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第13節(jié)
“不是信不過,是我壓根不是那種人。我承認,這個城市生活成本很高,我的確需要錢也需要這份工作,但我和您想的不一樣,我沒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沒有那么大的物欲,就算在一個不起眼的工位上做到退休也無所謂,我只圖一個安心。我不會和您種人同流合污的,那會讓我惡心?!?/br> 溫聽晨很少用這么鄙夷的口吻和別人說話,看他的眼神仿佛面前的不是值得尊敬的總監(jiān),而是一只面目丑陋的蟾蜍。 鄭致恩逐漸意識到她是動真格的,引以為傲的自信崩開了一絲裂縫。 他松松領(lǐng)帶,徒勞在辦公室踱了幾圈,最后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 “小晨,我是喜歡你,但你最好別蹬鼻子上臉。外面那些人工作十年都坐不上的位子我轉(zhuǎn)頭就能送給你,離開這里你還能找到比現(xiàn)在更好的工作嗎?” “那就不勞鄭總費心了,我自有打算?!睖芈牫磕o了掌心。 鄭致恩拍案而起,“我現(xiàn)在是在給你機會,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信不信憑我的能力,只要你離開這里,行業(yè)內(nèi)沒有一家公司敢要你!” 溫聽晨點頭,“我信,您當然可以這樣做。不過我也要提醒您,昨天下午在咖啡店的監(jiān)控我已經(jīng)找店家拷貝了,如果我走投無路,我不介意把它寄給您的岳父和妻子,大不了我們魚死網(wǎng)破?!?/br> 鄭致恩咬牙,輪廓分明的臉上有青筋暴起,“你在威脅我?!?/br> “不是,是提醒,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這么做。至于怎么取舍,全在您自己?!?/br> 鄭致恩擱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而笑了,推了下眼鏡,起身坐了自己的座位,雙腳擱在辦公桌上,整個人沒骨頭似地靠進椅背。 滾動鼠標,再三打量她的辭呈,終于松了口。 “我可以同意你的辭職申請,不過你得按照公司的規(guī)定來,走之前完成好工作交接,站好最后一班崗?!?/br> 溫聽晨深深吸氣,“好,沒問題。” 第13章 我還想她(1) 從總監(jiān)辦公室出來,溫聽晨整個人松懈下來,身體開始不自覺地顫抖。 說實話,在進辦公室之前她一點兒把握都沒有,談話時的強硬態(tài)度也不過是偽裝。 她一點兒也不了解鄭致恩這個人,萬一他有更不堪的手段,她其實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她不過是在賭,賭在公司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鄭致恩不敢拿她怎么樣。 好在她賭贏了。 部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朝她投來,溫聽晨不確定他們是否聽到了她和鄭致恩的對話,但這已不重要,她很快就能從這里解脫了。 同組的趙姐很快過來打探虛實,問她是不是真要走,這個時候辭職是不是傻了,手頭的好項目白白送給別人了。 老張還是一如既往沒個好臉,說年輕人就是浮躁,稍微吃點苦就鬧著要走人,以后遭受過社會的毒打才知道,哪份錢都沒有好賺的。 溫聽晨不想解釋,全都一笑而過。 事實證明,鄭致恩就是一個偽君子,自從人事正式通過了她的離職申請后,她每天的工作量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 部門內(nèi)部大大小小的事務(wù)都找她,平日八竿子打不著的工作也成了她的任務(wù),同一周里她要出差調(diào)研、翻譯合同、對接法務(wù)、幫企劃部草擬一份宣傳方案,還要對即將接替她崗位的新人進行手把手教學(xué)…… 工作量多到變態(tài)。 蔡經(jīng)理或許是得到了某人的授意,對她的態(tài)度變本加厲,例會上不留情面地批評,私底下也不給好臉。 溫聽晨有一次實在受不了,直接打電話和她攤牌,說鄭致恩現(xiàn)在給她穿小鞋不過是因為她沒乖乖答應(yīng)做他手上的牽線木偶,他在打壓她,目的是等她求饒。 而蔡經(jīng)理不過是他手上的刀,大可不必如此“盡職盡責”,萬一她實在沒扛住,后悔了,向鄭致恩服軟,那時候她會換到哪個位置,誰踩到誰的頭上就未可知了。 蔡經(jīng)理是個聰明人,話說到這份上已然猜了個七八分,那天之后對溫聽晨的態(tài)度依舊惡劣,卻又沒在工作上繼續(xù)為難她。 一個月的流程走完,溫聽晨到人事部辦理了離職手續(xù)。 抱著紙箱從集團大樓出來的時候,她再次收到了鄭致恩的微信:【現(xiàn)在后悔的話,還來得及。】 溫聽晨付之一笑,點進鄭致恩的頭像,拉黑刪除。 // 周見弋回市局后接到的第一個案子是起具有□□性質(zhì)的暴力犯罪案件。 一個黑惡勢力小團伙因酒駕在行車途中與人發(fā)生剮蹭,對方車主下車理論,一言不合起了沖突,團伙頭目對剮蹭車主進行了長達十余分鐘的毆打,最后開車將其反復(fù)碾壓致死。 受害車主的妻子當時也在現(xiàn)場,報警中途被另外兩個跟班發(fā)現(xiàn),暴力將其拖拽到角落進行侵犯。 警察趕到現(xiàn)場時,三個嫌疑人已驅(qū)車逃離,受害車主當場死亡,其妻子奄奄一息。 自媒體時代,新聞傳播迅速,視頻一出,全城嘩然。 上頭領(lǐng)導(dǎo)高度關(guān)注,市局刑偵支隊頂著壓力摸排調(diào)查,終于在鄰省邊界將三個犯罪嫌疑人捉拿歸案。 經(jīng)過一番訊問,三人承認了犯罪事實,卻對案發(fā)經(jīng)過各執(zhí)一詞,將矛盾和過錯盡可能推給了已經(jīng)去世的受害人。 事發(fā)當時的監(jiān)控畫面并不清晰,實施性侵的地點更是監(jiān)控盲區(qū),這時候另一位女性受害人的口供尤為重要。 但因嫌犯手段殘暴,受害人的生理心理受到雙重創(chuàng)傷,一度無法正常溝通。 為了調(diào)查能順利進展,周見弋和同事不得已天天往醫(yī)院跑,試圖通過一些溫和的方法讓受害人開口。 然而效果甚微,受害人精神恍惚,一提到當晚發(fā)生的事就情緒奔潰,幾度暈厥。 “媽的,現(xiàn)在怎么辦?照她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連出庭作證都是問題!” 在又一次被醫(yī)生轟出門之后,同事余不凡氣得錘墻頓足,直接將手里的空白記錄本扔在地上。 另一位女同事也靠墻嘆氣,“是啊,現(xiàn)在嫌犯一口咬定他是在被害人的刺激下失去理智,失控將人撞死的,頂多算個激情殺人,按情況判個不到十年就能出來了!” 光憑嫌犯一個人的口供當然不足以定性,但受害人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也是夠讓人頭疼的。周見弋抱手站在門口,目光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死死盯著里面,“再等等,還有時間?!?/br> 好半天,病房恢復(fù)安靜。 主治醫(yī)師開門出來,滿臉疲憊,話里話外責怪他們不該這個時候來刺激病人,要給她一點恢復(fù)時間—— 醫(yī)生和警察的職責不同,病人的生命永遠是第一位,其他的他們也束手無策。 三人在醫(yī)生那頭吃了鱉,下樓時垂頭耷腦,各喪各的。 從住院部出來,天空陰沉,有要下雪的預(yù)兆。周見弋打起精神,準備去停車場開車,無意間往門診部瞥了眼,精準捕捉到某個熟悉身影。 溫聽晨。 他本能地改變方向朝門診部而去。 余不凡回神,發(fā)現(xiàn)身邊人不見了,扯著嗓子喊:“喂,你干嘛去?” 周見弋回頭,利落地將警車鑰匙丟進他懷里,“我有點事兒,你們先去車上等我?!?/br> 這頭,溫聽晨剛交完費,直愣愣杵在大廳的導(dǎo)向牌下琢磨彩超室該往哪里走。 她是頭一次來這家醫(yī)院,對內(nèi)部環(huán)境很不熟悉,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最后覺得還是找人問問比較節(jié)省時間。 咨詢臺在她的右后方,正欲轉(zhuǎn)身,迎面撞上一件黑色沖鋒衣,男性氣味撲面而來,挾著淡淡的煙草味。一個沒留神,額頭和他的鎖骨來了個親密接觸。 溫聽晨被撞得眼前一黑,腳步虛浮連連后退,手里的繳費單散落一地,好在一只手及時扶住她的胳膊。 “當心。” 男人嗓音低沉渾厚,溫聽晨站定,視線逐漸清晰,看見他的臉,眼里閃過驚訝,“你怎么在這兒?” 很奇怪,好像重逢之后,在哪都能偶遇他。 “這話該我問你,你來醫(yī)院干什么?”周見弋反問。 來醫(yī)院能干什么,當然是看病。 溫聽晨心里嘟囔,蹲下身去撿腳邊的繳費單。周見弋也俯身幫忙,一邊撿一邊看,驗血、b超、激素六項…… 還未看個仔細,手里的單子被一把抽走,溫聽晨拿在手里碼了碼,神色慌張,一股腦塞進羽絨服口袋。 “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為什么要做這么多檢查?”周見弋蹙眉,眼底有掩不住的擔憂和關(guān)切。 “沒什么。”溫聽晨眼神閃躲,對自己的情況有點難以啟齒,“就是有點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說清楚點?!?/br> 女孩子的問題哪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溫聽晨不想回答,東張西望,試圖轉(zhuǎn)移話題,“我要去影像科,你知道往哪走嗎?” “不知道?!敝芤娺静恢牡?,橫跨一步攔住她企圖溜走的步伐,“不是,你到底生什么病了?哪里不舒服你說清楚?!?/br> 溫聽晨抿唇,沉默。 她越是這樣悶葫蘆,周見弋就越是拿她沒有辦法,越是沒辦法就越容易胡思亂想。 兩人面對面僵持,心急之下周見弋提高音量,氣勢也跟平日審犯人似的。 “說啊,你要急死我是不是?!?/br> 他也是關(guān)心則亂,完全沒留意到旁人探究的目光和溫聽晨越來越尷尬的臉色。 有路人駐足圍觀,不知道又在腦補什么情感大戲,溫聽晨被他吼的肩膀一哆嗦,臉頰漲得通紅。 她咬牙暗暗叫著勁,半晌,還是敗下陣來,蚊子哼哼出了聲:“月……月經(jīng)不調(diào)?!?/br> “……” 月經(jīng)不調(diào)這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對女生而言足夠磨人。 參加工作之前,溫聽晨的例假一直很規(guī)律,但隨著長時間的熬夜和工作壓力,大姨媽經(jīng)常鬧情緒,有時突然降臨,有時不屑露面。 拜鄭致恩所賜,溫聽晨這一個多月沒日沒夜地加班,高強度工作下大姨媽也玩起失蹤——她的例假晚半個月沒來了,所以離職后沒幾天她就來了醫(yī)院。 年輕女孩看婦科多少會有點羞恥心理,溫聽晨也一樣,醫(yī)生問了她一些私密問題,然后讓她去做檢查。 本來一切都正常,誰知道會遇到周見弋。 面對他的刨根問底和不依不饒,她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這個時候踹他一腳,應(yīng)該不算襲警吧? 出于對法律的敬畏,她強迫自己按下這個念頭。 說出答案后,周見弋的臉色變得很精彩,短短一瞬間,溫聽晨從他臉上看到了如釋重負、尷尬和懊悔。 但很快就掩飾過去,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問:“還有幾項檢查沒做?” 溫聽晨表情麻木,“全部沒做,醫(yī)生要我早點去,晚了要排隊。” “恩?!敝芤娺粲兴?,抬腕看表,又望了眼外面,“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br> 說著,他大步流星朝門口而去。 門口綠化帶邊站著一男一女,大概是周見弋的同事,溫聽晨看見他走過去,不知說了什么,兩人目光齊刷刷朝她看過來。 那位男同事眼神曖昧,拿出手機要拍照,被周見弋虛踢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