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腰想要像平時那樣一只手抄起狗，胖大海卻仿佛沒空搭理他似的，叼著紙團撲向楊亞桐。

    他用鼻息哼一聲打趣說：“了不得了啊你，開始學英文了，要卷死其他狗么?！币姉顏喭]像預料中被他逗笑，指了指門，尷尬道，“不進去等？”

    “我以為……你把我指紋刪掉了?！?/br>
    凌游皺了皺眉：“不至于?！?/br>
    眼看氣氛又要朝著不歡而散的方向進行，楊亞桐把胖大海抱起來遞給他：“我剛才看過了，她沒受傷?！?/br>
    在接過狗的時候，凌游握住了他的手。

    他像從夢中驚醒一般心神不寧，凌游注視著他，而他穿過這個目光，似乎在注視另一個時空。

    “謝謝?！边@把壓低了的聲音，又一次撩撥他的耳朵，楊亞桐想抽出手，卻被他用了些力氣握緊，“你，吃飯了么？”

    “吃過了?！彼桓姨ь^，他怕自己再被那雙眼睛抓住心魄。

    “我還沒吃?！?/br>
    楊亞桐感受到一股異常的熱度從手掌沖上頭頂，再多一秒，可能就要把他點燃，于是迅速抽回手：“胖大海也餓了，你給她弄點吃的吧，我先走了。”

    林洲入院一周之后，mama來探視，簡單聊了幾句，把帶來的小零食交給護士，便準備離開。

    林洲扯了扯mama的袖子：“我爸，怎么沒來？”

    “他……要上班，今天有點忙，沒辦法請假，下次，下次來看你。”

    “哦。他還生氣嗎？”

    “早就不生氣了，別想太多啊，聽醫(yī)生的話。”

    “mama再見。”

    林州mama迅速離開病區(qū)，繞到住院樓后面，顫抖著手點燃了一支煙。

    “您好。”凌游恰好經(jīng)過，提醒了她一句，“這里不允許吸煙，您再往前走，有個吸煙區(qū)，可以去那兒?！?/br>
    “哦，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br>
    “哎，您是……林洲mama？我是林洲的管床醫(yī)生，凌游，昨天就是我給您打的電話。”

    “啊，凌醫(yī)生。”她手忙腳亂地準備熄了煙，但旁邊又沒有垃圾桶。

    凌游看出她的窘迫，伸手做了個繼續(xù)的手勢：“沒關系的，我陪您去吸煙區(qū)?！?/br>
    這是個距離花園不遠的陽光房，此時只有他們兩個。

    “我看您已經(jīng)要回去了？不多聊一會兒？”

    輕嘆一口氣，林洲mama苦笑道：“我要是說我根本不想來，會不會顯得太冷漠了?！?/br>
    “可以理解，您已經(jīng)很累了。”

    “是啊?！彼昧ξ艘豢跓?，仿佛想要把這一團霧吸進四肢百骸一般，屏住呼吸，再緩緩呼出來，“20多年了。小時候覺得他難帶，小孩嘛，也沒什么，后來查出有問題，那就不是難不難帶的事兒了，是這日子難不難過的問題?！?/br>
    “凌醫(yī)生，您應該也聽過，網(wǎng)上好多人說，得這個病是什么，‘來自星星的孩子’，呵！扯淡！病就是病，絕癥就是絕癥，說得再好聽也是病，他們不知道我們過的是什么日子?！?/br>
    “剛林洲問我他爸怎么沒來，他爸被他打得小腿骨折在家躺著。”很珍視地，她把最后一點煙抽完，又說，“太難了，凌醫(yī)生?！?/br>
    凌游點頭：“可以想象，我估計您對阿斯伯格已經(jīng)很了解了，所以我們的治療目前主要針對他最近的抑郁狀態(tài)以及持續(xù)打游戲這兩個問題?！?/br>
    “我知道，我相信你們。你也可以當我是個不稱職的mama，但我這幾天真的是，難得能睡個好覺，以前他在家還好，自從讀研開始住校，我是每天提心吊膽的，就怕有人打電話來說林洲出了什么事，他脾氣真的太差了，在家天天跟他爸吵，吵急了就動手，我是真怕呀，就怕他跟同學老師發(fā)火?！?/br>
    “林洲mama，其實您可以趁這段時間休息一下，林洲說過，他從小到大都是您一點一點幫他，您太辛苦了?！?/br>
    “攤上這樣的孩子，能怎么辦呢？”她抬著頭，定定地看走廊上的葡萄藤，陽光一絲一縷落下來，光線里有萬千顆粒飛舞，她沒有哭，她的眼睛渾濁卻干燥，“一輩子的事兒，沒辦法?！?/br>
    凌游和林洲mama談話的時候，醫(yī)生辦公室里，主任藍霆正在給實習生們做病例分析，也講到了成年阿斯伯格綜合征常見的共病現(xiàn)象。

    凌游進門，便感受到屋里隱隱有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他悄悄問旁邊實習生：“這干嘛呢？”

    “藍主任講完病例問有什么問題么，楊亞桐問了一些，可能主任覺得他在抬杠。”

    “他不是著名的問題兒童么？”

    “是呀，可主任不知道啊?！?/br>
    藍霆確實不知道，只要不喊停，楊亞桐能問出無數(shù)個問題，他在這個小實習生身上，看見了另一個潛在的凌游：思維活躍但倔強不羈，總有些另辟蹊徑的想法，散漫不踏實。

    正想著，楊亞桐又說：“藍主任，我覺得這個病人不是單純能用scl-90癥狀自評量表來評估的，因為他情況本身就復雜?！?/br>
    “你說的沒錯，是復雜，但你要知道，as的核心癥狀會持續(xù)終生，而且超過70%的患者會伴有共病，最常見的就是抑郁和焦慮，當然，每個as的病人都是不一樣的，但你不能說，因為as的存在，他其他的癥狀就不需要治療了，而且現(xiàn)在西酞普蘭對他是有作用的，至少他暴躁易怒的情況改善了不少?！?/br>
    “我覺得他的改善只是換了個環(huán)境，如果讓他回到原來的地方，他還是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