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找了，我在這?！?/br>
    走到一半，唐廣君自己下了樓，面上沒有太多情緒，也不見絲毫被警察找上門的恐慌。

    為首的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唐先生，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調(diào)查?！?/br>
    他說著，從口袋拿出锃亮的手銬，“咔噠”一聲銬住了唐廣君的雙手。

    “帶走！”

    方萍嚇手腳冰涼，驚慌失措地攔在刑警面前，“警察同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俊?/br>
    “抱歉，我們現(xiàn)在還不能透露，具體情況要等帝都警察來了再說。”

    警察繞開她，一人架住唐廣君一只胳膊帶著他往外走。

    方萍六神無主地跟在后面，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人押進(jìn)警車。

    車門快要關(guān)上的時候，唐廣君從窗戶探出頭來，羞慚滿面道：“我對不起你，替我照顧好唐純?！?/br>
    方萍雙腳一軟，跌倒在地。

    第66章 無拘（2）

    唐廣君在去警局的路上想了很多, 想如何與警察周旋，想對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線索。

    但真到了警察局，他被兩個年輕警察帶進(jìn)審訊室, 二話不說把他往椅子上一鎖, 人就出去了。

    他就這樣被晾在漆黑狹小的空間, 沒人來問話，也沒人告訴他發(fā)生了什么。

    一開始，他尚且還鎮(zhèn)定著, 閉目養(yǎng)神，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姿態(tài)。

    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黑暗將恐懼無限放大, 頭頂?shù)谋O(jiān)控?zé)糸W得人心煩意亂，他開始變得焦灼, 汗如雨下，沖著監(jiān)控器吼叫，試圖離開座椅卻被手銬銬得死死的。

    幾個小時下來, 他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崩塌了一半。

    不知過了多久, 審訊室的門終于被人推開，緊接著頭頂燈光一亮。

    來人一身黑色沖鋒衣, 拉鏈拉到最上面, 只露出冷白深邃的五官，一雙眼睛血絲密布, 冷硬的下巴也泛著一圈淡青色胡茬, 但氣質(zhì)依然卓絕，一進(jìn)門就給人一種很強(qiáng)的壓迫感。

    對方拉開椅子坐到他對面, 幽暗冰冷的眼睛朝他一掀，帶著莫名的兇狠與怒火, “唐叔叔，好久不見。”

    唐廣君瞇眼打量，看他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半晌，終于認(rèn)出他來，“是你?！?/br>
    驟然明亮的光線把唐廣君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拽了回來，神智恢復(fù)清明，快速調(diào)整狀態(tài)，再抬頭，臉上已經(jīng)不見了先前的慌張。

    甚至在發(fā)現(xiàn)來人不過是當(dāng)年的毛頭小子后，倨傲地朝他抬起來下巴，語氣似有不屑，“你居然當(dāng)上警察了？”

    “既然你還記得我，想必也就能猜到我們?yōu)槭裁凑埬氵^來?！敝芤娺疀]有心思和他敘舊，攤開文件夾，直奔出題地問：“你兒子唐承，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唐廣君一愣，隨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長時間的關(guān)押讓他身體有些僵硬，原本保養(yǎng)得宜的軀殼也因日夜憂思而蒼老不少，但狐貍再老也是狐貍，不會輕而易舉露出尾巴。

    他冷笑一聲，“我怎么知道？他早就是個成年人了，難不成我還要像小時候那樣把他系在褲腰帶上？”

    周見弋一捶桌子，咬牙瞪他，“他擄走了溫聽晨你知道么？”

    唐廣君臉上果然閃過一抹異樣，掩飾性地咽了下喉嚨，“小伙子，你的用詞未免太重了些，他們是兄妹，哥哥帶meimei出去玩，怎么能說擄走？”

    “去玩？！”周見弋憤怒地抽出照片往桌子上用力一拍，“這是我們在現(xiàn)場找到的針管，唐承是將人麻醉帶走的，你告訴我這是哪門子玩？！而且，你明知道他們不是親兄妹！”

    唐廣君突然語塞。

    “他把人帶去哪了？”

    “我不知道。”

    唐廣君直接閉上眼睛，選擇性裝聾作啞。

    周見弋恨得牙癢癢，巴不得揪起他的衣領(lǐng)，用暴力撬開他的嘴——

    事到如今，他想殺人的心都有了，如果自己不是警察，估計會用同樣的手段綁了唐廣君，逼那個變態(tài)把他的溫聽晨還給他。

    但他不能那么做，他必須維持冷靜，套取有用的線索，才能盡快把溫聽晨救回來。

    “好，你要這么說，那我們就來聊聊另外一件事?！敝芤娺畯奈募A里抽出一張紙，上頭是唐承近兩個月的資金往來，“三天前，你一次性向唐承轉(zhuǎn)賬三百萬，為什么？”

    唐廣君不以為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不乏嘲諷地哼笑了聲，“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在別的城市發(fā)展，做父親的給他一點經(jīng)濟(jì)支持很正常吧？”

    “說的也對?！敝芤娺馕恫幻鞯匾恍?，又抽出另外一張明細(xì)，“那這一筆又是怎么回事？在給唐承轉(zhuǎn)賬后不到半小時，你又給一個名叫薛丹的女人轉(zhuǎn)賬五十萬，這也正常？”

    唐廣君抽了抽嘴角，“當(dāng)然，生意上的往來而已?！?/br>
    周見弋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回答，“是么？那可真是一比大生意。但據(jù)我們的了解，這個薛丹不過就是一位普通的中學(xué)老師，你和她能做什么生意？”

    唐廣君愣了愣，慌亂之下口不擇言：“男女之間的生意，懂了么？”

    周見弋一哽，著實沒想到為了給兒子脫罪，唐廣君會給自己扣上一頂出軌的帽子。

    “你確定？”他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薛丹今年六十了，孫子都上幼兒園了，你有這癖好方老師知道么？”

    唐廣君臉色鐵青，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和你有關(guān)系么？”

    “那可不一定，畢竟方老師是我未來的丈母娘，有些情況還是問清楚點好?！敝芤娺柭柤纾掍h一轉(zhuǎn)，“但，有沒有一種可能，真正和你做這筆生意的另有其人？”

    唐廣君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周見弋翹起嘴角，“薛丹只是一個中學(xué)老師，可她的丈夫退休前是江市公安局法醫(yī)隊的隊長，八年前，一名江大附中的高中生在水庫溺水的案子正好他負(fù)責(zé)的，我說的沒錯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和她丈夫不認(rèn)識?！碧茝V君狡猾地回避，呼吸卻明顯粗重了，視線不斷去瞟頭頂上的攝像頭。

    “沒關(guān)系，我可以從頭幫你捋一捋?！敝芤娺α诵?，一目十行地掃過卷宗，“八年前，唐承高三畢業(yè)，在離填報志愿還有兩天的時候，你為什么著急忙慌將他送出國？”

    “當(dāng)然是去上學(xué)，你們警察難道連這也要管？”

    周見弋：“如果是正常的出國留學(xué)，我們自然不會問，但唐承當(dāng)時的分?jǐn)?shù)足以在國內(nèi)在上頂尖的大學(xué)，卻在高考成績出來后大費周章地去澳洲，多讀了一年預(yù)科才上的大學(xué)，這難道不值得懷疑？還是說，你為了幫他躲避什么才不得已去國外？”

    唐廣君開始坐立不安，不斷用手推著鼻梁上的眼鏡，但嘴就跟狗咬了秤砣似的，打死不肯承認(rèn)。

    “他和他繼母一直合不來，那段時間矛盾不斷，正好他姑姑在澳洲，說那邊的教育資源比國內(nèi)好，出于綜合考慮我才決定送他出國的，就這么簡單！”

    “簡單？我看未必吧？”周見弋翻閱卷宗，“八年時間雖然很久遠(yuǎn)，但我們的偵查員還也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在送唐承出國的后一天，你分別給薛丹，也就是法醫(yī)隊長的妻子匯了三次款，前前后后加起來接近兩百萬，然后那名高中生的死亡原因就被定性為意外溺亡。”

    唐廣君闔眼避開他灼灼的視線，還是堅持之前的說法，“我說了，我不知道什么高中生的案子，也不認(rèn)識什么法醫(yī)隊長，我和薛丹是你情我愿的事。”

    周見弋冷哼：“可黃法醫(yī)就沒你這么嘴硬了，在我進(jìn)來之前他可是把什么都交代了?！?/br>
    唐廣君眼睛驟然睜大，驚恐地瞪著周見弋，“不可能！他們明明……”

    “明明已經(jīng)逃走了是不是？幾天前，你發(fā)現(xiàn)事情可能敗露，所以又給他們一筆錢要求他們離開江市，但你沒想到這對夫妻舍不得家人，根本就沒打算走?！?/br>
    審訊室外，小七輕聲問余不凡：“那法醫(yī)不是沒抓到么？”

    余不凡撇撇嘴角，“還沒看出來么？詐他呢！”

    小七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隨后看向角落里一言不發(fā)的江深。

    從開始審訊到現(xiàn)在，江深手里的煙就不斷過，攥緊拳頭努力克制情緒，淬了毒的目光死死盯在唐廣君身上——

    他們一家等這一天實在太久了。

    審訊室里，周見弋繼續(xù)說：“黃法醫(yī)已經(jīng)全部承認(rèn)了，他收了你的錢，篡改了那名死者的尸檢報告，他真正死因根本不是意外溺水，而是被人按入水中活活溺死。出事那天，你兒子唐承也在現(xiàn)場，我說的沒錯吧？”

    短暫的寂靜在審訊室內(nèi)蔓延，唐廣君垂頭不語，擱在膝蓋的雙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手銬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周見弋瞄準(zhǔn)時機(jī)，往他即將崩塌的心理防線上又添了把火。

    “我們順道調(diào)查了下你的背景，你出生在一個偏遠(yuǎn)小漁村，因為家里條件不好，小小年紀(jì)就輟學(xué)來城里打拼。二十歲的時候聽從父母的安排相親娶了一個鄰村的姑娘，一年后你妻子懷孕，有了唐承?！?/br>
    “但你們感情并不好，除了常年聚少離多，還有一個原因，是你發(fā)現(xiàn)她其實有嚴(yán)重的精神疾病。你一邊可憐她，一邊厭惡她，她得不到你的關(guān)心，發(fā)病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用虐待兒子的方式來博取你的關(guān)注。你忍無可忍，提出離婚，她接受不了，在老房子里自殺身亡?！?/br>
    “夠了?！彼空f一句，唐廣君的臉色就更冷一分，身體顫抖，終于壓制不住滿心的暴怒，咆哮出聲：“夠了！不要再說了！”

    周見弋偏不隨他愿，拍案而起，雙手撐在桌面直勾勾瞪著他，氣勢更加咄咄逼人。

    “但精神疾病會遺傳，因為從小受到虐待，唐承也變得心理扭曲。出于對他的愧疚，你對所有人隱瞞了情況，后來幾年用盡一切方法補(bǔ)償他、滿足他的任何要求，就算闖下彌天大禍也幫他收拾殘局。”

    “唐承讀高中的時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qū)Ξ惛府惸傅膍eimei產(chǎn)生了病態(tài)的感情，對和她走得近的異性都懷有惡意。一開始只是惡作劇捉弄對方，后來事態(tài)一發(fā)不可收拾，他失手殺了人，驚慌之下來向你尋求庇護(hù)。你為了不讓兒子受到法律的制裁就買通當(dāng)時的法醫(yī)，掩蓋案情真相再將他送出了國對不對！”

    “別說了！別說了！”唐廣君終于崩潰，佝僂著腰背抱頭痛哭，“我求你，別說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這些年，唐廣君從來在不他人面前提及前妻，就算方萍問起，他也只是寥寥幾句，說她生病去世，不愿多言。

    外人都以為他重情，閉口不談是不愿回想起傷心的往事，殊不知他對上一段婚姻只有滿心的憎惡。

    他出生貧寒，精神卻不貧瘠，在同齡人隨波逐流選擇輟學(xué)跟著父母出海打魚的時候，他兜里揣著十塊錢，獨自一人買了張車票，發(fā)誓要去闖出一片天地。

    為了生存，他一天打幾份工，去工地上搬過磚，也和流浪漢一起睡過橋洞。

    好在他肯吃苦，也有野心，結(jié)實了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幾年下來還真被他拼出了點成績。

    他在外發(fā)財?shù)南⒃诖謇飩鏖_后，去他家說親的媒婆都快把門檻踏破了。村里的思想老舊，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又好面子，擅自做主替他定下一門親事。

    他原先是不肯的，他見過世面，喜歡城里有文化有涵養(yǎng)的姑娘，但拗不過淺薄封建的父母，只能答應(yīng)，他的前妻沒讀過什么書，人卻長得漂亮，這讓他心里多少得到些慰藉。

    新婚的頭兩年，一切正常，他在江市打拼，前妻就留在鄉(xiāng)下幫他照顧父母。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

    自從唐承出生后，他的前妻變得疑神疑鬼，因為分居兩地，經(jīng)常懷疑他在外面亂搞男女關(guān)系，不論他寄多少錢回去她都不滿意。

    得知他為了生意要去應(yīng)酬，怕他去一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一晚上打幾十個電話逼他回去，他不同意，她就在電話那頭毆打孩子。

    小唐承被打得滿臉是血，對著電話直喊“爸爸快回來救我”，他不得不妥協(xié)。

    那段時間，唐廣君整個人都快被逼瘋了。

    后來從熟人口中得知，前妻家里有遺傳性精神病，他痛恨岳父一家的隱瞞，一氣之下提出離婚。

    沒想到再見到前妻便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她用最極端的方式報復(fù)他的離棄，甚至差點帶走了年幼的唐承。

    出于愧疚，他后來一直把兒子留在身邊，給他最好的物質(zhì)和最大的包容，自負(fù)地認(rèn)為唐承是他的兒子，即便性格陰郁內(nèi)向，不可能成為和他親生母親一樣的噩夢。

    但基因是改不了的。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唐承不對勁，是在他上初中的時候，唐承不知從哪搞來一窩流浪的小貓養(yǎng)在家里。

    那時唐廣君也處于事業(yè)巔峰期，每天忙的不可開交沒時間管他，想著養(yǎng)養(yǎng)寵物也不錯，讓孩子不至于孤單。