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第60節(jié)
一個人的時候堅強是容易偽裝的,一旦有了肩膀,情緒就像洪水開閘,抑制不住地往外傾斜。 溫聽晨走著走著,忽然開口:“劉金華死了?!?/br> “嗯。”周見弋點點頭,“我知道,局里接到報案了。” “鄭致恩也死了,我的前上司?!?/br> 周見弋沉默了一會兒,“嗯,我也知道?!?/br> 溫聽晨停下了腳步,掀起黯淡的眼眸看他一眼,又垂下,“對我打擊報復的人死了,給我穿小鞋的人也死了,很奇怪,不是么?” 周見弋轉(zhuǎn)身面對著她,淡淡嗯了一聲,“是很奇怪。” “所以……”溫聽晨哽咽幾下,“你沒什么想要問我的么?” 其實她想說“難道你不懷疑我么”,但那樣的字眼太過殘忍,她說不出口。 周見弋撩起一縷遮擋她面頰的長發(fā)挽至她耳后,溫柔道:“的確是想問你來著,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溫聽晨以為他說的是劉金華的事,“我其實一開始是想告訴你的,但那陣子我們都很忙,時間碰不到一起去,我就忘了。而且,那個時候劉金華并沒真的出現(xiàn),小云也只是說懷疑他會來找我,我不確定,怕說出來害你擔心。” “我說的不是這個?!敝芤娺终戚p輕摩挲她的面頰,“鄭致恩那樣對你,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溫聽晨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眼眶無聲紅了。 “你都知道了?” 周見弋:“嗯,我知道你上一份工作結(jié)束得不愉快,但沒想到背后有這么惡心的原因。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早點知道的話,我一定不會輕饒他?!?/br> 溫聽晨:“我就是知道你會這樣,所以才不敢告訴你。而且那個時候,我們倆還沒有確定關(guān)系。” 周見弋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摟進懷里緊緊抱著,“下次受了委屈,要說出來,你現(xiàn)在有我了,別什么事情都自己扛著,不然,我會覺得自己這個男朋友做得很不稱職。” “好,我答應你?!?/br> 溫聽晨把臉頰埋在他胸膛,感受他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 她深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恐懼的感覺卻更真切了。 這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她是人人唾棄的災星,所有和她發(fā)生糾葛的人都會遭遇不測。 她那么努力想要揮散的烏云,現(xiàn)在又重新籠罩在了她頭上。 但這次好像又有不同,他們不是意外,是真真切切被人殺害的,這個認知讓她更加不安。 “你說,他們的死會不會跟我……” “不是!”周見弋厲聲打斷她,攬在她肩膀上的手重了幾分力,“不是,我知道不是,你不要胡思亂想。” “可是,我好害怕?!?/br> 溫聽晨閉上眼睛,腦海閃過無數(shù)畫面,江玦葬禮上他父母的撕心裂肺,高中三年同學的惡語相向,如果一切都重來一遍,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面對。 她好不容易從深淵里爬出來,不想再跌進去了。 周見弋輕撫她的長發(fā),“沒事的,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調(diào)查清楚的。我相信你,這些事情和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溫聽晨點點頭,眼淚抑制不住地潸然跌落。 …… 把溫聽晨送回家后,天色已經(jīng)由深藍轉(zhuǎn)為全黑,華燈初上,街道兩邊煙火璀璨,看起來寧靜又溫暖。 而在這繁華的表面背后卻有暗流在涌動,沒有人知道那個殺人不眨的人魔鬼此刻又在哪里虎視眈眈尋找他下一個蠶食的目標。 一日不將他捉拿歸案,這個城市就一日不能真正歸于平靜。 就在今天下午,上頭已經(jīng)正式發(fā)布通知,將117野外拋尸案和302殺人案并案調(diào)查,局里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處理,周見弋取了車就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余不凡的電話是在他順利拐上高架時打進來的,手機連接了車載藍牙,接聽后直接外放。 “喂?!?/br> “喂,你人現(xiàn)在哪兒?” “還有十分鐘到局里,什么事?直接說。” 周見弋頻繁望向后視鏡,不知是連環(huán)殺人案讓他神經(jīng)緊繃,還是因為事情牽扯到溫聽晨讓他當下心緒不寧,車子上路之后,他總覺得,身后有輛銀灰色奔馳不遠不近地跟著。 他左拐,奔馳也左拐;他上高架,奔馳也上了高架。 刑警的直覺告訴他,情況有點不太對。 余不凡:“我們查了劉金華的通話記錄,他失蹤前的那些電話全都是打給他前女友的。據(jù)他室友講述,他先前就是因為這個前女友才被拘留了半個月,所以出來后一直想打擊報復,但那女的換了號碼搬了家,他找不到人,心情煩躁。目前小七已經(jīng)把人帶到了警局,正準備給她做筆錄?!?/br> 案子到了這一步,查到小云頭上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提起溫聽晨。 萬一被同事知道兩名死者與她之間的聯(lián)系,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 周見弋眉頭緊蹙,心想得快點趕回去。 余不凡:“還有一個情況,我們根據(jù)你給的方向調(diào)看了定北橋附近的道路監(jiān)控,在案發(fā)前一晚,一輛車牌尾號是567的白色卡羅拉,頻繁出現(xiàn)在定北橋的各個路口。 這輛車行蹤古怪,在定北橋附近不停轉(zhuǎn)圈,看到監(jiān)控后又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調(diào)頭離開。我又找出117案附近的監(jiān)控進行比對,發(fā)現(xiàn)在事發(fā)前一周,這輛白色卡羅拉也出現(xiàn)在省界附近,時間上都是吻合的?!?/br> 周見弋的視線在前方道路和后視鏡上來回切換,一直緊緊跟隨著的銀灰色奔馳在上一個匝道下了高架,他心里松了口氣,注意力回到電話上。 “查到車主了么?” 余不凡叫苦不迭,“套/牌/車!監(jiān)控也沒拍到司機的臉,媽的,還是輛爛大街的買菜車,你知道光一個東城區(qū)就有多少開卡羅拉的么?查起來且得費勁呢!” 周見弋搖頭輕笑,正想說讓他去給江深塞包煙,查車這方面他有經(jīng)驗。 哪知剛張了張嘴,身后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緊接著,對面逆向的一輛大貨車突然猛打方向盤,沖過護欄朝他撞來。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聽見一聲沉悶的巨響和尖銳的剎車聲,頃刻間天旋地轉(zhuǎn),他連車帶人被掀翻在馬路上。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就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世界變成一片猩紅,他以一種顛倒的視角看見越來越多的車輛停在他的周圍,有人下車查看他的傷勢,有人驚慌地撥打求救電話。 他努力睜開眼睛,想要掙脫綁在身上安全帶,四肢卻像不是自己的,一點力氣都沒有,腦袋和眼皮也越來越來沉,只有電話里余不凡撕心裂肺的呼喊依然清晰回蕩在耳邊。 “喂!周見弋!周見弋你怎么了!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溫熱的血液從額角流至面頰,周見弋翕了翕嘴唇,徹底暈死過去。 第58章 不死之身(2) “今晚20點45分, 我市三環(huán)高架廣蘭路段由北向南方向發(fā)生連環(huán)車禍,目前造成十余人受傷,事故原因正在調(diào)查中, 該路段現(xiàn)已封閉, 我臺提醒市民朋友繞路而行, 合理安排出行路線……” 去醫(yī)院的出租車上,交通廣播貼心提醒著路況,司機師傅馬足油門, 一邊注意車流,一邊透過后視鏡打量后座驚慌失措的女人。 半夜接到電話往醫(yī)院跑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這姑娘瞧著和她閨女一般大, 孤零零一個人怪可憐的,司機師傅心懷惻隱, 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姑娘,沒事的啊,一會兒就到了, 別著急?!?/br> 后座的人點點頭, 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流淚。 十幾分鐘后, 出租車停在長濟醫(yī)院門口, 溫聽晨付了錢,下車就往急救中心沖。 深夜的醫(yī)院燈火通明, 一輛輛救護車橫擺在急救中心門口, 血淋淋的傷員被抬下來,鐵輪在光滑的地面快速轉(zhuǎn)動發(fā)出刺耳聲響。 與推車擦肩而過的瞬間, 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溫聽晨撇開眼, 強忍著暈血帶來的不適,拽住一位穿著白大褂的急救人員,雙腿發(fā)軟地詢問:“請問,車禍送來的傷員都在哪?” 醫(yī)生指了指搶救室的方向,“都在那邊。” “謝謝。” 搶救室外紅燈閃爍,醫(yī)生護士行色匆匆,小七手持筆記本,正在給剛包扎完的貨車司機做筆錄。 “當時對面有人突然打開遠光燈,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見了,腦子也一片空白,我當時就慌了嘛,下意識就打方向盤,沒想到撞到人了,還造成對面追尾,真是闖大禍了喲!警察同志,我該不會要坐牢吧?我家里還有女兒在讀書?。 ?/br> 小七沉臉快速記錄,“事故原因我們會調(diào)查清楚的,你冷靜點,這里是醫(yī)院?!?/br> 貨車司機的傷勢并不嚴重,都是皮外傷,做完筆錄,小七就放他回病房休息。 正準備去外面給隊里回個電話,余光瞥見遠遠跑來的纖瘦身影,她收了筆記本,匆忙迎上去。 “你是周哥的女朋友吧?我是他的同事,剛才是我給你打的電話?!?/br> 溫聽晨喘息著點頭,因為暈血又跑得急,面色慘白如蠟,扶著墻,干澀發(fā)緊喉嚨勉強擠出聲音,“他人現(xiàn)在怎么樣?” “你別著急,組長現(xiàn)在還在搶救室。不過醫(yī)生說送來及時,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你不要擔心。” 小七扶著她到長椅邊坐下,又從包里拿出瓶礦泉水,擰開送過去。 溫聽晨拿著水啜了兩口,心慌的感覺才慢慢平復一些,但還是后怕,來的路上聽到新聞里說有很多人受傷,說真的,她當時連最壞的情況都設想過了。 有那么一瞬間,時空仿佛交錯,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高三的暑假,相似的車禍,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絕望、恐慌,所有不好情緒化為洪水猛獸要她吞噬,有個尖銳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溫聽晨,你果真是個災星。 “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車禍?他開車一向很穩(wěn)的。”定了定神,她問。 小七:“從目前的情況看,是對面的貨車司機視線受阻,錯打了方向盤導致的。不過貨車是先撞上隔離石欄再撞到組長的,速度上有所減弱,而且撞擊位置在車尾,安全氣囊也有彈出,所以沒受太重的傷。具體的責任認定還要等交警部門調(diào)查?!?/br> 溫聽晨眼睛緊緊盯著搶救室大門,不說話,只是點點頭。 半個小時后,門上的紅燈終于熄滅,醫(yī)護人員推著病床出來。 “周見弋的家屬在么?” 溫聽晨連忙過去,“我在?!?/br> 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雙眼緊閉,額頭手臂均有紗布纏繞。 不久之前,他還是那么生動鮮活的一個人,在家樓下緊緊擁抱她,跟她說別怕,一切有他在。 而現(xiàn)在,他安靜躺在病床,前所未有的憔悴,她的一顆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疼得無法呼吸。 醫(yī)生說周見弋的情況還算穩(wěn)定,不久就能醒來,但頭部受傷,不排除有腦震蕩的可能,還需住院觀察幾天。 溫聽晨跟隨護士去辦了住院手續(xù),回到病房后,余不凡和刑偵總隊的隊長老張正好趕來探望。 周見弋出事之前一直說想帶她見見隊里同事,卻都忙,擠不出時間,沒想到真見上面的時候會是這么個情形。 老張問了周見弋的情況,又對溫聽晨進行一番關(guān)心慰問,說有什么他們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他們一定盡力安排。 溫聽晨搖搖頭,說一切都好,讓他們先去忙。 老張便也沒再多說,最近局里事多,大家都是焦頭爛額的,周見弋這個頂梁柱還倒了,手上工作都得重新安排人手,他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guī)е俗吡恕?/br> 偌大的病房瞬間冷清,耳邊只剩下心跳監(jiān)護儀有規(guī)律的滴答聲響,病床上的男人安靜躺著,呼吸微弱而緩慢,眼眶深陷,本就淺淡的薄唇此刻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 袖子微微上滑,露出小臂上的干涸的血跡和玻璃劃傷的細碎傷口,溫聽晨問值班護士要了碘酒和棉簽,細心地幫他一點一點地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