。

    陸無為的骨骼寬大,一只手掌上還有老繭,血rouguntang,時雨的手指纖細(xì),還有些微涼,兩人的手指觸碰到的時候,都是渾身一顫。

    “你——”陸無為像是捻到了一根花枝,不敢用力,不舍甩開。

    時雨是想,這人體格這么大,用蒙汗藥得下三倍多吧?

    他們倆目光對視上的時候,都有幾分灼熱,就是熱起來的緣由不大一樣而已。

    “為何不能來此,我日后告訴你,我在公子苑,尚還要待兩日?!苯K于,陸無為開了口,他略有些狼狽的轉(zhuǎn)過頭,不去看她,只道:“你馬上便知道了?!?/br>
    待到此次臥底之事結(jié)束之后,他自然會告訴她,他并非是那樣荒唐的身份,他有一份功業(yè)在身,縱然微薄,惹人輕視,但也是堂堂正正的。

    只是,他不確定,那時,時雨還會不會要他。

    他捏著那根手指,想,他是分不清時雨的喜歡是什么樣的喜歡。

    她是喜歡的,否則不會給他那么多銀錢,不會日日來尋他,不會為了他退婚,不會給他買這么大的宅子。

    但是他怕,怕時雨想要的只是一個小倌,而不是一個丈夫。

    時雨出身高,遇到個喜愛的小倌,瞧順眼了,就拿過來玩玩,不喜愛了,便將他扔了,回頭再去與旁人在一起,一個小倌,也不能如何。

    但是若是一個打上門的丈夫,那就完全不同了,他出身寒微,自己的前途都未卜,根本沒什么可許給時雨的,若他露出真實(shí)身份,去糾纏時雨,要三書六禮,要鴻雁為聘,要時雨舍棄高門貴女的身份與他苦守寒窯,時雨可還會愿意和他在一起、嫁給他?

    陸無為不知道。

    他的傲骨,和他的近況,也不允許他此刻開口去問,他怕時雨到時候不想和他在一起,讓他的喜歡太狼狽,所以他干脆一點(diǎn)都不表現(xiàn)出自己的喜歡來。

    陸無為垂下眼瞼,只又道了一遍:“過些時日,你自然便知了?!?/br>
    等錦衣衛(wèi)封了公子苑,他露了真身份,到時候,時雨是想要一個小倌,還是一個丈夫,他自然也便知曉了。

    他不想說的事,時雨是問不出來的,她只得換個旁的來問。

    “那你喜不喜歡這里?”

    她捻著陸無為的那一根小手指頭,覺得她今日應(yīng)當(dāng)算是成功了一步,以往陸無為從不愿意被她碰的,她花了那么多銀錢,還送了那么貴重的禮,陸無為也只是冷冷的瞧著她,今日卻叫她摸了一根手指頭,應(yīng)當(dāng)也是喜歡這里的。

    這也很厲害了!時雨想。

    她遲早有一天,要把陸無為給拐進(jìn)來!

    砸錢!砸時間!砸東西!往死里哄他!把他哄到手再說!

    陸無為被她問的心口發(fā)熱,喉頭發(fā)哽,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偏過臉去,草草的望了一圈四周。

    高檐朱瓦在夕陽落下的余暉里散發(fā)著金黃色的光澤,邊緣被模糊掉,透著一股暖烘烘的氣息,催燒著陸無為的心。

    他說不清喜不喜歡,就像是他說不清什么時候喜歡時雨的一般。

    若一定要挑個時間,應(yīng)當(dāng)是初見,她撲到他面前來,昂著一張臉看他的時候。

    縱然她胡作非為,蠻橫無理,渾然不似尋常女子一般守禮守節(jié),但陸無為怎么看她,都覺得她極好。

    少年人的喜愛,哪里要什么緣由,她來了,一抬眼瞧見,那就是她了,他嘴上不肯承認(rèn),頭顱不肯低下,但手足是不聽話的,她一拉,他就伸手,她一走,他就跟著走。

    “喜不喜歡?。俊睍r雨又問。

    陸無為的耳垂被天邊彩霞染紅,他昂著頭,面色冷淡的說道:“還好?!?/br>
    時雨頓時滿臉喜意。

    一個“還好”,她就已經(jīng)很滿意了。

    她當(dāng)即趁熱打鐵,道:“你既不愿意住這里,也可以住旁的地方,好歹讓我先將你從公子苑里贖出來嘛,公子苑里恩客那么多,天天瞧著你的臉,我那受得了呀?大半夜想起來,我這顆心都酸疼酸疼的,陸公子——”

    她那尾音向上勾著,像是鉤子,勾的陸無為的心都跟著癢。

    他聽不得她那些狂言浪語,聽過之后,他晚上又要做那些蝕骨的夢,像是要將他的血rou都吞掉一樣,融化在那嬌嫩的花瓣里。

    他的手指尖上又浮現(xiàn)出了時雨柔軟的觸感來,順滑嬌嫩,她那樣嬌弱纖細(xì),若是輕輕一擰,她必定會擰著眉,含著淚喚他的名字。

    墨發(fā)纏雪肩,牛乳泠泠,杏眼含淚光,饒意聲聲——

    第20章 李現(xiàn)之初遇陸無為

    陸無為心口驟然一緊。

    他竟白日都開始想這些事!

    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在時雨滿面溫情的目光中,道:“今日很晚了,我需先回?!?/br>
    時雨那肯放他走!她趕忙上前伸手去抓握他的手臂,道:“這宅子剛買下來的,你不陪我去瞧瞧嗎?”

    說到此處時,時雨還可憐巴巴的昂頭看他,試圖撒嬌:“你每晚陪我的時間都好少?!?/br>
    旁的小倌見了她,都恨不得撲上來纏她一夜,偏生陸無為,見了她就跑。

    她何其焦急,急的心口都泛起燥勁兒,恨不得把陸無為直接關(guān)進(jìn)宅子里,一口吞了,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只能苦苦忍耐,誘著他一步一步心甘情愿的進(jìn)來,然后慢慢的蠶食掉他的所有。

    “明日。”陸無為果真軟化了些,他退了兩步,喉頭上下吞咽而過,推拒道:“我先走,明日再陪你?!?/br>
    他不能再與她待下去了。

    時雨只好一臉委屈的道:“好吧,那上馬車,我送你走?!?/br>
    “不必了?!标憻o為不去看她的眉眼,只道:“我自己回公子苑,今日時辰已晚,你早些回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